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情的脸白得像漆,嘴唇几乎失去了粉色,纯粹是因为太过漂亮,才仍然有一种不真实而绝对的美,眼睛瞪着庄叙,一副很凶的模样,但说完之后忘记将嘴唇合上,泄露出他的紧张和慌乱。
庄叙看了他几秒钟,说“我知道”,解释:“恰好有人介绍,就聊了几句。”
李善情“嗯”了一声,确实好些了,有力气凶巴巴地对庄叙发号施令:“下次不许这样自作主张,做什么都要经过李总的同意知道吗?搞清楚你只是李总的一个助理。”
“知道了,李总。”庄叙看着他的脸,心中明明痛感大于被李善情刻意逗引的轻松,却还是感到自己笑了。他对李善情说:“我是你的。”
他说完,李善情愣了一下,庄叙自己也有一阵腼腆,他不应该是会说这种话的性格,也不应该是这么肉麻的人,却还是对李善情说出这句话。
但李善情似乎很喜欢他这样说,露出一种得意的笑容,问他:“真的吗?你是我的吗?”
不等庄叙回答,他就凑过来,亲了庄叙的脸,冰凉的嘴唇有一股薄荷味:“你知道就好。”
夜里,李善情的状况缓解许多,手脚又不老实,庄叙不希望他太累,把他按住了,他便不是很满意,背对着庄叙睡。睡着后,才自觉地转身,挪来到庄叙怀中,像一只玩累归家的小动物。
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马里内岛,李善情公司有事,要赶回番城,晚上便走了。
恰好周开齐学习了新菜,邀请庄叙去吃,庄叙便带了母亲前去。
吃饭间,不知怎么,周开齐打开了餐厅的电视看新闻,看着看着,又出现了诺陆生物科技即将上市的新闻。
周开齐仍然对NoaLume秉持极为反对的态度,批评了几句,突然问庄叙:“李善情前几天回来,有没有找你?我听说他在宴会厅外堵你,不过问了思岚,倒说没有。”
庄叙注意到周思岚夹菜的筷子收回去了,眼神不断朝自己瞟过来,便告诉周开齐:“找我了。”
他知道自己和李善情恋爱的事,李善情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但在最亲近的家人长辈面前,庄叙觉得没什么必要遮掩。
“找你做什么?”周开齐立刻皱紧眉头,“你上次不是和人要了申请禁止令的律师的电话,快去申请一份。”
周开齐的想法这么极端,庄叙也不希望给他重大的打击,但事实如此,早说晚说,或许都会有刺激,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和李善情在谈恋爱,他想我了过来给我惊喜,很正常。”
说完之后,果然餐桌上几个人全都沉默了。
过了几分钟,才有人重新动筷子,庄叙主动夸了新菜,说味道有创意,周开齐都没说话。电视的新闻播完,周开齐终于说话:“庄叙,你跟我来一下。”
这几年周开齐很少叫庄叙的名字,庄叙说好,和他去了阳台。
周开齐家住在山腰,本可以看见滨港的夜景,这些天夜雾总是很重,只能看见团团的光影。周开齐点了根烟,抽了半支,问:“别人介绍的那些女孩你一个都不喜欢吗?男孩也行啊,为什么是李善情?哪怕是李善情有个弟弟妹妹呢?”
他的语气强压着怒意与茫然,最后一句话简直绝望得有些失去了逻辑,庄叙也看见他脸上的皱纹和不解,持续地发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两个人是认真的吗?庄叙,你真的就不能换一个?”
