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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越刮越大,雪也越下越大。
今年气候古怪,入了冬却迟迟不下雪。
到了今日,天色骤变,忽然就下起了雪。
刚开始还只是小小的雪粒,不过一刻钟,就变成大片大片的雪花。
又过了一刻钟,整个都城都覆上一层雪白。
萧篡仍旧穿着立后大典上的喜服,立于宫墙城楼之上。
此处城楼,就是大军还朝之日,他当着燕枝的面,宣布要选秀的城楼。
也是庆功宴当晚,他同燕枝一起看烟火的城楼。
玄色的喜服上染着血迹,狂风迎面吹来,吹乱由燕枝帮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
萧篡面色铁青,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死死地盯着城楼底下,不放过任何一个路过的人。
派出去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跑回来禀报——
“启禀陛下,北城门没有找到!”
“启禀陛下,东城门与西城门也没有找到!”
“陛下,南城门也……”
不等士兵说完,萧篡就握紧拳头,狠狠一拳砸在城垛上。
“嘭”的一声巨响,石墙上碎石飞溅。
燕枝……燕枝……燕枝!
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又有士兵来报:“回陛下!核查宫人出宫的那两个小吏过来了!”
萧篡猛地回过头,只见两个穿着青衣的小吏,被士兵带了上来。
两个小吏快步来到他面前,一拂衣摆,就要下跪行礼:“拜见陛下……”
“别跪了!”萧篡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他们的衣领,把他们从地上抓起来,“燕枝人呢?!”
“燕枝公子……”
找人的阵仗闹得这样大,两个小吏在来的路上也听说了。
“陛下明鉴!”
“臣等本不认识燕枝公子,只是按照陛下旨意行事。燕枝公子的名字在出宫名册上,他还拿出了放奴书……”
萧篡厉声打断:“是谁给他的放奴书?”
“是……”两个人对视一眼,“是陛下亲笔所书,所以臣等以为,是陛下的意思……”
“胡言乱语!”
萧篡下意识否认。
“朕何时给他写过放奴书?朕何时说要放他离开了?他自己偷偷把名字加到名册上,还伪造了一封放奴书,你们竟分辨不出吗?”
“就算你们分辨不出放奴书的真假,难道你们不知道,燕枝是朕的人吗?燕枝要走,你们不会来禀报朕?”
两个小吏怯怯地开了口:“回陛下,臣等确实不知……燕枝公子是陛下的人。”
萧篡沉默片刻,抓着他们衣领的手也松开了。
是了,他对外从来只说,燕枝是他的贴身侍从,是他的男宠。
燕枝不是他的妃嫔,更没当上他的皇后。
燕枝连一个名分都没有,除却近臣,哪里还有人知道燕枝是他的人?
其中一个小吏又道:“而且,臣等看过放奴书上印章,确实是陛下玉玺。”
“小臣还记得,那放奴书上写的是——”
“‘今有罪奴燕枝,相貌粗陋,举止粗鄙,侍奉不周,特赦出宫。’”
“轰”的一声,一道惊雷在萧篡头顶炸开。
一瞬间,萧篡想通了一切——
六年前,燕枝十二岁生辰那晚。
他忘了燕枝的生辰,没有给他买泡芙,燕枝对他的好感度掉了一点点。
那时他在批奏章,就随手写了一封放奴书,丢给燕枝,对他说:“朕特许你出宫去,不必再留在宫里当奴婢了。”
燕枝那个小傻蛋,被这一封放奴书和他的两句话,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燕枝可怜巴巴地抱着他,说自己一定会对陛下忠心耿耿的,一辈子都不离开陛下,求陛下不要赶他走。
掉了的那点好感,马上就补了回去,而且补得更多更满。
萧篡见他哭了,换了个泡芙给他吃,就没再管他,更没去管那封放奴书。
反正燕枝对他的好感,永远都是满的。
反正燕枝永远不会离开他的。
反正燕枝永远都会喜欢他。
可是现在想来——
燕枝就连吃过的零食包装,都会仔仔细细地收藏起来,更何况是这封放奴书?
他一定也仔细收起来了。
不久之前,燕枝大病初愈。
醒来之后,他就跑去房间里,翻出了这些旧物件。
萧篡当时以为,这是燕枝喜欢他的证据。
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燕枝意图离开的证据!
燕枝当时要找的,不是巧克力包装,也不是果冻壳子,而是这封放奴书!
燕枝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要离开了。
六年前,他亲手埋下的惊雷,终于在此刻炸开。
炸得惊天动地!炸得血肉横飞!
萧篡紧紧地绷着脸,面色铁青,猛地抄起搁在一边的长戟,绕过两个小吏,大步走下城楼。
燕枝!他得去找燕枝!
告诉他,六年前的放奴书已经过时了!现在用不了了!
他不能用!
第22章 追逐
风急雪骤。
燕枝背着包袱, 抱着“小狗”,穿行在山林之中。
他不敢走官道大路,怕禁军追上来, 所以只能往林子里钻。
不过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或许是因为小的时候,经常上山捡柴采蘑菇, 又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只小燕儿, 进了林子, 就跟回家似的。
他不必借助工具,也不必抬头看天, 心中自有一柄司南,准准地指向南方, 直直地牵引方向。
小燕儿扑腾着翅膀,在漫天大雪里,轻盈地掠过树梢, 飞快地朝南边飞去。
纵使晚了几日, 但他终归是要去南边过冬的。
燕枝一刻都不敢停下。
直到跑到林子深处,确认身后没有人追赶, 他才敢停下脚步, 找到一块足够遮蔽风雪的大石头, 抱着“小狗”,躲在石头背面。
不行,太累了,他实在是跑不动了。
他昨夜本就没睡好,做了一晚上的梦,今晨又早早地起来,服侍陛下洗漱更衣, 早饭也没怎么吃。
方才因为激动和兴奋,跑得飞快,现在被风一刮,被雪一淋,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身上酸酸疼疼的,肚子也咕咕直叫。
他必须得歇一会儿。
燕枝把裹着“小狗”的包袱皮解开,垫在屁股下面,好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儿。
缓了两口气,他又用干净手帕擦了擦手,拿出自己真正的包袱,从里边掏出一个大水囊和一块大肉饼。
这些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干粮!
他可不傻!除了衣裳和银两,他还带了一个水囊、三块豆沙饼,还有五块大大大——肉饼!
只要他省着点吃,这些干粮,完全足够他在山里走个五六天的。
燕枝举起牛皮水囊,在耳朵旁边摇了摇。
他往里边灌水的时候,灌的是热水,雪下得不久,所以水囊里的水还没有被冻住。
燕枝拔开塞子,喝了口尚且温热的水,又啃了一大口肉饼,靠在石壁上,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
他低下头,见“小狗”趴在自己腿上,两只前爪按捺不住地在他的衣裳上扒拉,显然是也想吃点。
燕枝拍了一下它的脑袋,一脸认真:“一路上都是我抱着你跑,你脚都没沾地。你不许吃。”
幼狼“呜呜”两声,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好吧。”燕枝马上就改了口,“看在你也很乖的份上,分你一点。”
燕枝掰下一块肉饼,送到它面前。
幼狼张大嘴巴,舌头一卷,就把东西吃掉了,也没有碰到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