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熟悉的声线平静地说:“我和温天路在一起。”
草,钱朗下意识在心里骂了一句。
大晚上的孤男寡男,温天路你是想干什么啊!闻绛成了“熟人的男朋友”这件事让你兴奋起来了是吧!
钱朗在心里愤怒地骂骂咧咧,张嘴就要提醒闻绛不要着了对方的道,对方肯定不是真心的!但电光火石之间,钱朗突然产生了种强烈的违和感。
不太对。
考虑到温天路是个什么样的人,钱朗脑海中下意识生成的逻辑链条是:闻绛和谢启谈起了恋爱,温天路知道这事,因为他有爱拆散人的癖好,所以才变得对闻绛很热情,想要在二人之间横插一脚。
......真是这样吗?
今晚遭受了一堆劲爆信息轰炸,钱朗自己都要忘了,温天路的不对劲其实是自己和闻绛早就发现并思考过的,钱朗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认定,温天路的热情跟自己错发的短信有关系。
钱朗还因此试探过温天路,也问过闻绛有没有婚约,喜不喜欢玩出轨,还让闻绛给对方发过“我单身”的短信投石问路,思考过温天路哪天把他自己玩进去了,就将其定为闻绛看护人三号的备选方案。
而无论怎么回忆,记忆里的闻绛看着就是没有半点儿“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的意思。
哎呀说到底,交往这事就没必要瞒着自己啊,他又不是俩世纪前的封建大家长,谢启不也就顺势跟他说了么?
可如果他俩不打算瞒着自己,闻绛为什么一点点谈恋爱的苗头都看不出来,让发单身的消息直接就发了,他们俩就这个问题到底是怎么沟通的啊?
还是说,闻绛和谢启那个时候的确没有在交往,所以闻绛才表现得很坦荡?他们其实是在【温天路不对劲之后】才开始交往的?但这个时间点和自己收到“谢启有对象”的消息的时间点又会对不上。
一个事实被人窥见端倪,传出猜测,这猜测再传着传着传到不在延海的自己耳朵里需要时间,钱朗听到那些没当回事的交往风声的时间点其实很早,稍微算一下,又会觉得闻绛和谢启应该是在【温天路不对劲之前】,就已经在暧昧了。
......闻绛和谢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谈的恋爱?
好乱,本来觉得自己应该问闻绛的,现在突然觉得还不如问谢启呢。
钱朗苦着脸开了个免提,一边给谢启插科打诨地发消息“我是说过把他托付给你,你咋就直接和人家交往了呢?”,一边嘴上继续和闻绛唠嗑:“那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闻绛的声音淡下去,当着温天路的面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温天路听不见钱朗的声音,可看这个现状也有了些猜测,他还是挂着那副笑盈盈的表情,听见闻绛的回答后耸了下肩,无声地跟对方做口型:你是不是在骂我?
“不怎么样”怎么能算骂人呢?闻绛看着温天路的视线十分坦荡。
不怎么样就好,钱朗的心稍微放下来点。
与此同时,谢启给钱朗发来了一堆省略号。
谢启:......
谢启:你刚才怎么不问?
谢启:在那之前交往的
行,时间点问出来了,在自己托付之前?那也就是在自己上飞机离开之前......
“在那之前”???
就跟被人狠狠拍了一下脑门一样,钱朗产生了种对着镜子自我鼓励“你其实很聪明,很有脑子”的冲动,他捂住头,心里忽的有了些不太妙的猜测,让他一时陷入哑然,闻绛听他半天没有动静,耐心等了会儿后问:“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我中了张温泉店的双人票,有时限我也回不去,我琢磨着干脆你什么时候有空和谢启一起去玩玩?”钱朗随口说道,揉了揉眉心又补充,“或者你和对象一起去也行,小绛你有对象不啦?”
“没有。”闻绛平淡地说,如果这无比自然且果断的话是句假话,想必一定用上了S级别的演技吧:“我考虑一下,之后回你。”
“嗯,我回头把消息发你手机上,你先忙吧,玩得开心——温天路不是什么好人哈,牢记,一定要牢记。”
钱朗机械性地说了几句“拜拜”,挂完电话捂着脑袋,盯着地面,沉默半晌。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两个人背着自己交往了?
想不出任何的异常,但在自己走之前,的确有一件事有些奇怪。
钱朗下意识地摩擦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他和霍夏彤是和平分手,毕竟他俩如今这距离都不能叫“异地”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干嘛要苦苦熬着呢,不如干脆点儿放手,聪明人都会这么选的。
在离开前能享受享受人生,谈谈美好的恋爱,也该知足了,谢启就比较亏,生活过得没滋没味的,早早进秘塔就显得很遗憾,但钱朗不是不能懂对方的选择,谢启这人缺少继续在外面生活的“欲望”。
生活无聊,乏味,没有方向,每一秒都显得很漫长,很浮躁,钱朗以前也缺少欲望,他是通过某种方式完成了自救,才成为了延海一顶一的阳光公子哥。
其实大家嘴上都说及时行乐,温天路才是真的及时行乐派,钱朗和谢启更倾向“迟早要完,干脆别干了”,进了最严苛的秘塔,连像这样频繁的打电话都很困难,搁在以前钱朗也会想,谈恋爱真的有必要吗?
