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之后的人生过得太过仓促,每天都只是草稿。但是这一夜是最为最为精美的,珍贵的,就像故事确定地来到了最完美的结局。
李善情并没喊痛,但是因为庄叙一直不停,他说受不了,而咬了庄叙的嘴唇。咬出了伤口,流出血,李善情便像吸血鬼一样咬得更深,说“小庄你疯了。”
庄叙见他像是真的不行,停下,过了一会儿,李善情又缠上来,主动说可以继续,用力地搂紧庄叙的脖子,过一会儿又掉回床里。
李善情一分钟就改变念头,后来说自己要死了,威胁庄叙要把他从遗嘱里删除,声音过于沙哑,趴着问庄叙:“我以后乖乖的不乱来了,你可不可以出来?”很快又反悔。
最后李善情哭了,手打在庄叙肩膀,骂庄叙有病,他看的电影明明没这么久。庄叙便还是停下了。
如果这是生病,庄叙想,那就生病。如果这是李善情想要的,他可以配合,就一直这么不清不楚地拖下去,直到有结果。
第二天早晨,李善情还在睡,庄叙去厨房,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李善情能吃的东西,发现家里除了厨具什么都没有,便拿上钥匙,自己去了趟超市,买了一些李善情过敏单之外的食材。
在回去的路上,他收到一则新闻推送。新闻写,诺陆生物科技公司公开声明,CEO Noah Lee已植入NoaLume一个月整,目前适应良好,在生活中运用了很多场景,个人十分满意。
介绍了Noah Lee使用的药舱成分,庄叙才看到其中的一项,痛觉神经麻痹。
回到李善情的公寓,李善情依然没有起床,庄叙开了一盏小灯,没有吵醒他。李善情睡觉时像一个天使,嘴唇微微撅起,浓密的睫毛搭在雪白的面颊,似乎所有纯真的诗句都可以用来形容他。
醒来时才是难搞的恶魔,强势聪慧,独断专行的赌徒。
庄叙靠近他无暇的面孔,将他的头发撩起一些,在他颈后找到了缓释器植入的痕迹。
第40章
李善情原本以为醒来的场景能够更梦幻,毕竟这是他和庄叙的初夜,而且庄叙的表现实在比他想象中对他不友好太多了,简直像换了个人,怎么也应该让李善情在温馨的氛围中醒来吧。李善情做什么事都希望达到完美的程度,在此事上尤其。再不济,也要两人一起睁眼,贴在一起,如同一对交颈鸳鸯,气氛悱恻缠绵。
然而由于昨晚太累,李善情睡得太沉,连梦都没有做,手脚沉重全身酸软得难以启齿,昏沉间朦朦胧胧感觉后颈有些痒,而后意识到,庄叙撩开了他的头发,正在看他颈后的伤口。
李善情植入NoaLume,是公关公司多方考虑的临时请求。
由于产品即将上市,批评与支持的对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反对者以CEO本人都愿不植入缓释器为由,一夜之间全出现在在监管局和集团总部周围,示威举牌。
若李善情在上市前不动植入手术,而舆论的压力过大,新地区的上市批准恐怕很难推进。这是李善情个人的责任,任何人无法代替他承担。
于是,七月底,李善情又进行了一次评估,和赵自溪、方听寒聊了很久,又给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打了一晚上电话,说服了家人,最后才做下决定。
而至于玛丽,李善情做什么事情,她都支持,这次也一样,虽然肉眼可见担心极了。
八月二号,让助理确认植入医生的那一天夜里,李善情焦虑得难以入睡,大概凌晨三点时,最想和庄叙联系。不知该让庄叙从自己嘴里知道,还是直接从新闻了解更好。
他们这一年见面非常频繁,不过李善情已不是小孩,很清楚他们现在的关系并不严肃。他现在甚至没有庄叙的联系方式。
李善情在脑中构想了几种联系庄叙后可能出现的结局,没有一个是他愿意接受的,他不想和庄叙当面产生争执,已经觉得很累,只要保持现在的关系,对他来说便已足够,最后还是选择做一只鸵鸟。
李善情本便独断专行,庄叙早就清楚。而他自作主张所做的决定,不论是正确还是错误,都不差这一次。
唯一意料之外的事,是庄叙八月来利城来得突然,李善情那几天恰好在进行手术前的准备,要将工作提前完成,也要将身体养好,没时间处理私人事务,将手机塞给助理。他读到周思岚发来的消息时,庄叙已经出发来利城,只好硬着头皮道了个歉,下午便躺上手术台。
