如果是从前的姜若棠,画的必然是白映川。
白映川的五官,各个角度线条的起伏就像烙印一样镌刻在姜若棠的脑海里。
但现在,这个形象逐渐模糊了。
又或者说没有意义,无法激起姜若棠地创作欲望了。
但这并不代表,姜若棠的脑海中没有其他的,更重要的存在。
姜若棠很专注,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旁边的同学偶尔会看过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姜若棠是白映川的狂热爱慕者,他画的白映川不仅惟妙惟肖,而且特别有美感。
梁老师揣着口袋,不紧不慢地在学生之间走动,当他路过姜若棠的时候,视线瞥过姜若棠的画板,下意识驻足在了他的身边。
姜若棠就像什么都没感受到一样,一层一层描摹光影,直到这一晚的课时结束,姜若棠呼出一口气将画笔放在画架上,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后站着人。
一回头,姜若棠就看到梁老师抱着胳膊,托着下巴正在审视和思考的样子。
“梁老师……”姜若棠被惊到了,他完全没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嗯。”梁老师很轻地应了一声。
因为梁老师在他身后站了许久,其他同学早就很好奇了,都想看看他画成了什么样子。
“诶,姜若棠今天竟然没有画白映川?”
“那他画的谁?”
“不知道,但是好……”
旁边的同学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很美。”另一个女生开口道。
画面上的是一个男人,细腻俊美的五官,颌面利落而冷峻,但在姜若棠的笔触和光影交融之下隐隐透出温柔缱绻来。
无论谁看着这幅画,视线不知不觉被吸引进画面里。
“你的技法比起上学期集训的时候,退步了。”梁老师开口道。
姜若棠的指尖颤动了一下。
他当然退步了,上辈子从父亲出事开始,他就没有怎么再画画了,直到自己罹患癌症住院了,再也不用吃着林鹿给的空气大饼为白映川燃烧光和热了,他才静下心来再次拿起画笔。
画公园里的松鼠、树木、老人,画身边重要的人,比如赵长烽,赵云疏还有……陆归帆。
完全都是凭心下笔,消遣时间和寄托想念。
“对不起,梁老师……我有段时间没用功,所以生疏了。”姜若棠低下了头。
“下课了你留下来,我们谈谈。”
“嗯。”
姜若棠深吸一口气,自己还妄想考首都美院,且不说文化分……现在看来艺术分也是大问题了……
梁老师没有多说什么,到旁边去指导其他的师兄师弟了。
一位师姐离开的时候凑到姜若棠的耳边小声说:“虽然梁老师说你技法退步,可我觉得好极了。”
“谢谢。”姜若棠全当对方安慰自己。
“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眼,就想到一个词。”
“什么?”
“久别重逢。”
师姐见梁老师的目光扫过来了,立刻转身跑了。
终于画室里其他同学都走了,就剩下姜若棠坐在原处。
梁老师来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坐下。
“这是谁啊?”
“啊?我……我一个同学。”
梁老师笑了,“只是一个同学?你知道好的作品传达最多的是什么吗?”
姜若棠回答:“作者的思想?”
“哈哈哈?思想这个东西难道不像语文考试里的阅读理解,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背影、小橘灯或者荷塘月色,为什么要有标准答案?”
“那是什么?”
“是情绪。”梁老师看向姜若棠,“我看着你下笔,看着这个形象越来越清晰,想到的第一个词也是‘久别重逢’。信任、眷恋还有克制着想要奔赴向他的情绪。”
这样的情绪,让人动容。
姜若棠捏了一下自己的指尖,低声道:“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也是最重要的朋友……但是现在,我们没有那么好。”
梁老师看着姜若棠低垂的眼帘,很淡地笑了一下。
“我有三个名额,选送十八到二十一岁学生的作品去参加傅春石老先生举办的‘原石’艺术展。”
“哦。”
傅春石是现代艺术大家,为了发掘国内的书画艺术人才,启动了一个“原石”计划,就是让还没有进入各大美院热爱绘画的人参赛,哪怕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只要入围了,傅春石先生都会对对方重点培养,甚至成为对方的引路人。
已经有一位师兄和师姐的作品被选送过去了,他们都是技法精湛被其他美院的导师早早看中的“后浪”。
第20章 我的眼睛没有这么好看
“你这幅画很好。争取一下你那位朋友的同意,如果需要授权模板我这里也有。这幅画可以送展。”
“哦……嗯?梁老师你说什么?”