他身边瞧着索然无味的恋爱乃至婚姻可太多了,不要也罢,他也没有那种“多少岁前一定要摆脱童贞,玩个百人斩”的无聊想法,但如果是付出真心的恋爱,那就是一眼望到头的分手结局,说得更残酷点,要是治疗效果一直不好,那可能结婚当天新郎都到不了场,结婚第一天,对象就等于“守活寡”了。
干嘛要互相折磨呢?
可是,可是啊,霍夏彤拉住他的手,问他要不要当自己的男朋友的那天,钱朗“啊”了一声,脑袋里过了一大堆“没有意义”,“超短期恋爱”,“到点就分手了”之类的话,最后只是想着“她的手好凉啊”,憋出来一个“好呀”。
谢启又是怎么想的?
很奇怪的一件事,自己这向来死倔的朋友临时反悔了去秘塔,谢启到底是因为什么,一个晚上就变卦了?真的就只是“事到临头才觉得后悔”,就像“人临死前才惊觉自己还想活着”的人之常情吗?
“兄弟你说实话,”钱朗拿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的给谢启敲下一行:“我办派对那天,你是因为和小绛交往了,那晚上才突然决定不走了么?”
谢启半晌没有回他。
最后,钱朗的手机才总算响了一下。
谢启:不然呢
第49章
“随你。”
和钱朗结束了通话,闻绛看了眼被对方反复强调不是个好人的温天路,只扔下这么一句,就转过身去继续检查剧院会场。
“嗯——”温天路在他身后拖长音调,也听不出对这个回答满不满意,转而两三步跟上闻绛,轻飘飘地说:“好吧,那不说啦。”
他话语不多,像条懒惰的尾巴似的跟在闻绛身后转悠,瞧起来堪称“顺从听话”,可惜这是再浅显不过的假象。
温天路没打算抛下闻绛走人,也只是在后面看着,半点忙都不肯真帮,耐心维持两人一个埋头专心找,一个只管看风景的模式,也不知道旁观闻绛忙活的模样能让他得到何种乐趣。
但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外人都说谢启脾气阴晴不定,温天路也好不到哪去,可能他们S级战斗系就是这么容易精神衰弱、躁郁,在外面层层包裹也难掩内核。
温天路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问:“为什么要找我?找谢启来不是更好吗?”
当然是因为资料里面属你的名字出现的频率最高,闻绛默默地想。
牌友1号这人说话就喜欢藏着掖着,他到底想从自己嘴里听到什么答案呢——思考这个问题本身都像一种圈套。
不过原因的确不止这些,闻绛伸出触碰过道的墙壁上的开关,灯的开关其实接入了触式异能连通系统,不一定非要手动操作,只要异能足够庞大,对异能的掌控力又足够精确,输入合适的能力值,就可以一并操纵临近区域的灯盏。
闻绛顺手关掉开关,平淡地说:“谢启需要休息。”
对于异能不稳的人,静养也是一种策略,对方今晚还有例行检查要做,就更不必大晚上的麻烦别人抽空跑出来了,闻绛此人可是一位很贴心的朋友。
“这样......”头顶的灯忽然被关掉,温天路的眼神暗了暗,往前走了一步,进入光亮中:“真是善解人意。”
【其实我劳累了一天,也很需要休息】——这种话说出来也是自讨没趣,温天路笑眯眯地又问:“那钱朗呢?”
闻绛的确有特别的事要找自己,不方便告诉外人,又或者担心惹出争议,所以刚才跟钱朗通话时说的内容都比较笼统......可惜,这种展开没什么可能呢。
那既然不是因为自己,就只能是因为钱朗了,温天路饶有兴趣地直言道:“你不想告诉他你在做什么吗?”
“钱朗太爱操心了,会想很多。”闻绛自然地接话,并不否定温天路的猜测,如果这是谎言,那他应该用上了很高超的演技。
但这“不想让海外朋友担心挂怀”的理由依然无法说服温天路,对方很快轻声说:“那你还挺谨慎。”
钱朗从来都没有过保护到给闻绛设门禁卡回家时间的程度,时间、地点、做什么,哪一个都避开不谈,陪同对象本来也没打算说,难道觉得钱朗只听见一个地名,就能把别人想干什么全都想明白吗?
