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洵不说话了,继续在沈祝山吧台的台面下写作业,因为灯光太暗了,他有点儿看不清楚,低着头趴得很低。
沈祝山看他整个人都要埋进作业里面:“你干嘛非在这写。”
“我陪你。”
“谁陪着谁,我让你来了吗?”
孔洵说:“好吧,你陪着我。”
那沈祝山陪得也太被动了,不过他想到孔洵这小孩没朋友,家里虽然有钱,但是冰冷,沈祝山虽然一直希望他能融入集体,但是短时间内也没什么进展,沈祝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嘀嘀咕咕说道:“你这不是耽误我工作吗……”
沈祝山拉开前台的抽屉,拿出来一个手电筒。
孔洵身前的桌面被照亮了一大片,他抬头看到,沈祝山拿了一个手电筒压在左边胳膊下面开开照亮了他这里。
孔洵的试卷被照得一清二楚,孔洵写了两笔,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拿笔在自己桌前画了一个能够把试卷圈起来的半圆,他说:“只照亮这里就可以了。”
沈祝山闻言把手电关开关按钮往下滑了下,明亮的范围变小。
与梦里的不一样,现实里的沈祝山很照顾孔洵的心情,大概率不会被孔洵蒙上黑布想要拖进卧室装起来。
梦与现实的分界线是清晰的,可是沈祝山和天使的界限是模糊的。
这样想完,孔洵自然而然地笑了一下。
孔洵一抬眼看到沈祝山正看着自己愣神。
这其实不是第一次了,孔洵发觉沈祝山似乎很爱看自己笑。
这样想一想,如果以后自己要插嘴打断谁和沈祝山说话,最好先对沈祝山笑一下,把他的注意力先吸引到自己身上再开口,可能效果会更好。
晚上十二点,沈祝山本想提醒孔洵该回家了的时候,影音厅里进来了一批人。
几名穿着黑色西装像保镖的人,拥簇着中间走着的穿着休闲服的一位,那人旁边的正是他们影音厅的老板。
沈祝山好奇地张望了两眼,听到他们之前的老板介绍的声音,“宋老板,您看这边都是我去年新装修的,不用调换……”
沈祝山推测休闲服大概率是他们的新老板了。
姓宋?沈祝山蹙眉猜测,难道是宋敬晟?
想到这里,沈祝山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身体都有些战栗了,宋敬晟可是溪县的传奇人物,整个溪县少有没听闻过他的名号的,沈祝山这样的小混混,根本没有与他接触的资格,那刘豪就是因为认了一个宋敬晟手下的手下的手下做了干哥哥,才在二中混成现在这样,连高年级的也都要卖他一个薄面。
如果他现在的宋敬晟的店里干活,四舍五入也算是宋敬晟的员工了,等于为宋敬晟干活,下回可以这么说吗?
沈祝山感觉自己这样有点儿太虚荣了。
他心里正乱七八糟的勾勒起来,余光看到宋敬晟一个侧脸,老板在他旁边滔滔不绝介绍着什么,宋敬晟掏出来一根烟,旁边的手下,还有他们老板都去拿打火机给他点,宋敬晟没什么表情地偏了一下脸,躲开了老板的打火机,老板识相地讪讪收了回来。
这也太……沈祝山说不太好,心里头跳得很快,似乎是自己的梦想被别人实现后具象化地呈现在眼前那种感觉。
自己以后长大会变成这样吗……
沈祝山恍惚起来,突然觉得在学校那里逞凶斗狠放几句狠话都幼稚极了,宋敬晟这样才是真老大的格调呢,一个眼神就让人识相地退却,让人望而生畏,这叫不怒自威。
宋敬晟抽完一支烟,老板也适时结束,他伸出来手:“我再带您进里边看看?”
宋敬晟淡淡地说:“也好,看看新换的屏幕吧。”
他缓缓转过来,几人路过吧台时,沈祝山终于有机会看到他的脸。
沈祝山倏然一愣,大脑里闪过几乎快要遗忘的画面,怎怎怎!怎么是他?
这不是去年暑假他在宋敬晟车里,碰到的手下吗,宋敬晟竟然这么年轻吗!
