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是因为被怀疑为一位“受万般疼爱的宝贝弟弟”,拥有这种真的受到一点委屈就能引来自己为其出头的形象,才一直被别人捧着让着。
如果这点被看破不是真的,青池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懂得“蚂蚁理论”,他们很清楚要如何把握住不让自己皱眉的尺度,恰当轻视柯垣,到时候柯垣又受得了吗?
比起什么大哥小弟,还不如来点更实际的,直接登门贴脸嘲讽他本人,那这事儿的性质才算变了——
——“我是主演。”
“......”
江鹤虎看着堂然皇之坐在亭子里,刚刚出言特地“提醒”他的闻绛,感觉胸口的气就一阵阵的不顺:“你什么意思。”
就是告诉你一声。闻绛无辜地看他一眼。
“找茬是吧?”江鹤虎发出声冷笑,扭过头继续在绘本上画画,碳笔用力地擦过纸张:“故意嘲讽我,警告我别掺和你们演戏这事是不是?之前还莫名其妙给我发威胁短信,还在训练场拦着我,闻绛你是不是现在还记恨和我打架那一次?巧了!我也记着呢!”
“错了吧。”没打算和江鹤虎掰扯威胁短信,闻绛解开蛋糕的包装盒上的蝴蝶结,冷静纠正对方话里的表述不当问题:“是我单方面揍你。”
远比训练场的风波更早的,也没闹出过什么大动静的开学第一次正式见面,以江鹤虎单枪匹马拦截闻绛,试图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为开幕,以被抑制器抑制了异能的江鹤虎形单影只被闻绛揍为落幕,自此奠定了二人相处模式的基础。
碳笔用力划下,一提起这事,江鹤虎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没想过要上来就揍你!”然后你就先把我打了!
“那也是正当防卫。”
但凡江鹤虎真的成功出手一下,自己之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蛋糕被提前切分成了容易入口的三角形,闻绛取出一块,先从尖角的部分开始吃,少见地跟江鹤虎在这个问题上又多纠缠了两句:“你一点儿都不明白吗?”
有点严厉的反问让江鹤虎画画的手又停了下,他掐紧了下笔端,默不吭声地继续勾勒黑白色的梦幻庭院,傍晚的学校连阵风都没有,只有笔尖沙沙摩擦过纸面的轻微动静,过了会儿,江鹤虎闷声说:“不知道。”
小孩子会因为好奇用水淹掉蚂蚁的洞穴,因为无聊用木棍尖去戳地里的爬虫,蚂蚁会被细细的水流冲到几步之外,爬虫会在时不时的刺激下来回在土里蛄蛹,恐怕很少会有人大声斥责小孩正在抱着满腔恶意凌虐生命吧,即便要进行教育,也到不了反手给孩子一巴掌,声泪俱下地控诉你怎么就变成了这种坏人的程度。
更多的时候,这其实还会成为一件小小的趣事,一段美好的童年回忆,一个给下一代孩子们科普爬虫习性的趣味小课堂。
所以比起虚心坦率认错,收敛自己乖张的脾性,对方更多的是在感到委屈,这也是理所当然可以预见的事,闻绛从一开始就没抱有过期待。
你看,他甚至不会让人直接退学,不会阻碍别人父母的事业,不会真把人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尽管他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但他没有去做,反而忍下来了自己在别人手里吃瘪——他已经对闻绛格外“包容”,格外“特别”了。
自己无法凭借道理,彻底颠覆并同化和自己从出生起就截然不同的人的视野。只是,在半被动式地和林巡交换了作业后,闻绛的想法稍微发生了些变化。
石子已经滚落山崖,彼此互不干涉的界限在无形中变得模糊,太过无视和放任自己的牌友,好像会让他们愈发得寸进尺。
不管怎么说,他要确保艺术节的演出顺利,比起等江鹤虎像林巡一样突发奇想,给自己带来某种麻烦,还是那种不妥善解决后患无穷的麻烦,还不如一开始就把麻烦给扼杀在摇篮里。
餐盘里的三角蛋糕被吃掉三分之一,闻绛又新取了一副餐叉,开口警告对方:“别插手戏剧社的事。”
江鹤虎没好气地回嘴:“你管我?”