父亲走后,周开齐始终支持着庄叙的一切决定,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未曾动摇过,是庄叙最紧密的工作伙伴。又怕庄叙生活过得差,将周思岚从原部门调离,来给他做助理。这已经是他对庄叙说过最重的一席话。如果可以,庄叙不想令他失望。
但在这一件事上,庄叙真的没办法,诚恳地对他说:“换一个不太实际,我十九岁就喜欢他。”
第51章 钢琴学习与优缺点
李善情回到番城一周,有人给他送来一架漂亮的三角钢琴。送货的时候他并不在家,和投资人威尔、方听寒一起,出发去了利城。
公司预定在六月上市,除了固定的治疗日上午,李善情能在疼痛时获得片刻喘息之外,他几乎都靠止痛剂和专注药硬撑着工作,私人时间少之又少。
这次到利城,是因李善情想替集团招募一名可靠的人,作为后备计划,往后在他真的需要治疗时,分担他的部分工作。威尔为他推荐了一位年轻的教授,这几天赵自溪在实验室实在太忙,没空加入,他便带着方听寒一起,跟威尔去利城和那位教授见面。几人聊了一个下午,彼此都感到很合得来,李善情给对方发出了一份在应该是在所有人看来,都较为慷慨的工作邀请。
教授还是留恋他的学生和教职,想要一周的时间考虑,李善情也点头,表示理解。离开教授的办公室,坐进车里,李善情拿出手机,看见玛丽发了一大堆视频和图片过来。
第一个视频是一小时前发送的,地点在李善情家门口,卡车旁有一台小型起重机,吊下一个极大的一个浅色木箱,配有玛丽的声音:“善情,你什么时候买的钢琴啊?”
威尔坐在李善情身旁,看得到李善情的屏幕,也听到视频里工人的声音,他很清楚李善情的病情,便有些讶异:“Noah,你要学钢琴?”
“朋友送的。”李善情含糊地说。
他和庄叙的事,除了玛丽、周思岚和父母之外,应是无人知晓。他连威尔也不想告知,一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二是若告诉威尔,威尔一定将开始新的担忧,可能还会理性地劝他再考虑考虑。
威尔听罢,兴趣更大了,坐直了些,朝他靠过来:“什么类型的朋友?”
方听寒原本坐在前面,也转过头关心,手扒在椅背上。
看到两人都这么八卦,李善情心里觉得好笑,表面装作无辜:“那种乐于助人,喜欢帮音痴提升音乐素养的类型。”
威尔挑挑眉,没继续问。
李善情点开玛丽发来的下一个视频,威尔靠近他,和他一起看。
这视频中,木箱已经拆开。李善情家的客厅里堆了不少木条子,看起来乱糟糟。一架巨大的胡桃木色三角钢琴,摆到落地窗旁的一块空地方,泛着清漆的光泽,与窗外的绿地与客厅的装修风格很合适。
“他们选在这里摆放。”玛丽拿着手机走近钢琴,感慨“好漂亮”,镜头中,一个带着手套的工人正在清理琴上的防撞膜。
工人将琴盖翻起,露出里面烫金的标识,威尔忽然笑了笑,说:“Noah,你朋友很大方,是男是女?”
李善情缄口不言,划到下一张玛丽拍过来的照片,发现她拍的是一张卡片,上面是庄叙的字迹,写“想给你惊喜,所以自作主张选了一架,希望你会喜欢。”
署名也是中文,威尔没有看懂,评价:“至少我知道是哪国人了。”
李善情要给庄叙发消息,对威尔半开玩笑道“我也有隐私需求”,便拿着手机缩到一旁,不给他看,给庄叙发:“庄老师,我收到钢琴了,晚上到家准备先练半小时的小星星。”
现在还是庄叙的睡觉时间,李善情本就没打算他立刻回复,笑嘻嘻地发完消息,抬眼发现威尔正看着自己。威尔的表情没来得及收起,看上去既有同情,也有担忧,大概是觉得李善情本就虚弱,现在又生死未定,竟然又开始谈一场看不清未来的恋爱,真是令人惋惜。
李善情小时候太倔强要强,碰到这样的眼神,常常故意说些关于自己身体的笑话,力求每一个人在他身边都能感到轻松,而不是沉重。现在他成熟现实了,不再试图干涉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对威尔笑笑:“不用可怜我啊,我现在很幸福。年轻有为,公司要上市了,还有会送我施坦威的朋友。”