两人一个偶然间四目相对,沈祝山有点儿石化了,下意识尴尬地伸手压低了自己的帽檐。
宋敬晟脚步顿了一下,在老板下意识看向他时,他脚步重新抬起脚步朝里面走去。
沈祝山松了一口气,但愿他真的没有看到自己。
十多分钟后,进去的几人没有什么要出来的迹象,他们似乎要在里面谈一会儿生意,后还有十分钟到一点,沈祝山就可以下班了。
他看了孔洵一眼,终于记起来什么似的,他调整了自己的站姿,不再懒散地轻轻靠在吧台的桌面上,两条腿站直了,随意却不失姿态,侧着脸,也不看孔洵,只提醒孔洵道:“你该回去了。”
孔洵看到沈祝山的样子,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声音,狐疑地问:“你是在模仿他吗?”
“我需要模仿谁?”沈祝山冷酷地嗤笑了一声。
“刚才那个人。”孔洵望着沈祝山,用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回答说:“你刚才一直在看他。”
沈祝山不仅固执地不承认,还自以为不和孔洵计较,继续用低沉的声音,淡淡的沉淀下来一样的语气说:“别说了,你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孔洵感觉烦躁极了,希望沈祝山能恢复正常,他说:“不要这样,这很奇怪。”
第47章
“你干嘛,这么大声音做什么?”
很奇怪?!到底是谁奇怪,孔洵这个整个班级里最奇怪最不合群的也有资格说这种话。沈祝山伸手一把捂住了孔洵的嘴,今天是工作日,午夜场的影音厅空无一人,寂静非常,声音稍微一高就显得很吵。
沈祝山目光严厉地看着大声喧哗起来的孔洵,吓唬道:“你知道刚才进里面的是谁吗,一会儿吵到人家,直接出来把嗓子给你毒哑了,腿也给你卸一条你就老实了。”
孔洵嘴唇被沈祝山捂住,鼻息间闻到沈祝山手心里劣质香烟的味道。
沈祝山看到他貌似冷静下来,于是把手轻轻移开了。
安静下来的孔洵脑子里不知道又思索了什么,他说:“是黑社会吗?”又脸色看起来很认真地和沈祝山说:“那他以后很可能会被抓起来。”
“如果进监狱会很可怜。”孔洵的语气怪异极了,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居高临下地点评起来沈祝山的偶像:“他并不值得崇拜。”
“你懂个屁,他不值得,你值得崇拜行了吧。”
沈祝山一副懒得和他再多说的样子,不耐烦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还有三分钟就到了他下夜班的时间了。
孔洵脸色沉下来,沈祝山虽然说孔洵更值得崇拜,但是态度却根本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沈祝山看着一脸阴郁盯着自己看的孔洵,最后一次问:“你到底走不走。”完全不知道孔洵又在这里发什么脾气:“不走我走了,真给你惯出来毛病了。”
沈祝山这正工作呢,孔洵过来耽误他就算了,还过来点评上偶像了,不认同他说的,就在这里使性子,把自己气得眼皮耷拉着,脸也通红。
沈祝山走出吧台,回头瞥见,孔洵还是一动不动。
沈祝山来脾气了,拐回去伸手照他后脑勺上抽了两巴掌:“作什么作?”他把孔洵的脑袋打得低下头来,又指着吧台:“现在把你东西收拾好,不然把你试卷全撕烂。”
孔洵看了沈祝山一眼,好像这样怒气十足和自己说话的沈祝山,神情语态又变得熟悉了,孔洵低着头走过去,沉默着把试卷收好放进了自己书包里。
沈祝山往前走,他背着书包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影音厅门口。
两人家完全不是一个方向,沈祝山走到门口的台阶下面,随口道:“走了。”
孔洵这时候站在那里,想到之前沈祝山让自己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的话,他开始用劝告一样的口吻和沈祝山说:“时间很晚,路上不安全,你最好送我回去。”
沈祝山感觉头疼欲裂,觉得孔洵莫名其妙,又非常能折磨人,他转过身来:“不是我说,你一个大……”男人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转过来看到孔洵的身形,好像是跟大男人没什么关系。
孔洵看起来像个很容易被勒索威胁欺负的对象,而且万一真的被坏人堵了,以他的情商也完全不会求饶,还很容易激怒对方。
算了,沈祝山不知道这是面对孔洵时叹的第多少口气,沈祝山劝慰自己,虽然孔洵小人小心肠,但是沈祝山大人有大量。
沈祝山朝孔洵的方向走过去,孔洵这时候抓着书包带子走在沈祝山身边,他走了几步,看到两人相似的球鞋,交错落在地上,他停顿调整了一下步伐,于是两人的步伐也很一致了。
不知道孔洵是在这样的步伐里找到了什么认同,又或者是不是给了他,他和沈祝山这会儿很像是一路人的错觉,总之孔洵这会儿又像是心情很好了,脚步也变得雀跃。