他本来没想管的,被闻绛这么一说,江鹤虎恶狠狠地划下一道,他还真有点想管了!
“那你想怎么做?”闻绛淡淡地反问他:“按照你们的决斗规矩来吗?”
战斗系的决斗游戏,说白了就是一对一的打架,要么提前就确定好奖品,要么输家当场听从赢家的一个命令,和青池去年的山路赛车,A级场的赌胜负,林巡的猜猜乐等比起来都属于换汤不换药,许多所谓的刺激游戏,细致算下来流程好像都是这一套。
至少江鹤虎不是什么输不起,爱耍赖的人,这点闻绛不担心,当初A级场的押胜负押错后让他换服务生的衣服他也换了,高明诚属于那之后的衍生问题。
只不过非常“过家家”的命令是很无趣的,在闻绛看不见的地方,这种圈内游戏里一旦出现了阶级不同的人,多的是刁难羞辱,让人爬着学狗叫,全程跪着清理聚会大厅之类的恶劣时刻。
两人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江鹤虎“啪”得合上手中的画册,“行啊。”他站起来,转身踏进亭子里,把画册和笔搁到桌上,扬声宣布,“那我要是赢了,你以后就得给我......”
闻绛抬头瞥他。
“......端茶倒水。”江鹤虎顿了下,又补充, “还要捏肩、捶腿......不准再打我。”
你不打我我当然不会打你了。闻绛懒得纠正对方,垂眸用叉子叉起块蛋糕,朝对方举起来问:“吃吗?”
“?!!”
江鹤虎一瞬间像被踩中了尾巴的猫那样睁圆了眼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后反应过来:“你又来这套是吧!”
闻绛眨眨眼睛,好像完全不懂江鹤虎在说什么,他弯起唇角,带着点玩笑的意味说:“哪一套?”
就是这一套,上一次是,上上次还是!
连装都不装一下,江鹤虎愤愤地想,难道闻绛就真觉得他每次都能靠这个赢吗?
让生活系的人和战斗系的人打架,着实有种要求别人用双腿和跑车在大道上比赛谁先冲过终点的荒诞感,基于这种常识,江鹤虎赢了也没谁会因此感慨“他真厉害”,连他本人都不会觉得。
反过来如果闻绛利用【戏剧舞台】成功制造出能让江鹤虎恍神的空隙,并根据【浴血】身体强化的特点,使用抑制器让其失效,扭转局面获胜,那就像用五百步兵战胜了对面两万精锐骑兵,倒会叫别人认可了,还会安上些“精妙利用异能长处”,“找准敌人异能短处”,“因地制宜审时度势”之类的赞美词汇,或者变成一个告诫战斗系生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敌的教育小故事。
但是哪有一个套路反复用三次的道理?这不是在把人当白痴耍吗!江鹤虎瞪着闻绛不吭声,眼角余光里看见了对方手腕上的抑制手环,闻绛扬了扬眉梢,其实没有流露出任何蓄意的暧昧蛊惑,面庞看着也不显奇异艳丽,只是问:“吃不吃啊?”
他的态度自然、开朗、亲切、平等,就像春日原野的阳光,就像对待身边交心的旅伴,就像......
就像《塞里的金色湖畔》的主人翁尤瑟。
是【戏剧舞台】带给对方的敏锐吗?闻绛很清楚该对每个人表演什么,江鹤虎总是对此感到没来由的羞恼。
在意识到玻尔酒店那时候,闻绛对他们三个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对自己的那种亲昵极大概率是算好了的演技后,他又有种胸腔被淤堵住的烦躁。
“我才不吃你手里那份。”江鹤虎怄气道,顽强抵抗了对方的邀请,他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指尖,视线投向桌面,转而拿起闻绛对面的一份已经被分出来放进盘子里的蛋糕:“我吃这个。”
“啊,”闻绛出声提醒他,“那个是给谢启的。”
什么意思?江鹤虎眯起眼睛,精致的脸上带着几分审视的危险:“你给他提前分好一整块,然后随便拿一口打发我?”
