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深夜,萧篡胡乱和衣一倒,就倒在软垫上。
他睡得不久,睡醒了就起来批奏章,看看南边有没有新消息传过来。
可奏章都是大臣写好送上来的,他日夜批阅,哪里来的这么多奏章给他批?
所以,批完了几日积攒的奏章,萧篡就坐在案前出神,像是在学道士打坐,静心凝神。
但他一身戾气,怎么学也学不像,坐在那儿,只像是沉睡的猛虎,吓得宫人不敢靠近。
萧篡倒也身强体壮,这样折腾了几日,丝毫不见憔悴衰弱之相。
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萧篡望着殿外浓黑的夜色,忽然想——
他不要教训燕枝了,不要把燕枝按着打屁股了。
他现在只想抱着燕枝,好好地睡一觉。
十日后——
魏老大的货船抵达渡口,收帆靠岸。
魏老大站在船头,放眼望向远处渡口。
“嚯,今日这船可真够多的!”
只见渡口前,一条条货船、客船或渔船,挤得满满当当的。
船上的伙计好奇问:“这不是都冬天了吗?还有这么多人行船?”
“谁知道呢?”魏老大道,“说不准,他们都想趁着年节前,再挣一笔。”
魏老大抬手,下令道:“收帆。”
“是。”
“哗啦”一声,货船船帆落下,慢慢靠近渡口。
他们方才靠岸,还没挂好绳索,就有两个官差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且慢!且慢!”
魏老大见官差来了,赶忙打起精神,抱拳行礼:“见过两位官爷。”
两个官差微微颔首,同样朝他抱了抱拳:“有礼。敢问这条船的船主是?”
“正是在下。”魏老大笑着道,“不知两位官爷有何贵干?”
“到了年下,各地州郡剿匪,为免山匪流窜,所以例行查看。”
“这……”魏老大一听这话,不免紧张起来,“不知该如何查验?我与船上伙计都是本郡中人,我这条船还是货船,可藏不了人。”
“不妨事。”官差宽慰他,“只是见一见船上所有人,问个姓名就好。”
“那就好。我这就把他们全喊出来!”
“好。”
“伙计们,都过来!”
魏老大一声令下,船上伙计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上前来,站成一排。
“这就是船上所有人。我姓魏。”
两个官差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在纸上记了两个字。
——千里之外,太极殿中。
萧篡端坐案前,忽然眉心一跳。
——南边渡口,货船之上。
魏老大一个一个介绍过去:“这个是小陈。”
“这个是阿四,刘阿四。”
“这个是阿平,林平。”
官差写字的手抖了一下,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所有伙计。
十八岁,身量小小,面庞白净,带着一只黑狗的小公子。
不对,没有。
不在这群人里。
——太极殿中。
萧篡睁开眼睛,目光阴冷。
——货船之上。
官差清了清嗓子,问:“船上还有别人吗?”
“没……”魏老大咽了口唾沫,“没有了。”
“能不能进去看看?”
“当然,当然可以。两位官爷,这边请。”
魏老大朝他们伸出手,侧开身子,让他们上船。
官差先是在船板上走了一圈,随后又走进船舱,一间一间查探。
他们一面看,一面同魏老大闲聊:“到年下了,生意可还好做?”
“哪儿啊?”魏老大道,“刚装了一船瓜果到北边,就下大雪了,也没敢多待,卖给商铺就回来了。回来也没装多少东西,这一趟赔了不少。”
“你这船改一改,也能载人不是?”
“瞧官爷说的,大过年的,哪儿有人往南边跑?”
官差推开前面两间货舱的门,朝里面望了一眼。
确实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官差走到最后一间货舱前,魏老大又咽了几口唾沫,似乎很是紧张。
官差瞧了他一眼,伸手推门,却没推动:“这门怎么锁上了?”
“噢噢。”魏老大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钥匙,“官爷。”
官差接过钥匙,对准铜锁锁孔。
太极殿中——
传令先锋快步跑上石阶:“陛下!陛下!启禀陛下!淮郡来消息了!”
萧篡喉头一紧,下意识按住桌案裂口,直起身子,稍稍往前压:“是燕枝吗?”
货船之上——
“咔哒”一声,铜锁打开。
官差伸出手,推开最后一间货舱门。
魏老大不自觉后退两步,与身后伙计站在一块儿。
门打开的瞬间,灰尘迎面扑来。
下一瞬,相隔千里,相隔几日,太极殿里与货船之上,同时响起一个声音——
“没有。”
——“这舱里没有人。”
官差摆了摆手,挥散面前灰尘:“咳咳……你这货舱够脏的,平日里不常用吧?”
魏老大陪笑道:“是啊,这个货舱就是留着备用的,太久没过来了,两位官爷见笑了。”
“对了,你总咽唾沫做什么?”
“嘿嘿,回官爷,我口干。”
——“回陛下,没有找到燕枝公子的踪迹。”
传令先锋单膝跪在殿中,低着头:“启禀陛下,淮郡找到了陛下所说的魏老大、阿四、阿平等人,但是……没有找到燕枝公子的踪迹。”
“船上除船主魏老大与船上五个伙计之外,再无旁人!”
萧篡霍然起身,不敢置信:“十八岁的小公子?”
“回陛下,没有。”
“黑狗呢?”
“回陛下,也没有。”
“驴呢?”
“回陛下……”士兵顿了顿,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还是没有。”
没有,怎么会没有?
一瞬间,萧篡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怔愣着,跌坐回软垫上。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在谢仪家的庄子上。
第二次,在燕栖村附近。
第三次,在淮郡……在船上……
在船上,在江上,在完全封闭、无路可逃的地方,竟然也能让燕枝跑了?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篡垂着头,面色阴沉,一手死死按住另一边完整的案角,一手摆了摆,让传令官退下。
“是,微臣告退……”
传令官俯身退下,刚退到门槛外。
忽然,“哐”的一声巨响。
萧篡将完整的案角掰下来,忽然暴起,抬脚一踹,将整张御案踹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