手术在流程上很顺利,不过李善情对麻醉剂的反应有些大,足足躺了十多个小时才清醒,醒来后吐了一早上,又昏睡了几天。
好在最担心的排异反应没有产生,李善情静养了一个月,没出席几乎任何社交场合,终于确定手术成功后,想了又想,决定在公司公布他的植入消息之前,和庄叙见一面。
这决定是自私的,李善情明白这一点。
作为正义与道德感如此强烈的一个人,说不定消息一公布,庄叙会觉得自己再次被骗,一生气,两人又回到了一年前全然不联系的状态。
因此李善情做出更自私的决定:诱骗庄叙和他走到了最后一步。
虽然没想到原来即使麻痹了痛觉神经,有些事也能变得难以承受。他希望庄叙能看在自己昨晚的隐忍和付出,少责备他几句。
感受到庄叙的指腹在自己后颈的碰触,李善情清醒了些,心中慢慢想到,庄叙大概已经看到新闻。
他不想面对,先装作被摸得不舒服的样子,闭着眼动了动,把整颗头埋进被褥间。床里留有昨晚混乱的气味,令他心慌也心痛,只是比露出脸去,接受庄叙的质询好一点。
李善情埋了一会儿,听到庄叙叫他:“李善情。”
他装死,庄叙又说:“你今天演技不是很好。”
李善情只好从被子里出来,厚脸皮地问:“以前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被你知道我以前演技好不好。”
他看到庄叙坐在床边,发现庄叙衣服都换了,应该已经回过家。穿着干净的运动品牌居家卫衣,模样清爽,眼神干净。
可能是因为性格和道德观并没有发生变化,庄叙只要换个打扮,就能轻易回到他们刚认识时的十九岁。不像李善情,彻底地长大,进入成人的世界后,性情大变,已记不清自己无忧无虑时的心态,或说是不想记清。
其实庄叙听李善情说这样的话,大可以列举李善情欺骗他的所有过往,或者直接提起植入的话题,不过庄叙没有,他问李善情:“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看着庄叙的眼睛,李善情从未如此明白,自己实际地坠进爱河,否则很难用科学区形容他加速的心跳,与过于细微的声音,询问庄叙:“有什么选的?”
庄叙报了几种李善情能吃的食材,说:“我只会做这些,不一定好吃。”
“你随便做吧。好吃是什么,”李善情歪了歪头,“反正我不知道。”
庄叙垂眸看着他,过了几秒,说:“我看了你的药舱成分,为什么不放抗过敏剂?”
“啊,”李善情没想到他会是这样提起话题,愣了愣,告诉他:“那个啊,药舱对药品有限制,很严格,我也改不了。”
“你不改吗?”庄叙又问。
这类对李善情的职业精神合理质疑,李善情几年来但凡前去社交场,或参加访谈,被问过不知几次。庄叙的问法已经属于最没有攻击性的一种,语气也很客观,不带有私人情绪。
不过当然不是因为庄叙问得温和,而是因为庄叙在李善情心中的地位和别人不同,李善情对他笑笑,给他没有给过其他任何人的,最诚实而没意思的回答:“小的时候可能会改的吧,现在不会了。你也知道我以前的性格。”
“而且过两天会释出手术流程的全视频,”李善情说着,又开玩笑,“就是为了防止你这种揣测。”
庄叙看了他一会儿,便去做饭了。
触及了不该触及的话题,两人的关系好像失去了昨晚的混乱失序,变得现实,仿若再次分别在即。
李善情卧室离厨房很远,听不到动静,他在床里呆坐了一会儿,自己去浴室又洗漱一番,没有看脖子和手臂上被庄叙弄出来的斑驳痕迹,慢吞吞走出去,闻到了早餐的香味。
庄叙做的早餐确实只是把食材弄熟的程度,不过李善情自己做的更难吃,便一口一口把不太好看的水波蛋和胡萝卜吃掉,又喝了一口橙汁。
庄叙看着他放下刀叉,出声问:“手术痛吗?”
李善情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种问题,会不会是自己幻听:“问我啊?”
庄叙说“嗯”,李善情看他面无表情,猜不出他的想法,平时回避严肃问题的毛病犯了:“干嘛,帮我提前练习记者答疑?”
庄叙不说话,李善情只好换了回答:“不痛啊,找最好的专家动的手术,有钱都不一定请得到。”
“——反正没昨晚痛。”他看着庄叙的脸,没有忍住加了一句。
庄叙终于有些表情,问他:“昨晚你没用缓释药吗?”
“用当然是用了,”李善情坦白,“但是剂量又不大,分布范围也很有限,你知道我,本来就怕痛……”
李善情没说下去,两人对视着,也读不懂庄叙在想什么,过了几秒钟,他听见自己开口问:“那你后悔吗?”