威尔眼中的心痛仿佛更深,李善情只好当做没有看见。恰好庄叙的回信发了过来,说:“不用练小星星,先练我送给你的教材。”
李善情一愣,心中一震,想不会吧,怎么还有教材,真的要学啊,还以为送来当摆设的,庄老师真严格,手指自动给他回:“好的遵命。”
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回到家是傍晚六点,客厅多了架钢琴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玛丽已经做好了饭。
李善情看了看琴,比视频中更华美,在黄昏的灯光里,清漆反射着柔和的光泽。李善情用食指在琴键上敲击几下,想象庄叙来他家弹钢琴,觉得浪漫,但他自己实在无法让钢琴出现动听的旋律,便合上琴盖,去吃饭了。
刚刚吃完,庄叙打来电话,问他要不要学琴。李善情本有些累,不过更想看看这个人打算怎么教他,便按照他的指示,将手机架在一个高高的支架上,和他开了视频。
庄叙竟然也坐在家里的钢琴边,他穿着一身很久的运动服,李善情看到庄叙家里有些过时的欧式装修。
滨港是上午,但是在下雨,室内是阴沉沉的,庄叙打开钢琴旁的灯,镜头过曝白了一下,又照清了庄叙的脸。他低头弹了几个键,认真地问李善情:“书找出来了吗?约翰·汤普森的第一本。”
李善情拿出这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书,放到谱架上,半真半假地抱怨:“好像给小孩子用的啊,只差有注音了。”
他是想庄叙来哄他几句再开始练琴,没想到听见了许女士的声音:“庄叙小时候也是从这本开始学的。”
李善情愣了一下,看见屏幕里庄叙也怔了怔。
庄叙回过头去,大概看向许女士的方向,低声说“妈妈”,原本英俊的脸上也出现属于人类腼腆情绪的痕迹,像那天他对李善情说“我是你的”。
“打扰你吗?我戴耳机吧。”庄叙对她说。
许女士的声音笑意很浓:“不用,我回楼上去了。”
“善情,阿姨走了,”她又走过来,和李善情打招呼,李善情看到了她的脸,她裹着一条披肩,比上次见气色好了不少,忽然感慨,“庄叙谈场恋爱,真的不一样了,他上学的时候,我们想让他在公司年会表演,拜托他多久最后也不肯弹。”
她说完就离开了,李善情先问他:“阿姨知道了啊?”
庄叙说“前几天说了”,李善情又忍不住笑他脸皮薄:“今年来我公司尾牙压轴表演好了,吓大家一跳。”
“不是不行,”庄叙冷冷地瞥了镜头一眼,“你愿意邀请我,我可以去。”那副要立刻和李善情结束地下恋的模样又出现了。
李善情立刻讨饶:“不了不了,请不起你。”
原本的约翰·汤普森钢琴学习开展的很顺利,李善情毫无障碍地学会了识谱,庄叙说他有天赋。李善情机灵地问他:“你教过谁没天赋?”把庄叙问得抬脸瞪他。
只是弹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时候,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了。
李善情正要学习两手合奏,右手的小拇指忽然变得有些不舒服,好像失去了力气,不能像其他手指一样,在琴键上按下去。
他意识到这件事,但小拇指有惯性,还是按了下去,却只听到很轻的一点点声音,而后小拇指就忽然间不自主地颤动了起来。他的心跳也像音符,飘起来,又轻缓落到地面中央,震颤了一下空气,便消失得感受不到。
李善情人像一分为二,理智很镇定,收回了手,看了一眼镜头,隔了两秒,笑了笑,对庄叙说:“庄老师,我有点累了。”
庄叙抬起脸,无所察觉地对他说:“那先休息吧。”
李善情“嗯”了一声,合起琴盖,凑过去亲了一下镜头,说:“过几天空了我再约你。”道别后,将视频挂了。
合起钢琴,他走回自己房间,没有洗漱,就躺在了床上。
李善情抬起手摸了自己的脸,从眼睑摸到鼻梁,摸到嘴唇,体验指纹微微摩擦在皮肤上的感觉,摸了一会儿,右手小拇指又微微抖动了起来。他觉得害怕,就关了灯,闭起眼睛,脑袋不能控制,走马灯似的闪过自己只过了二十余年的这一生。
指尖的触感,每一次身体的、心的疼痛,都是尚且存活的征兆。不是吗?
