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要喊一声“妈妈”,里面的人立刻就会出来,但季蓝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他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咿咿呀呀的出不了声。
里面安静片刻,似乎察觉到什么,也有些不敢面对似的,季蓝透过玻璃,看到里屋的小门里走出来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岁的女人,一边慢慢的往外走,眼神里带着震惊和不可置信,一瞬不瞬的盯着季蓝看。
直到面前的小门被打开,季蓝才反应过来面前站了一个人。
母子俩互相看着彼此,都以为是在做梦,季蓝嘴巴张张合合,颤抖的不成样子。
他仔仔细细望着面前的女人,除了眼角有些皱纹,其它地方和他像极了,尤其是那双圆圆的杏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徐涟漪难以置信的摸上了季蓝的脸,知道确实面前站着的是个有肉身的人后,她才几乎带着哭声问:“是蓝心啊,是不是蓝心回来了?”
这声蓝心唤醒了季蓝心底的回忆,他哆嗦着唇,有一滴咸咸的泪滑进嘴里,这一刻,他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喊:“妈妈!!”
徐涟漪赶忙答应着,连连应了好几声“是妈妈”。
季蓝哭了很久,虽然没了记忆,但只要一靠近,他心底便能察觉到被埋藏已久的感情。
徐涟漪的视线一刻都不愿从季蓝脸上移开,生怕一眨眼,季蓝会再次消失在他面前。
说完又盯着季蓝的肚子看了看,虽然电话里已经被提前告知,但看见许久未见的孩子突然结了婚还有了孩子,一切都有点不现实。
季蓝看到她的目光,吸了吸鼻子说:“已经五个月了。”
谭秉桉这会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但他不能退缩,得有个男人样,朝着徐涟漪改口叫了声“妈”。
徐涟漪还不确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也不好撂了他的面子,只能应下。
“你爸......是不是对你不好?”徐涟漪给季蓝抹了脸上的泪,“当年我就该带着你一起走的,可后来我在想去接你,你爸死活都不肯给,我一去他就打我,等你再长大一点,到了十几岁了,我去问,他说你走了,找不到了。”
当初离婚就是因为季蓝的父亲酗酒成性,喝醉了便动手打人,打老婆打孩子,谁让他不顺心了就打谁,徐涟漪受不了这种日子,提出了离婚,但对方一听她要带着季蓝走,说什么都不愿意,没办法,她只能把季蓝留下。
等后来结了婚,稳定下来,她想去要回孩子,明明对方也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就是不愿意把季蓝还给她,有几次她偷偷去看望,看到季蓝身上都是伤,正蹲在灶头旁啃干馒头。
季蓝小时候最喜欢吃肉,徐涟漪常常给他做肉吃,结果离了婚,季蓝却落到只能啃干馒头,她时常给季蓝塞钱,但被发现后,他爸便会把钱全部要走。
那是季蓝第一次崩溃大哭,哭喊着让她不要再来了,即使挨再多的打,也不愿看到妈妈的钱被别人抢走,还要因为自己被拳打脚踢。
季蓝已经长大了,妈妈却老了,他也懂得报喜不报忧。
“没有,都挺好的。以前再不好过,现在也都好过了。”
太多年没有见面,甚至连通话也很少,母子俩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从晌午一直聊到了下午黄昏。
家里的陈设比较老旧,没有饮水机,喝水都是用壶放在柴火上烧。
谭秉桉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台阶上烧水,抗热的大盆里堆着柴火,柴火上有个铁架子,上面放着装了水的壶。
落日余晖,天空火红。
一个手里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的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家,嘴里还嚷嚷着:“媳妇,孩子来了没啊?”
第42章 嫂子
谭秉桉在外面烧水, 最先听到动静,谢飞也在一进大门时便注意到他,一瞬不顺地盯着他, 慢下来步子往院子里走,见他穿着不像是村子里的人,再联想到某些事情, 下意识问:“小伙子, 你是?”