说完之后,心脏又开始出现了裂痕般的钝痛,仿佛他与庄叙现在做什么都是错,却非要做。
认识庄叙以前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心痛,可是现在这种痛苦,也好像是一种李善情的微弱生命仍然在蓬勃进行的象征,让他折磨让他着迷,没有想过摆脱。
“后悔什么?”庄叙可能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先反问,而后反应过来,稍稍愣了一下。
李善情一秒钟一个想法,现在不想听他回答了,又说:“没什么。”
“没有。”庄叙还是回答了。
李善情不能说完全相信,但不再追究,站起来,把餐盘推到一边,俯身隔着餐桌去吻他,夸小孩一样夸他:“小庄好乖。”
起初是嘴唇贴在一起,碰了两秒钟,李善情觉得胯骨硌得很疼,再吻下去得不偿失,就不亲庄叙了,撤回他原本计划中的深吻,重新坐回位置上。
感觉庄叙看着自己,李善情没回应他,恰好手机有信息,便拿起来看,余光看见庄叙站起来,绕过餐桌朝自己走来。很快,庄叙走到了李善情面前,李善情的视线里出现了庄叙的手。他拉住李善情的手腕,把李善情的手机抽走。
庄叙拿着李善情的手机,像是打字,不知打什么,李善情看到他拿着自己的手机的光滑白皙的手背,凸起的关节,手机在他手心像突然小了一个尺寸。衣袖因为操作手机的动作而微微移动。
没多久,庄叙把手机还给了李善情,李善情看到屏幕界面在通讯录上,庄叙的那一页多了一个新的号码。
“旧的我以后也会重新用,”庄叙对他说,声音有点低,但还是好像最初认识时那样,银器与丝绸般,清晰好听,“以后做这类事,还是通知我。”
李善情拿回手机,世界发生一种巨大的震动,地板,房间,利城,地球,宇宙都缓缓震动着,将人送回最纯真的时刻,好像从这一个微弱的信号开始,李善情懵懂时、成熟后都在遥望的忽近忽远幸福,又即将重新开始朝他打开大门。
不知是谁先靠近,他们又接了吻。
李善情的手臂肌肉第一次跳了起来,无痛地持续了一小会儿,他并没有重视,环住了庄叙的脖子,张开双唇。
第41章
这年十一月,Noah Lee即将年满二十三岁,风头正劲,风光无限。
Noah Lee植入缓释器的视频记录公布一周后,NoaLume正式进入市场,受到铺天盖地的关注与追捧,仅仅上市一周,植入预约已排至两年后。
反对的声音被拥护的浪潮压下,医疗和科技板块的股价也被带得向上猛涨。
打开电视与广播,与Noah相关的新闻与分析节目随处可见,他漂亮的脸登上各类杂志头版。一份份特稿书写这位天才的诞生与成功之路。
工作繁重得遮天蔽日,李善情又聘任一位新的秘书、一位新的生活助理,每天至少有十五小时在工作,剩余的时间才吃饭睡觉。
身边的亲友都担心他的身体,他自己倒是乐观。每天忙里偷闲给庄叙发一两条骚扰短信,是他唯一的娱乐。
庄叙几乎都会回复,不过等李善情再空下来看到消息,基本也已到了滨港的凌晨时刻,两人不能再你来我往地聊天,更不必说什么打电话。
不过李善情终于已学聪明,这次打算慢慢来,不会再像从前那么无知。冲动行事只会将他和庄叙的关系带去无法挽回的深渊。
不知不觉,十二月过半,李善情累得实在难以继续如此高强度的工作,便请方听寒和赵自溪替他承担了一些不含太多社交属性的安排。
不过有些工作还是要他自己完成,例如推进NoaLume在滨港的上市。由于滨港是维原生科总部所在地,整座城市的医疗观念都较为保守,虽然李善情才是真正在此地出生的孩子,滨港对NoaLume的态度算不上特别热情。
几个月前,李善情以集团的名义为一所滨港的公立小学捐赠了体育馆和图书馆两栋大楼,如今大楼即将奠基,校长邀请他参加仪式。
他本有些犹豫,虽可以包机回去,到底是长途航班,往返十分劳累,不过看见计划表上,奠基仪式恰好在庄叙生日的前一天,李善情立刻又心动了,想要给庄叙一个惊喜,便答应下来。
到了晚上,李善情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还没告诉她自己要回滨港的事,她问他:“宝贝,生日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李善情才想起来,自己又要大一岁了。
年纪小的时候,李善情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生日了。当和家人幸福地一起度过生日时,他就能感到他爱的人都仍然感恩上帝让他出生,并不因他脆弱的身体,和常年的病痛,把他当成累赘。
那时候也生活在父母充满保护欲的羽翼下,李善情每天都随心所欲,肆意妄为,长大成人这件事情,实在离他太遥远。
然而十多年恍然一梦,李善情一闭眼又一睁眼,惊觉他已成年五年了。
在和庄叙认识的第七年,李善情居然也变成了一个不记得自己生日,也懒得庆祝的无趣大人。
“宝贝,我们想来陪你庆祝。你有时间吗?”妈妈这样对李善情说。
“妈咪来了当然有,没有也会有。”李善情嘴甜几句,忽而立刻想起他白天刚决定的一月回滨港的安排,便又改了口,先知会妈妈,然后实际地建议:“时间隔得很近,只有一周,你们就别过来了。二十三岁也很普通吧,没什么好庆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