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远比盈着泪花的容子纨,和憔悴的自己看起来更坚强可靠些。
简帆和他妈妈一起过来了。简帆看过郑奕惊,对着灵堂哭得稀里哗啦。
容子纨揉了揉眼睛,总觉得他妈妈看向郑奕惊的眼神有些怜爱的意味在——谁都知道郑奕惊是奶奶一手照顾大的,他们都怕极了他会崩溃。
裴少舟和祝云乐也过来了,郑奕惊不经意间看见他,麻木到极点的心脏突然刺痛了一下。
他不自觉移开视线。
周围的人都没见过祝云乐,不明所以,只当他们是寻常来吊唁的客人。
裴少舟同郑尔霖说着话,也为他身后的弟弟向他们道一句迟了许久的感谢。郑尔霖早已经累了,她遇见的人太多,不记得乐乐是谁,强打起精神同他交际寒暄。
而祝云乐站在裴少舟身侧,悄无声息地看向郑奕惊。他沉默的样子仿佛再一次变成了那个有些阴郁的、不爱说话的屋灵。
唯独眼神变了,不再空荡荡,比以前多了丝流淌的温度,看起来隐约有些温柔。
郑奕惊不想要祝云乐的温柔,也不想再见他。
残留在胸腔里的痛楚和委屈在见他的刹那瞬间苏醒,歇斯底里地提醒着自己此刻的难堪与脆弱。
他只想祝云乐赶紧离开。
可这人非要来招惹他,趁谁都没有注意,祝云乐走前轻轻攥住了他的左手。
郑奕惊面无表情地挣开。
直到他走,才悄悄收紧手指,重新抬起头,沉默地目视他走远。
丧礼结束,姑姑送走了陈阿姨,问他要不要来姑姑家里住。
郑奕惊摇头拒绝了,只说想自己静几天,接着回去上课。
郑尔霖只能同意。
他一个人躺倒在空旷的客厅里,深秋的阳光铺满阳台,无数细小尘埃在空气里涌动。
搂着抱枕发了半天的呆,直到被电话铃声惊醒,才想起来捡起手机,把同学朋友发过来的上百条消息一一看完。
他一条也没回,打过来的电话也都拒接。
最后才想起来把祝云乐和周允行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手机嗡地一震,他低头看——
祝云乐:我能过来看看你吗?
郑奕惊没理他。
他曾经无忧无虑,几乎所有人都只给他爱,他得到的爱来得轻巧随意,给出的也轻巧随意。
所以他才会那么理直气壮地赖在一个人身边,坦坦荡荡地喜欢上他,又忿忿于他的吝啬与无情;所以他才敢一腔天真地说出残忍的话,不为“痛失”二字有半分多余的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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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突然有一天,无数宾客异口同声对他说着同一句话——都会过去的。
什么都会过去?谁都会过去?
为什么他们非要同死者告别,要将存在过的证据通过一场毫无意义的仪式一一消除,于是所有人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不在了这个消息,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更快乐地生活在阳光下。
如果自己要忘记、要让它过去才能快乐,那奶奶该怎么办?
郑奕惊抱着杯子喝水,生生被自己的想象打了个寒战。
他害怕奶奶被人忘记,害怕她被装在一个漆黑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从此再也见不到天日。
他甚至害怕自己让自己快乐。
就好像如果只有反咀一个人生前的回忆,反复刺激自己不断去回想那些开心的、遗憾的往事,才能给他一点——她存在过、一直存在着、再也不会消失的错觉。
回忆让他痛苦,他却不得不从痛苦里找寻安慰。
再度重回人间是被门铃声吵醒,郑奕惊依旧躺在沙发上,懒得理会他。
门铃声却始终不停,以一分钟三下的频率吵了近半个小时。
郑奕惊终于觉得烦了,他丢开抱枕,出去开门。
院门外是祝云乐。
郑奕惊漠然看他:“你来做什么?”
“你还好吗?”祝云乐轻声说,“我过来看看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郑奕惊的还要哑一点,又小心放缓了语气,就显得更加模糊不清。
郑奕惊也不需要听清,他生硬地接话问:“那你看完没有?”