姜若棠觉得要么自己的耳朵有问题,要么就是脑子里的水还没有倒干净。
“如果能争取到你那位朋友的同意,就把这幅画送去参展吧。”梁老师看向他,“你年纪还轻啊,怎么就耳背了?”
“可是……可是您刚才不是说我技法退步了吗?”
“技法是退步了,但架不住你有点天赋。纵然退步了,也在你同龄人的水平线上。”
梁老师半带调侃的声音,让姜若棠耳朵都红了。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机会,自己从前在画室里学习的时候想都没想过。
可是,为什么上一世自己没有得到这个机会,但这一世技法都退步了,梁老师反而推荐他去参赛呢?
“梁老师……除了技法生疏了,我的这幅画和从前有什么不同?”姜若棠好奇地问。
“过去的你着重于精准,比如线条轮廓的形,还有明暗的分布。现在这幅画,虽然没有那么精准,但也更潇洒写意了,整幅画都是饱满的有层次的情绪,让看着这幅画的人能感受到你的心。”
这是许多成名的艺术家都未必能办到的事情。
当然,这句话,梁老师没有说。
得到梁老师的肯定,姜若棠内心深处的快乐藏都藏不住。
但是很快,他那颗雀跃的心就快速冷了下去。
因为他想到了上辈子,当自己将那本画满了白映川的速写本递给对方的时候,他看到的是白映川的笑容逐渐变得冰冷,在大家的赞美声中敷衍地点头,然后白映川在课后把姜若棠拽到了一个小角落里。
他说,如果姜若棠再一直看他、跟着他、像神经病一样画他,就会把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公之于众,让大家看看大导演的儿子脑子里都装了什么东西。
姜若棠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茫然地看着白映川的眼睛,他褪下了温和的伪装,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年少的姜若棠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只是画了他,在白映川的心里就那么罪大恶极呢?
许多年后,在病榻上午夜梦回,姜若棠忽然想明白了。
是情绪,就是自己速写里透露出的情绪让白映川厌恶。
白映川想要自由,不想被粉丝裹挟,他经历过被跟踪,被偷拍,被黑粉P成难以入目的照片在网上流传,姜若棠这样事无巨细地把眼中的他画下来,甚至在画笔下倾注了热烈的爱意,当敏感的白映川翻开画册感应到这些情绪的时候,就变成了露骨的骚扰。
林鹿和白映川的关系一向很好,他恐怕早就知道白映川的雷区是什么,所以才会故意建议姜若棠把自己的画册作为欢迎礼物赠送给白映川,早早地在白映川心里埋下了厌恶姜若棠的种子,在之后的日子里生根发芽,遮天蔽日,真是心思巧妙啊。
“姜若棠,你在想什么?”梁老师的声音把姜若棠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想,我还是别用这幅画参赛了。”
姜若棠一点一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梁老师的眉心蹙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在对方允许的情况下才画这幅画的。”
如果陆归帆看到这幅画,万一像白映川那样讨厌我呢?
毕竟现在的自己和他并不相熟,贸然去找他,告诉他自己画了他的样子,他会怎么想?
“信任、想念还有好感,都并不需要得到对方的同意才能产生,这些是本能。你的画也是一种语言,如果对方和你的画作有共鸣,你们就是心有灵犀的朋友。你既然把他看得那么重要,我相信他也一定能读懂你的语言。”梁老师开口道。
尽管心中仍旧忐忑,但是姜若棠忽然产生了一种很想让陆归帆看到这幅画的冲动。
“我知道了,老师。”
“你要赶紧做决定。明天再不送出去,就来不及了。”
“啊?这么急?”
“这不是挺好,免得时间太充裕了,你又在那里想东想西。”
梁老师的笑容里像是看透了一切。
姜若棠离开了画室,坐在回家的车上,满脑子都是梁老师说的话。
重生之后,他根本还没有和陆归帆说过几句话,自己这么做是不是非常奇怪?
但是姜若棠也在心底相信,无论是二十八岁还是十八岁,陆归帆都是陆归帆。
他发了条信息给对方:[在吗?]
发完之后,姜若棠自己捂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又发了“在吗”,这感觉就像多年未联系的老同学打算来借钱。
但是陆归帆的信息再一次秒回:[未来几十年应该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