谭秉桉停下了正在给柴火扇风,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对他说:“伯父好,我是季蓝的爱人。”
谢飞这才反应过来, 他刚刚把谭秉桉当成了季蓝,毕竟一直都没见过面, 样貌也很年轻, 加上前些天听见徐涟漪突然说孩子要过来探亲, 就给认错了。
俩人的谈话声惊动了里边的人, 季蓝陪着妈妈一同出来, 第一眼便看到了谢飞,他是个长相很柔和且憨厚的男人,皮肤有些黑, 大概是常年干农活风吹雨打造成的,给人一种老实能干的感觉。
双方都比较陌生, 季蓝知道应该叫人,但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又不能跟着谭秉桉一起喊伯父,但喊爸爸的话又感觉很怪异。
最终还是谢飞眼精, 见季蓝不好意思,赶在他前头开口:“叫叔叔就行,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季蓝这才弯起嘴角,笑盈盈地喊了声:“叔叔好。”
谢飞手里正提着各种食材,季蓝觉得自己这么干站着也不好,刚想鼓起勇气想帮他把东西放进屋里,结果被谭秉桉眼疾手快地抢了先。
季蓝无意识地抽了抽嘴角,视线一动不动的跟随着谭秉桉,只见对方已经提着东西进了里屋,徐涟漪拉着他也赶紧进去,说外面晒,怕他会中暑。
季蓝撅着嘴,心想谭秉桉什么时候这么殷勤了,在家里没见他这么任劳任怨过。
自从谢飞一回来,便在厨房里忙活,季蓝偷偷看了好几眼,觉得他妈二婚嫁对了人。
家里多了几瓶饮料,人老了上了年纪很少喝这种,但年轻人爱喝,尤其是季蓝,小时候最喜欢,徐涟漪一直记得,所以吩咐谢飞买了好几提玻璃瓶装的果汁。
俩人头一回来,徐涟漪不知道该怎么不偿这些年来对季蓝的亏欠,以往家里来客都是从小饭馆里要几个菜,但这回轮到了她跟谢飞一块下厨。
厨房里的陈设还是十几年前的那种,灶上有口大铁锅,光滑铮亮,就这种锅炒出来的菜最香,最有锅气。
季蓝一贯是闻不了油烟味的,可这回不知道怎么了,一点都不抵触,非要在厨房里转悠,谭秉桉生怕他太激动出了事,说什么都不离开他一分一毫,季蓝走到哪,他便要跟到哪。
小小的厨房里,就这么挤了四个成年人。
徐涟漪把卤好的猪蹄劈了一刀,拿着一副现买来的一次性手套,亲昵的朝着季蓝使了个眼色,季蓝顿时心领神会,屁颠屁颠的过去。
徐涟漪给他手上套了塑料手套,把温乎的卤猪蹄往他手里一塞,“上屋里吃去吧,这热,对你跟孩子不好。”
“谢谢妈妈。”季蓝对这个称呼还有些不习惯,但心里感动急了,啃着猪蹄就出了厨房,找了个木凳子坐在棵桃树下乘凉,谭秉桉也搬了个凳子紧紧挨着他。
季蓝啃得嘴巴上都是油,扫了一眼在一旁眼巴巴看着他的谭秉桉,好心问:“你吃不吃?”
谭秉桉刚想拒绝,便看到季蓝已经用手撕下来一块带着筋的肉塞进了他的嘴里,还不忘朝他挑挑眉,问:“怎么样,香不香?”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在家你都不给我吃肉,今天可给我香惨了,你说为啥肉那么好吃呢?”
“........”谭秉桉怔了瞬,才说,“我有吗?”
季蓝舔舔唇,嗦着骨头:“你当然有,就凭你没给我买过猪蹄!”
“那不是吃了排骨了?”
季蓝摇摇头:“那不一样,都不一个味。”
“那牛排呢,也吃了的。”
“你还敢提牛排?”季蓝仿佛想到了某些事情,“你每一次买的牛肉都塞牙,我吃完都要剔牙剔半天,难受死了。”
谭秉桉:“........”那是煮老了。
季蓝很快便将猪蹄啃完了,但觉得吃独食不太好,谭秉桉干了那么久的活,不吃不喝,有点可怜。
于是,片刻后,俩人一人抱着一个猪蹄坐在核桃树下啃了起来,季蓝时不时的还冲他笑笑:“怎么样,够意思吧?!”
嗯,太够意思了。
期间,徐涟漪正做着饭,忽然来了个电话,接通后才知是谢晨在学校又打架,受了处分,说什么也要家长去一趟,这给正在忙活的谢飞气的简直要吐血,摘了围裙气冲冲便向骑着车去学校,结果被徐涟漪拦了下来:“老谢你冷静点,孩子们还在这呢。”
意识到自己事态,谢飞不好意思起来,他很少发脾气,对所有人都很温和,除了那个刚上初三的儿子,几乎是一见面就得吵,谁劝都没用,许是青春叛逆期遇上了更年期,一个比着一个较劲。
谢晨是徐涟漪再婚后和谢飞生的,之前谢飞没孩子,俩人一开始只是想搭伙凑个伴,但时间久了日子一长,双方性格又好,便生出来感情,就有了谢晨。
当年也是因为徐涟漪太过于思念季蓝,实在想再有个孩子当作念想,这会儿却害怕季蓝会多心,一直没敢提,结果季蓝心比较大,根本没胡思乱想那些什么“有了弟弟就不爱你”之类的。
“小孩都这样的。”季蓝跟个很有经验的大人一样,“我弟他要是不愿意在这个学校上学应该是有原因的,说不定是被人欺负了。”
他这话说的还挺有道理,谢飞忽地想到什么,赶忙道,“之前小晨跟我说学校里老有人翻他书包,我还以为是普通闹着玩,没当回事,后来老师就说他跟那个翻他书包的同学打了起来。今天不会还是因为这个事情吧?”
