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秉桉爱不爱自己,而自己又爱不爱谭秉桉这件事,像被蚂蚁咬了似的,浑身不舒服。
恩怨太深,季蓝又怕说错话惹恼了谭秉桉,到时候真的被分手就真的得不偿失了。主要是信任度太低,他下意识觉得他们这段荒谬的关系如丝线般随手一扯便轻松断开。
自己不过是收留了谭秉桉一段时间,给他做了几顿难吃的饭,给他用自己舍不得用的炭烧炉子取暖,叮嘱他要穿的暖和一点,都是一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事,在谭秉桉眼里却成了若获珍宝。
越是这种轻易得到的越容易失去,季蓝起初只当作这种好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的心态来面对,可日子久了,伴随着谭秉桉笨拙又不开窍的照顾,他竟然会生出一丝不舍。
如果他能秉持初心,只为钱,或许也不会那么难过。
可颠沛流离生活了五年之久,冬天受冻,吃不饱穿不暖,已经凭借艰苦而把自己包裹成无坚不摧的季蓝,竟会因为谭秉桉几个月的娇惯打回原形。
成为一个高需求,时时刻刻都要被体贴照顾的人。
也正因如此,季蓝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他所拥有的这一切,自认为太容易得到,所以在被谭家找上门时,他的内心一度崩溃,但等谭秉桉回家见对方毫不知情,季蓝又突然放宽心。
可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别说吵架,只是偶尔拌嘴,那时候季蓝都会觉得会被抛弃,敏感多疑也是在这时候出现,有时谭秉桉比预想的下班时间晚了一会,他便会开始疑心。
直到精神压力太大,以及那段时间被无休止的骚扰,季蓝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开始质问谭秉桉为什么要将一个陌生男人带回家。
起初,谭秉桉只以为季蓝在无理取闹,可没过两三天,他便发现季蓝开始掉头发,会躲在房间里哭,会指着某个角落生气。
眼见事态不妙,谭秉桉即刻带着他去了医院,他下意识觉得季蓝可能精神方面出现了很大问题,甚至怀疑是不是精神分裂或者臆想症,可做完一系列检查后,季蓝精神方面问题不大,只是心理出现了很大压力。
若不是季蓝有次吵嚷中无意吐露出谭家有人来过,谭秉桉恐怕一直都不会知道,他甚至有些不理解季蓝为什么会藏着掖着这件事。
直到季蓝落水失忆后,谭秉桉才彻底慌了,只有在经历一次即将要失去某个人,才会醒悟。他不敢想,如果季蓝当时落水时,周围没有人,该怎么办。
为什么在季蓝担惊受怕的时候,他还处于浑然不知,还在一心埋在工作上,为什么选择把季蓝从小破屋接出来,还不时常陪伴他。
.........
所有人的思绪,都在一个浑厚的男声中脱离出来,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温一,你跟小谭怎么都在这?”
谭秉桉一动未动,倒是正在捂着脸流泪的温一在听见父亲的声音后,赶忙松开了手,扭头跑了过去,似乎再也不想呆在这是非之地。
温一今天是陪着家人一起出来吃饭,因为结账人多,他便先出来透风。
季蓝听到有人在叫谭秉桉的名字,也停下了打骂,顺着身后传来的动静狐疑地转过身。
这一会的功夫,对方已经走了过来,倒是没有恶意,只是对这一头雾水的事情有点迷茫。
季蓝不认得这人,只是冷眼看着,等着谭秉桉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的解释。
谭秉桉脸上已经挂了彩,脸颊和脖子上都被抓破,有好几道红印子,温蕴林一瞧,看了眼他旁边浑身散发着怒气的季蓝,又低头看了自己身边的温一,皱起了眉。
若是放在以前,互相都是认识的,可季蓝失忆,不记得前尘往事,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谭秉桉顾不得脸上的疼,歪头对季蓝说:“你不用管,我来处理。”
季蓝从鼻腔里发出一阵冷哼,移开了视线,根本不愿搭理他,就这么在边上站着。
谭秉桉见他没再继续发作,抬手蹭了蹭他脸颊上快要干的泪,结果被猛地拍开了手,他无视季蓝的不情愿,强硬地抹干净他的脸,这才抬起头朝着面前的温蕴林恭敬地喊了声:“温伯父好。”
这之间的渊源季蓝不懂,谭秉桉跟这俩人什么关系也不清楚,但见他态度这么良好,对方应该也不是罪不可恕的人,可那个温一说的话,季蓝都还清清楚楚的记着,什么要跟他结婚之类的。
温蕴林的目光从谭秉桉身上移开,缓缓落到一旁季蓝的脸上,看到了他身前的肚子,神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谭秉桉当年态度强硬,不顾任何人的脸面,决然拒绝了与温家的这门婚事,连订婚都还没确定下来,便被他一句话直接驳回,还说什么要跟他结婚得先帮他把家里的老婆伺候好了,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样样不能少。
他的官宣恋情就是这样来的。
谭家以这种方式得知了季蓝的身份,谭父勃然大怒,扬言要把谭秉桉赶出家门。谁知不等他赶,谭秉桉自己离开了家。
温家从来没被人这样打脸过,但都被羞辱到家门了,就算求和这场婚事也成不了,但温一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死缠烂打也要嫁给谭秉桉,他本就是家族的牺牲品,就算不和谭秉桉结婚,也会被家族指给不知道哪家商业伙伴的儿子联姻,与其改变不了结局,倒不如嫁给家大业大的谭秉桉。
可他一早便打听过了,季蓝身份普通,家境也差,年龄也无法结婚,只是空有个男朋友的头衔而已,可没等他上位,谭秉桉直接在上流圈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打听才知是因为季蓝被赶出了家门。
在和今天发生的事情联想到一起,温一只觉得像是在做梦。
在看见季蓝的第一眼,温蕴林便认了出来,这么多年谭秉桉都没能跟他分开,还有了孩子,之间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事藏得太严实,竟无人知晓。
这些年,关于他俩的事情,温蕴林有点好奇,他眯着眼,像是在回想着什么,斜眼看着谭秉桉,问:“就是这孩子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谭秉桉深黑如渊的眸子里暗藏着难以发现的情绪,缄默片刻后,他才镇定自若地笑道:“我跟他是真爱。”
听他这么说,温蕴林突然也笑起来,表情耐人寻味,“家里知道这事吗?老谭这会儿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要当爷爷了吧?结婚的事也没给家里说呢?”