“那也行吧。”闻绛笑着说,并不在意江鹤虎的任性,仿佛他们只是在这间小亭里开一场茶会,“那我待会儿重新给他分一份。”
还在演!感性上难以把面前放松闲适的闻绛定义为演戏,那种清爽又优雅的气质简直从他的根骨里冒出来,可理性上怎么想都是故意在演,说不出到底受到了【戏剧舞台】几分影响,又或是觉得只要拒绝了闻绛的邀请陷阱就能暂时安心,江鹤虎皱着眉把自己选中的蛋糕吃进嘴里。
一般,廉价,普通,无趣。维持住了清甜的口感,但绝对不够格的味道充斥口腔,江鹤虎泄愤似的用力咀嚼嘴里的甜品,批判性的在心里表达不满,牙齿突然被什么东西给轻轻硌了一下。
不对。
一瞬间,身体里的某种力量如被“强行抽离”般急速流失,嘴里的圆环形的小小异物接触到了自己的舌面。
是已经不再用的抑制器。
脑海里意识到这点的下一秒,江鹤虎的衣领被拽住,然后头重重磕在桌面上,胳膊上传来阵疼痛,随即被闻绛反剪到背后单手按住。
另一只温凉瓷骨似的手带着超出想象的力气,强势捂住了江鹤虎的嘴,防止他把嘴里的戒指吐出来。
还真就成功了三次。
失去了异能,江鹤虎又变成了个纯粹的任对方搓扁揉圆的小少爷,他发出了“唔唔”的含糊声音,在闻绛的手底下用力挣扎,闻绛便掐紧他的脸颊肉让他的头往上仰,口腔里的平面因此倾斜,嘴里的指环顺应重力,稍稍往更深的方向滑了一点,江鹤虎瞪大了眼睛,身体一下子僵硬绷紧,不敢再随便乱动。
“送你了。”闻绛在他的身后冷淡开口,让他的头回到低垂状态,规避了一个简单的吞咽就能把戒指送进胃里的风险。
胜负暂时已分,端看闻绛想不想和之前一样,趁着对方的虚弱状态把人揍到没了戒指也没开不出异能,但他要分出手来捂紧江鹤虎的嘴,就没办法像上次一样撞人脑袋。
最直接的分出胜负的手段,果然还是干脆利落就让人把戒指吞进去吧,反正也能跑趟医院取出来,在短暂的惊诧后,江鹤虎反应过来这一点,他的呼吸愈重,最后闹脾气似的再度在闻绛手底下用力挣扎了一下。
要么你就真让戒指进到我的胃里,要么我现在就咬你一口逼你松手,把戒指吐出来再揍你,被捂嘴的沉默不影响江鹤虎传达自己的意见,牢牢箍住他的手像铁制的镣铐,却也因此让情绪积累,血液沸腾。
这是必须快速解决【浴血】这类战斗系能力者的第二个原因,情况一旦变得黏着纠缠,战斗系近乎本能的暴戾就会开始蠢蠢欲动。作为逆转局势的可行措施,江鹤虎真得在考虑狠狠咬闻绛一嘴,他没办法回想起来同样是被咬到流血,他可能七八分钟内就会恢复如初,闻绛则会实打实地缠上好多天纱布。
但这是说好的比赛,闻绛也不想这时候卖惨,他只是要和江鹤虎讲明白他不想听的事。
“这次的戏对我很重要,别来插手。”身下的人不太是能听得进别人讲话的状态,闻绛用力按住挣扎幅度越来越大,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江鹤虎,语气听着越来越冰冷。
“你让我觉得很烦。”
像是被这句话划下了休止符,身下的人忽然不再动了。
第36章
闻绛在一分钟后放开了江鹤虎。
在直白说了对方这样很烦人后,他就突然不再有任何动静了。感受不到任何反抗的趋势,闻绛松开对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吃蛋糕,江鹤虎站起来,背对着闻绛捋了两下自己的衣服,他抽走桌上的绘本和画笔,也重新回到了石阶上画自己的画。
对方是绘画社的挂名社员,从他不爱参加人多的社团活动,但还是会像这样私下里画画来看,他应该也是喜欢绘画的,闻绛以前也听到过些关于江鹤虎画画的言论。
有统计学研究表明,异能会影响一个人的兴趣爱好,比如生活系的学生参加的社团常常与自己的异能密切相关,基因似乎天生就让他们更容易对自己的异能方向生出热爱和归属感,而战斗系生没有专门的“对战社”,他们会参加的社团便更加分散,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在这之中,体育竞技类的社团仍是战斗系生会选择的主流,生活系的学生只能在里面当助理和后勤,但如果抛开训练场上的狠毒残酷不谈,单看江鹤虎的身形和样貌,他的确更适合安安静静地拿起一支画笔,又或流畅弹奏一首优美的钢琴曲。