沈祝山感觉孔洵阴晴不定得厉害噶,高兴和不高兴都是完全没由来,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好在大多时候能够被两巴掌治疗好,于是也不跟孔洵计较了。
期中考试那天天气阴沉,下了点毛毛雨。
考试的座位是随机分配,苟袁竟然意外地和孔洵分配到了一排,中间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过道。
而谁都没有沈祝山幸运了,他竟然分配到了陈寻寻后面。
这可把沈祝山激动坏了,尤为重视自己的这次期中考,早上提前二十分钟起床,起来对着镜子抓头发喷定型发胶。
考试时间一共是两天,上下午都考,这天下午最后一门科目是数学。
这可以说是苟袁最不擅长的科目,做出来为数不多的几道,自己能估摸着写出来的题目之后,就开始百无聊赖地转笔,他这时余光瞥见一旁的孔洵气定神闲,速度不紧不慢地一道道写题,看起来胸有成竹。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苟袁就有点儿按耐不住了,但是他和孔洵说白了关系不怎么样,看着沈祝山的面子上不搭理他也不找他麻烦,这会儿起了点别的心思,也并不好意思张嘴。
似乎是察觉到了苟袁略有似无瞟到了这里的视线,孔洵顿一下,突然微笑了,然后非常识抬举地把自己的试卷往课桌边缘放。
苟袁一眼看到了选择题,然后在心里飞快地默念:“bcabcaac……”抄完肉眼能看见的,躲过老师,孔洵又把试卷翻过来,对他展示自己的大题。
走出来的时候,苟袁走在他后面干咳了一声,有点儿变扭地说了一声:“谢了。”
孔洵表示只是举手之劳的样子,说道:“不客气。”
沈祝山成绩一塌糊涂,没什么能帮助陈寻寻的,也不知如何表现,坐在她后面激动得不行,结果也不知道是被陈寻寻头发上的香味香晕了,还是真困了,总之沈祝山最后还是缓缓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考试结束,陈寻寻在沈祝山课桌上敲了两下,
沈祝山睡眼惺忪,看到陈寻寻放大的脸,骤然清醒过来:“啊,你怎么你怎么……”沈祝山嘴巴和大脑双双卡壳。
陈寻寻说:“你怎么考试也睡觉啊。”
陈寻寻身为班级的学委班干,其实多少了解一些沈祝山的家庭状况,而且班主任其实对他暗地里帮助不少,这几学期免学费名额也都给过他,奈何沈祝山考进来之后就没一颗上学的心,明明中考进来的成绩也算是不错。
陈寻寻偶尔也会为班主任分忧:“沈祝山,你多少也要学点吧,以后就算是考不上大学,考个职业技术学一门手艺,有了一技之长,也可以有很好的发展的……”
沈祝山睡醒了,又貌似没醒,愣愣看着她。
陈寻寻说:“你不能上课总是睡觉啊。”
可是上课不睡觉,夜里还要上班,沈祝山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啊,他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说:“我下周,上课就不睡觉了。”
沈祝山虽然是个很自信的人,但是在陈寻寻面前是很难施展这种自信心的,沈祝山在她眼里应该是个问题学生,毕竟班级里的秩序也归陈寻寻管,沈祝山这种在班班级里打牌上课睡觉的学生,陈寻寻怎么会欣赏呢,她知道沈祝山做过什么大事吗,她知不知道沈祝山其实保护了一中很多学生免受外校的混混勒索欺负呢……
沈祝山看着陈寻寻被风吹起来的马尾辫,听到她耐心又温柔的声音,看着沈祝山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嫌弃和歧视,她说:“从最基础的开始学,如果有不会的,你可以问问孔洵啊,徐承啊。”
沈祝山对这样的关心和善意是很无措的,他大脑几乎无法思考了,脱口而出说:“那问你呢?”
他说完,才自觉唐突,脸也飞快地发红。
陈寻寻笑了一下,她说:“问我也行。”
沈祝山走出来的时候飘飘然了,像是被陈寻寻点化了一样。
这让考完试的沈祝山一直心情很好,而且这两天沈祝山的工资也跟换了新老板涨了许多,沈祝山一时间手头阔绰了起来。
周一,沈祝山大课间时,从校园超市出来,自己嘴里叼着一根,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装了四根烤肠。
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到教室里苟袁追在孔洵的后面,用一双盯着杀父仇人般的眼神看着他,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他妈的还敢跑,给我站住,我今天不教训你就是你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