徐涟漪对着他的膀子拍了一下:“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这,我这没当回事,以为就是普通的小打小闹。”
事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徐涟漪让他赶快去学校一趟把谢晨接回来,还专门嘱咐他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季蓝在一旁听了这么久也能明白不少。
谢晨应该是遇上了校园暴力。
谭秉桉揉了揉季蓝胳膊上的肉,让他别担心:“有什么事等把人接回来再说。”
“对对对,先回家。”季蓝附和道。
菜基本上都做完了,谢飞摘了围裙,骑着电动车便赶去了学校,谭秉桉帮着徐涟漪一块把吃饭的桌子架了进去,又拿了五副碗筷,折返回厨房,把锅里没来得及盛出来的菜倒在碗里。
九菜一汤,正方形的木头桌子上被摆满,一眼望去全是荤菜,只有一盘凉拌的黄瓜牛肉。
天还没黑,下午五点正是放学的时间,没二十分钟谢飞便骑着电动车回来了,后座上还坐着一个脸上挂了彩桀骜不驯的少年,车一停,谢飞还没来得及把车撑好,谢晨便挎着书包走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屋里走。
心里估计带着气,开门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他刚把书包从肩上脱下来,下意识的想往沙发上一扔,下一秒,彻底愣住了。
谢晨还保持着要扔书包的姿势,但没扔出去,整个人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盯着沙发上坐着的一个大着肚子的男人,以及另一个看起来表情冷冷的男人出神。
气氛有点尴尬。
季蓝缓缓抬起手,露出一个很职业的假笑:“嗨?”
谭秉桉也跟着打招呼:“你好。”
谢晨表情跟吃了屎一样难看,踉跄着步子退出了屋内,朝着周围四处看,见鬼般的喃喃道:“这他妈的是我家吗?”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狠狠敲了一下,谢晨嗷嚎一声捂着头,身后传来谢飞的声音:“臭小子,再说脏话你试试!”
隔着门,谢飞又说了几句,像是在叮嘱着什么,谢晨的脸色从一开始的皱眉逐渐变为大为震惊。季蓝吃着妈妈给买的大白兔奶糖,偷偷看着门外的男孩,用手戳了戳谭秉桉,小声问:“你觉得那小孩像是被校园暴力了吗?”
“看不出来。”谭秉桉把其余的糖块收起来,即使被掐也没能阻止他的行为,“脸上有伤。新伤。”
季蓝拼死拼活从他那抢过一块奶糖,迅速剥开糖衣丢进嘴里,咕哝道:“我也看见脸上有伤了,都青了,这得下多大的手啊......”
“啧。”谭秉桉掰过他的下巴,捏开嘴,伸手把他嘴里还没来得及嚼的奶糖扣了出来,“好不容易牙不疼了,还敢吃那么多?”
他没控制好手劲,捏的季蓝有点疼,然后腰间就挨了一下。
季蓝回味着嘴里残余的甜味,唏嘘道:“你就抠门吧,小气鬼!”
谭秉桉冷眼道:“以后牙疼别找我,不行就拔了,你再哭天撼地我都不管。”
俩人一句接一句的拌嘴,谢晨就这么杵着门口看了许久,一想到他爸说的那些话,他就浑身不得劲,你说这幼稚的跟小学生一样的男的是他亲哥?
别搞笑了,他没这么掉面的哥!
十几岁的中二病最为严重,一项向往成为成熟大人的谢晨,对于季蓝十分不屑。
谢飞出门买了点酒,一回来便看见谢晨还吊儿郎当的搁这傻站着,强忍着踹他一脚的冲动,把他扯到一边:“怎么不进去?让你喊人你喊了吗?”
他专门叮嘱谢晨记得表现好点,别犯浑,像个好学生的样,结果他不仅没照做,反而跟罚站似的在这里碍事。
谢晨被推搡着不情愿的走进屋里,像个傻子似地站原地一动不动,时不时地吹着口哨,可想而知,被敲了脑壳。
徐涟漪虽说脾气柔和,却也受不了谢晨这股劲,一想到季蓝还在这,更气不打一处来,这才敲了他,“拿凳子,开饮料,吃饭。”
一听要开饭了,还有饮料喝,谢晨眸光一闪火速搬着凳子放在饭桌旁,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巴巴的盯着这一桌子菜,心想: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顿吗?
原本这些菜就已经够多了,但生怕吃不尽性,徐涟漪又调了个凉菜,这下桌子上再也放不开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