周围回归沉默,耳边只有碳笔笔尖摩擦纸张的莎莎声仍在持续。傍晚的日照在亭柱、桌面、石阶和江鹤虎的后背上铺开大面积的橙黄,给闻绛面前的餐盘切割出边界分明的光影。
蛋糕清甜不腻,带着淡淡茶香的细腻口感取悦了闻绛的味蕾,他用一只手撑着侧脸,视线落入空气里浅淡的光束,并无明确的焦点,另一只手拿着勺子轻轻往旁边一探,就盛起了半勺黄昏的余晖。
在刚刚的小闹剧落下帷幕后,一切都显得格外惬意宁静。
距离谢启接闻绛回家还有一小会儿,随着天气转凉,天色黑得也越来越快,这点黄昏应该马上就会被黑色吞没,闻绛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他打开一看,是谢启给他新发来了消息。
谢启:今晚要过夜吗
谢启:晚饭点你喜欢的
......也不是不行。
今晚就直接住到和谢启约好的新地点去,那还省了明天早起,依照闻绛过去的在朋友家留宿的经验,谢启选的地方肯定也不用考虑卫生和便利程度之类的问题。
如果闻绛想,他甚至不需要回家一趟打包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只需要和父母说一声,然后就直接从学校出发,待会儿拎着书包坐上对方的车就行了,所有的问题谢启那边都会解决。
虽然总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
闻绛有一种直觉,如果他答应了过夜,那么明天晚上,怕寂寞的谢启就会进一步说“再过一夜算了,刚好明天开车送你上学”。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闷不吭声了好一会儿的江鹤虎突然开口问道:“戒指还要吗?”
对方的声音听着格外平静,也完全失去了平时一贯的张扬跋扈,让人联想起被一盆凉水浇透毛发的动物。闻绛果断地说:“不要。”
那种把吃进过嘴里的戒指拿出来,开开心心戴到手上的桥段,只在电视剧里上演惊喜求婚时见到过。
而且闻绛之前思考过了,戒指抑制器的防护罩功能一直都需要维修,能力者协会进行例行检查时是不会给它判定合格的,而单论正常的使用寿命,闻绛拥有丰富的免费抑制器使用经验,就算对这种抑制器进行精心的保养,它也肯定会比自己现在戴的手环更早报废。
事可以过三,但过四的确很困难,能像今天这样帮助自己取得决斗的胜利——应该算是胜了,就已经是发挥出戒指最大的余热了。
在闻绛的几种预想里,也有连续栽三次坑的江鹤虎为了泄愤,把戒指扔到地上狠狠踩几脚,让其彻底报废一类的情况,但实际结果对方看着安分许多,江鹤虎刷刷画着排线,很快又问:“新的要吗?”
什么意思,你也要送抑制器?三战三胜的强者理应获得胜利的奖品?
闻绛陷入短暂的沉默,实话实说,能得到一个真正的可以当备选的抑制器,的确具有吸引力,虽然也没必要,毕竟他已经有能用很久的手环了。
很奇妙的是,即便知道对于周围这些人,这么做其实只是洒洒水,闻绛从谢启和钱朗手里收贵重礼品时仍会相对矜持,而对于江鹤虎等人,这感觉就更像......
......更像网上关注的富豪突然说“今天无聊,转发随机抽个人送套别墅玩”,然后自己就真中奖了一样。
倒不会刻意蹲着点等抽奖结果公布,没中也不会影响自己的生活半分,但要说很抗拒这从天而降的馅饼,其实也谈不上。
前提是“馅饼”不是“陷阱”,对方总不能是想效仿林巡,试图拿抑制器跟自己交换主演资格吧,闻绛严谨地思索另一种可能性,而江鹤虎似乎把他的沉默理解成了一种拒绝,声音稍微变大了些:“我又不要你什么。”
主动送别人抑制器,实际看着倒更像在请求别人接受似的,用手中的笔反复涂抹着阴影,江鹤虎最后听见身后的人冷淡地说:“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