谭秉桉表情没事变化,直视着他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早该让他们知道的,但一直没回去,温伯父要是哪天有空,帮着捎句话,就说我跟季蓝结婚生子了,让他们别再乱打主意。”
最后一句话,他咬得格外重,那个“他们”似乎在刻意挑明着什么。
温蕴林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光是当年想要联姻,被那么打脸他都没说什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暗戳戳的挑衅而生气,晚辈就是晚辈,只当谭秉桉年轻不懂事。毕竟他从小没经历过什么情情爱爱,忽然遇到一个觉得新鲜,既然不愿意跟温一结婚,跟季蓝也不一定会好到哪里去。
温一这时忽然扯了扯父亲的衣袖,像是有些不甘心,但被瞪了回去,只能隐忍。
温蕴林把话说开了,省的日后再出麻烦,连累到温家的股票,“过几日我去找老谭喝喝茶,温一也会找到更合适的,只是双方都得明白这路能不能走长,毕竟日子还远着呢。”
告密就高密,说成喝茶那么好听,谭秉桉愈发觉得这帮人虚伪。
他总归过不了多久得回去一趟,说与不说,都不重要,婚结了,孩子有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分不开他与季蓝。
谭秉桉:“就不劳温伯父费心了。”
气氛有些冷,温蕴林看着他,明明面孔没有变化,一如既往的模样,可谈吐之间总跟之前不太一样。想当初让温一与他订婚就是看在他人冷冷的,不像是心眼多的,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季蓝在一旁跟个电灯泡一样,说的什么也听不懂,想插话都不知道怎么插,更别说继续追究先前的事情,再不终止,感觉就没他什么事了。
直到看着对方离去,季蓝都还一脸懵,眼睛哭的又干又肿,他抬手搓搓鼻子,用胳膊肘碰了下谭秉桉:“什么意思啊?你们耍我呢是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谭秉桉脸上的抓痕渗出来的血迹已经干了,疼倒是不怎么疼,也算不上难看,只是这么一闹,算是彻底出名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瓜已经吃完,也都散了。
谭秉桉抬手蹭了下嘴角,心里有气又不敢怒,酝酿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话:“上车!”
季蓝也后知后觉这是个乌龙,今天可是算是丢人丢大发了,他脸上也没光,暗暗骂了声,捂着脸灰溜溜地上了车。
一直到家,俩人都一言不发,季蓝则是没脸说话,干脆当起了哑巴,想着等过一段时间这段记忆就会被淡忘,倒是谭秉桉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季蓝来给自己说一句对不起,这给他气的够呛。
看着镜子里脸上被挠的全是结了痂的红痕的自己,谭秉桉有点担忧,不放心的上网搜了搜,好在疤痕浅,用不了几天就能愈合。
这才松了口气,要是真破相了,肯定会被季蓝嫌弃,岂不是要失宠一辈子?
想到这,谭秉桉赶紧洗了脸,左看看又看看的打量着室内,随即悄咪咪地坐到梳妆台前,挑了几瓶季蓝最贵的护肤品涂了起来,用完后又赶忙放回原位,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
等到了晚上,俩人背对背的睡觉,谁都不碰谁,已经消失许久的三八线再次出现。
深夜,谭秉桉睡得并不沉,一晚上都处于半梦半醒,心事很重,后半夜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时不时的传来闷哼声,一阵一阵的像是在隐忍。
到后来,闷哼的频率增加,旁边的人开始翻过来覆过去,还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谭秉桉觉得不对劲,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伸手打开小夜灯,越过那道三八线,盯着季蓝正拧着眉头惨白的小脸,季蓝眼睛紧闭,手正捂着肚子,呼吸频率都快了不少。
“蓝心?!”谭秉桉掀开被子,看到季蓝正蜷缩在被窝里,双手捂着肚子。
他心头一震,赶紧晃了晃季蓝,恐慌道:“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还是哪难受?”