祝云乐轻轻眨了眨眼睛。
郑奕惊一手抓着铁门,没有丝毫要放他进门的意思,他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祝云乐半晌,突然说:“对不起。”
他说,“那天晚上我不该那么说你,让你难过,我很抱歉。”
“没事。”祝云乐摇头,朝郑奕惊笑笑,“还没到冬天,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太冷。”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郑奕惊却在一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
虽然不是温暖的春季,但总归不是在冬天,奶奶走时也不至于太冷。
祝云乐也对他说,“对不起,我没想到——”
“生老病死,很寻常的事。”郑奕惊打断他要说的话,“不是你的错。”
祝云乐蹙起眉,敏感地察觉出他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原谅的意思。
他安静等待。
沉默许久,果不其然,郑奕惊淡淡地说,“可是我暂时不想看见你了。”
祝云乐一怔,他抬眼看了看郑奕惊,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出口,只是迟疑着说:“那我……先走了?”
郑奕惊点头,淡淡道:“不送。”
他合上大门,不回头地进了屋。
房子里静得吓人,偏偏阳光那么灿烂,大把大把的光穿过玻璃门洒在他脚下。
光与尘埃一起大声嘲笑他的孤单。
第71章
郑奕惊抱膝在那道光前坐下,日头渐落,光线一点一点挪到他的腿上、身上,余晖像红色的海水漫过他全身。
他从光的海里站起来,脑子里神经质地不断重奏方才响过的门铃声,却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那个人早该走了。
他被自己的幻听折腾烦了,索性出门确认给自己看。
街道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影子存在。
他冷笑一声,刚要回屋,手里电话响了。
郑奕惊看也不看,任由它响。
没一会儿,一位穿着黄色小马甲的男人骑着电动车过来,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挺大的保温盒,问他:“是小郑先生吗?您的外卖。”
送餐员问过他的手机尾号,确认无误后,郑奕惊开了大门,接过外卖进屋。
他将它搁在餐桌上,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走了几圈。
房子里所有的陈设都一如往常,郑奕惊看着它们,默默数着:先是妈妈走了,然后爸爸出去了,他的灯泡死了,奶奶也没了。
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打开液晶电视机,拿着遥控器随便进去一个新闻节目,他看了半分钟,又换成动画片。
拉开玻璃门进到阳台,花架上的灯泡没人照顾,和别的小植物一样蔫头蔫脑的,他摸了摸微皱的叶片花瓣,给它们一一浇了水。
电视里,中二主角和他的伙伴们重聚在一起,说着狂妄的大话,要打败敌人,拯救世界。
郑奕惊坐下看了一整集,看完跳到片尾曲时,自己都莫名其妙。
直到再转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的时候,他才欲盖弥彰地回到餐桌前,打开外卖包装袋。
可能是有保温盒在,过去挺长时间,里面的汤水饭菜依旧是温热的。
他将餐盒一个一个拿出来,最后拿到餐具,才注意到外面裹着的一张绿色便利贴。
上面是祝云乐写下的一行小字——你说的“暂时”是多久?
郑奕惊看过后,撕下它丢在一边。
吃完收拾好,郑奕惊重新回到客厅,从沙发上捡回手机。
又多了不知道多少个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他懒得再看,只挑了几个重要的回复,还是那些说烦了的套话——我很好,没事的。
划到老刘,老刘没说别的,只发了三个字和一个感叹号——要坚强!
郑奕惊回他——好。
一直划到很下面,他才看到祝云乐,头像那里只有一个“1”。
他点进去。
祝云乐:你可以总不见我,但我会想你。
时间是17:20。
郑奕惊垂眼,静静看了三秒。
退出去,又把他给拉黑了。
祝云乐从外面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裴少舟站在门口问他:“你去哪了?”
他本来早该走的,因为郑家老太太的丧事和祝云乐的伤又多留了几天。
留得越发不客气,茶几、斗柜还有厨房冰箱全是他买的茶点乳品和食材,还给兔子弄来两双小鞋子要给它套上,结果被兔子狠狠蹬了两脚,噌噌几下跑没影了,他逮不住,只能作罢。
自己的家里给他塞得满满当当,弄得祝云乐几次以为进错门,越发不想在家待了。
他在玄关处脱下外套,掀起眼皮爱答不理地扫裴少舟一眼,绕过他进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