至少现在的钱朗可没这个本事,温天路轻笑了声,说话的语调柔和:“看来你觉得他很聪明。”
剧场三分之一的灯都已经被关掉,随着剧场越来越暗,温天路也无可避免地越来越烦躁,原本能像洋葱一样精美包装的情绪也开始外露,闻绛听出对方的话里隐藏着一丝嘲弄。
这份嘲弄不重,更接近于对无情现实的讽刺,并有些尖锐地指向了钱朗,闻绛垂下视线,沉默了会儿冷淡开口:“他从来都不笨。”
闻绛是不是有点生气了?
温天路的注意力却从钱朗的话题上跑偏,有些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变得更加冷漠的态度,他盯着闻绛的后背,忽然有些想笑。
以他的人格担保,这次的笑可是发自真心的,温天路想,闻绛的确对朋友十分关心,但没想到对方会对此这么......“敏感”。
闻绛给人的感觉一直都充满距离,像山巅的霜雪,实际却会轻易地因为自己“贬低”了钱朗而生气,一下子就显得对方格外富有人情味。那堆拍烂了的剧本里想要塑造角色的正面形象,也很喜欢用这种手法,显得角色更立体,更生动,同时也让角色拥有了软肋。
人因此显得更脆弱,更想让人攻击。
越发烦躁的心情似乎催化了战斗系好战的本能,也可能是因为闻绛之前的那一巴掌实在令人难忘,温天路冷眼旁观着自己那些蠢动的心思,有股欲望正跃跃欲试,想伺机在闻绛柔软的腹部狠狠咬上一口,看对方那张素来高冷的脸露出截然不同的痛苦表情来。
啊,不过,温天很快又有些兴致缺缺地想,如果真的看到了闻绛的那种样子,自己肯定又会马上觉得没劲。
温天路了解自己,这种心情肯定不是心疼,更和后悔无缘,就只是种单纯的索然无味,大概类似于期待已久的游戏终于发售,然后兴奋地通宵玩了一整晚,通关后就开始觉得空虚,事后回忆打分,会说其实也没有发售前自己想的那么好玩。
这么再看,闻绛在酒店时的成功反抗对于所有人倒都是件好事了,闻绛维持了尊严,而自己,还有林巡,获得了“兴趣”的延长。
有时候人们真应该感谢“文明”,如果没有文明的规则,所有人都活得像只懂暴力的野兽,他可能早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懂礼貌地和闻绛说话了。温天路懒散地想着,把渴望露出的毒牙尽数收回,嘴上随意地说:“是吗?你知不知道钱朗小时候,可比现在要聪明......”
头上的灯再一次忽然熄灭,连带着周围两片区域也暗下来,把温天路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他的话头猝然停止,突兀的就像被拦腰裁开的布匹。
“......”
刚才就在猜测是不是这么回事,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再开口时,温天路的语气已经冷下来:“你是故意的。”
“你指什么。”闻绛不接话茬,转过身来看他,与深夜同色的眼睛相当平静,浑身上下不带半点戒备,仿佛温天路的怒火不值一提。
“我要把灯都关了。”关灯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闻绛扬了下自己手里的,一直没派上用场的强光手电筒,给温天路提供仅有的两个选项:“你可以用手电筒照明,或者现在离开这儿。”
说得好像多么仁义一样,还给“选择”?剧院的气氛突兀地转变,一如温天路不讲道理,极速变差的心情。“哈,”温天路短促地笑了下,声音里带着种冰冷的恼火:“你是什么时候——”
他说了一半,自觉这个问题愚蠢,又将话咽了回去,目光阴沉地看着闻绛。
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要论可疑的线索和证据那多得很,闻绛想,就比如说,这家剧院的灯光简直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亮如白昼,对光亮的追求远远超出了普通照明的需求。
这种微妙的不协调感闻绛之前也感受过,第一次踏入玻尔酒店的会场时,最让人在意的就是庭院里那同样多得过分的照明灯。那个时候天色不算晚,即使没有人造灯光也不影响看清酒店全貌,点亮大量的灯也不会为庭院增加美感,反倒破坏了黄昏意境,但它们就是故意要铺张浪费般全部亮着。
当时使用玻尔酒店的主办方是温家,最常出入高天剧院的客人也是温家。
也可以举最近的线索,比如每次关灯时,温天路的话语里的那一点停顿,比如他在自己开始关灯后,跟着自己的距离就稳定缩短了两步,这令他更快的离开身后的黑暗,再比如他们眼下身处的环境的温度——在自己开始关灯后,剧院里的气温就开始越来越低。
当然,气温没有低到让人体受不了的程度,更接近开了制冷的空调,如果异能会因为黑暗,不受控制地外泄到把这里变成冰窖的地步,温天路怕是早就要进入秘塔了。
种种迹象表明,这显然超出了普通喜恶的范畴,但闻绛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怕黑可以出去。”
要么走,要么拿着手电筒,闻绛把手电筒递到对方身前。
温天路盯着他的手腕沉默了会儿,忽的笑了一声,语气听着阴恻恻的:“少瞧不起人了,闻绛。”
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