“疼......疼死了.....”季蓝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然后彻底忍不住了,吃痛的哎呦一声。
刚回家那会,季蓝就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肚皮硬硬的,他只当作是吃的太多给撑到了,不放心还吃了两片消食健胃片,然后就美滋滋的睡觉。
结果刚躺下没多久,肚子里边儿就跟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样,那叫一个疼啊,就跟来大姨妈似的。
虽然疼,但他想着先忍忍,毕竟医院那种地方他实在是害怕,在心里还不由抱怨着谭秉桉怎么还没发现自己不舒服。
他等啊等,等到疼的死去活来,谭秉桉都没搭理他,这才开始出声闷哼。他在等谭秉桉发现,对方也在等他主动,结果都没能迈出第一步。
谭秉桉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胆战心惊地看了眼床单,干干净净,旋即让他先靠在床上,然后迅速给他穿上鞋子,给季蓝套了个外套,再次抱起他火速往外面冲。
电梯正在一楼,但他没那么多时间等,飞快地下着楼梯,结果在转角处正正好好碰上了一个男人。
丁丞被吓一跳,心想谁这么晚了还出门,还那么急,但当抬眼看到是谭秉桉,怀里还抱着季蓝时,他也急了起来,跟着谭秉桉一块往楼下冲,不明所以问:“怎么了这是,季蓝他要生了??”
可仔细一想季蓝的肚子还没大到要生产,丁丞顿时反应过来,感觉不好。
这会是凌晨,打车有点难,他有驾照,开车很稳,季蓝是他很好的朋友,不能见事不理,他对谭秉桉说:“你车钥匙在哪?我帮你开车,你照顾好季蓝就行!”
谭秉桉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犹豫的把车钥匙递给他,“去车库!”
丁丞赶忙“哎”了声,拿着车钥匙往车库跑,拿出了上学那会跑三千的毅力,等谭秉桉从小区出来时,他已经开着车把车停在了小区楼底下。
上了车,丁丞踩着油门驶出小区。
季蓝疼的神志不清,满身都是汗,脸惨白的不像话,难受的喊着:“谭秉桉,我疼......我疼......”
“这就到医院了,马上。”谭秉桉用袖子蹭掉他脸上的汗,捧起他冰凉的双手用嘴哈着热气取暖。
都夏天了,季蓝的身体却冰成这样,谭秉桉不放心摸他裤子,好在是干干爽爽的,季蓝八成是动了胎气这才肚子疼。
外面的马路上空无一人,道路两旁亮着路灯,显得无限凄凉。
等到了医院,谭秉桉抱着季蓝去了急诊科,一开始还需要排队,这个点出车祸的很多,喝醉酒的也多,但当护士听到患者是孕妇时顿时转变态度,朝着里面喊了两声,几秒钟的时间就风一般的推出来一辆担架车。
季蓝被推进了B超室,谭秉桉觉得这十几分钟度日如年,在门外一直徘徊。
季蓝闭着眼,只觉得衣服被撩开,肚皮接触到冰冰凉凉的耦合剂,仪器在肚子上来回动着,季蓝有点害怕,颤着音问:“医生,孩子应该没事吧?”
“先别慌,先看看再说。”医生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别紧张。
等季蓝从B超室出来时候已经坐上了轮椅,谭秉桉正推着他去输液,身上还挎着一个小包,里面是装的吃的以及暖手袋。
丁丞帮忙去缴费的时候,刚推门进去,说了是季蓝的家属,还问了下季蓝的情况。
医生抬眼看着他,一瞬不瞬的打量着,心想刚刚送来的病患年纪不大,结果家属是个比他看起来还小的。
下意识给他俩戴上了未成年不学好的帽子,训斥着:“年纪那么小,不做好防护措施,不想要就趁早,月份都那么大了还不注意!!别老惹孕妇生气,这都不懂吗?!”
见丁丞像是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医生气不打一处来:“该好好上学的年纪非要叛逆!!这个月都来了好几个这样的了!你这个月份最大!”
就跟上学那会被老师训一样,即使孩子不是他的,丁丞还是大气都不敢喘,自动接了这个包袱,成了孩子的爹。
丁丞忙不迭地点着头:“是是是!我们会注意的!”
这身份来的突然,场面又很尴尬,他实在不想再说些别的,充当一下季蓝的老公想必谭秉桉借着今晚他帮了忙这件事也不会太计较。
话音刚落,谭秉桉便沉着脸推开门走了进来:“我怎么不知道孩子还有第二个爹?”
第50章 胎动
丁丞闻声转过头, 看到了脸色不太好赶来缴费的谭秉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