没有活够呢。李善情的心孱弱地呼救。他用左手按摩着自己右手的小指,好像无用地希冀着能将力气重新按回。又想,他还没有将人生的线团理顺,没有将应行的事业完成,再巧妙地展示他和庄叙的关系,和庄叙成为最般配、人人羡艳的情侣。
真想给自己做一副新的骨骼,用来弹钢琴、做游戏、健康地生活,而不是一无所有地死去,给活着的爱人制造出巨大的创伤。
想到这里,李善情又记起最早认识庄叙的时候,从不瞻前顾后,只是毫无负罪感地汲取庄叙的目光与注意,像在大口饮水。
怎么现在不能不顾庄叙想不想、喜不喜欢,就不要告诉他自己生病的事,也不再和他联系呢。变得这么软弱,才把所有人拖到在悬崖边一起摇摇欲坠的地步。
死的那一刻又会是什么感觉?是一切空无吗,会丑态百出地倒在轮椅上吗?
李善情不愿去想庄叙,就这样构想着自己疾病尽头的惨状,一直想到恐惧的神经变得麻木,变得不那么害怕了,才坐起身,先约医生做检查。
而后他又因焦虑而没有睡意,打开电脑,打开了庄叙的跳伞视频看了起来。李善情戴着耳机,一遍又一遍地看庄叙向下跳,风声好像响在他自己的耳边,又想起两人在一起时,他每一秒都可以感受到的那种,确定自己不会再失去什么,所以心也变得平静而柔顺的幸福。
李善情很想找庄叙说话,开始搜寻聊天的理由。
庄叙给李善情上完第一节 钢琴课,出发去公司。他有一种不是很好的直觉,是因为李善情挂电话时的表情。
当然可能是他想得太多,李善情弹的最后一个音,确实有些莫名的轻。庄叙很想再多问几句,但李善情说太累想睡觉,庄叙便没再打扰他,抵达公司,开始一天的行程。
这周以来,周开齐对庄叙的态度一直有些僵硬,大概是庄叙的恋爱对象实在让他不满,有时两天一起参加社交场合,周开齐还像是忍不住,在他面前夸赞一些与他适龄的男男女女,“正直,人品好,长得也标致”。
庄叙清楚他的意思,还在考虑怎样让他彻底打消这些不可能的念头。或许还是只能等李善情的公司上市后,找机会半公开他们的关系。
且李善情追求庄叙的谣言归谣言,庄叙最在意的还是自己和李善情身处两地,若有谁觉得李善情单身,追求纠缠——虽然李善情从不曾提起,近几年来,庄叙并不是没从旁人口中听到过有人对李善情的好感——他对李善情的占有欲,和常常出现的难以启齿的嫉妒心,本身就已是很艰难才勉力压抑下的程度,更是绝不能接受这情况的出现。
庄叙知道这是不正确的情绪,只是每当遇到和李善情相关的事,他一直很难进行自我管理。
下午,庄叙又前去内陆的分公司,下飞机后上了车,收到本该在睡觉的李善情发来的一条消息,问:“小庄,我们的恋爱清单,关于对方优缺点的那条,你有没有写完你的?”
庄叙愣了愣,回他:“没有。”
恋爱必行事项清单最后确实有一条,是一起写对方优缺点并交换。庄叙原本并不打算和李善情实行,他觉得写这种东西容易吵架。因为真要说,其实他觉得李善情没什么缺点。但李善情写他,肯定能写出几页纸。
“那你写一下,”李善情说,“我已经写好你的那份了。写完我们交换。”
庄叙有些无奈,问李善情:“这项我们可以换成别的吗?”
李善情马上说“不可以”,而后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有点哑,明明说早睡,听起来却像是大半夜没睡,问庄叙:“为什么要换掉啊?”
“李善情,”庄叙问他,“你半夜不睡就是为了写我的缺点?”
“优缺点啊,”李善情耍赖似的说,“你写嘛写嘛,有坦诚才有进步。”
车快到目的地,庄叙有些无奈:“我写不出来。”
“那你参考我的好了,”李善情说,“我分析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