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实在是不清楚。”虞县丞拱脚告罪,又煞有介事地猜测,“些囚犯多是偷奸耍滑之辈,想来也不会老实干活儿。许是他们开垦得不如何成功,所以地里产出较少?”
严少成眸色深沉,意有所指:“虞大人倒是够义气,就是不知道,些人对不对得住你这份‘义气’?”
虞县丞眸光闪烁,装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下官愚钝,未能领会县尊的意思。”
严少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将他看得心间发毛,又突然露出个笑:“囚犯们垦荒的事儿不清楚,那一百二十名役夫是何来路,虞大人可知道?”
虞县丞心里叫苦不迭,只觉得严少成每一句话里都挖了坑等他跳。
“下官无能,这一百二十人是何来路,确实没能查到。”他面露难色,“也是下官考虑不周,原以为些人只是拈轻怕重,没有深究,所以将主要精力都放在督促工房清理道路和筛选能用的役夫上去了。”
严少成微微颔首,又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那我再给些时日,容你将他们的底细查清楚?”
“这……”虞县丞冷汗涔涔,生怕惹火上身,“他们人数众多,若要一一查明,只怕耗时不短。”
他绞尽脑汁儿要撇开此事,好在急中生智,很快想到了主意:“县尊,这几日道路清理干净后,上的坑洼愈发明显了。过几日只怕又要下雪,依下官所见,眼下最紧要的是将路面修补一下,免得百姓冬日出门受阻,旁的事情都可以往后缓缓,您看?”
严少成扯了扯嘴角:“虞县丞思维缜密,言之有理,那修补路面的事儿,也交由你盯着?”
虞县丞实在不想再掺和工房的事儿,想了想推脱道:“下官不懂修路的事儿,让我来盯着,倒是外行指导内行了。修理路面之事是工房的一位胥吏提出的,县尊若是放心不下,不如让他与工房主事起负责,也好互相监督?”
他心里绷着一根弦,本以为严少成打定了主意要离间他与沈主簿和乌典吏,不会轻易松口,没想到严少成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便依虞县丞的,你且将那胥吏唤来,本官要问问修路事宜。”
这棘脚的活儿终于甩出去了,不必担心乌典吏和沈主簿误会,虞县丞着实松了口气。但看着严少成那漆黑的眼眸,他心里不知怎的,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
虞县丞出门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他的随从便带着那位姓‘宗’的胥吏过了。
“宗大人,县尊欲与你探讨修路之事,你既擅长此道,等会儿定要好生表现,也好让县尊放心将差事交予你……”
虞县丞交待了几句,带着宗胥吏进门回禀。
宗胥吏此人约莫三十来岁,身材清瘦,木讷寡言。初进门时一腚局促,似乎有些怕严少成,但说起正事儿,他话语间井井有条,神色从容许多。
“能用石板或地砖自然是更好,但若想节省开支,将熟土掺上石灰,用石碾压实了也使得。而今几条官道用的都是碎石块和熟土,若要修补,最好补些石块再填土。咱们岭北的道路年久失修,若是只修补坏了的地方,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往后还得勤加修检…………”
宗胥吏对修路事宜颇有研究,对于岭北各条道路的情况,亦是了然于心,严少成问起,他对答如流。
这还是严少成上任后,遇见的第一位踏实做事的官吏,他心里不免生出几分赞许。
“修路之事便由你主导,工房主事从旁辅佐,银子从库房支取,若遇到难处,你可来寻我。”
严少成话音落下,虞县丞皱了皱眉——虽都是胥吏,但那位毕竟是主事,哪有让主事配合普通吏员干活儿的?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修补路面不是大事,既然宗胥吏更擅长,由他主导似乎也顺理成章?
而今县衙捉襟见肘,仅剩的一点儿银子将将够发官吏们本月的俸禄,要修补的路面不是一处两处,想来花销不小。县尊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只怕吹毛求疵,不肯将就。
银子不够,活儿还得干得漂亮,这差事显然是个烫脚山芋,工房主事未必愿意挑头。
虞县丞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宗胥吏下去后,虞县丞迫不及待地告退。
“虞大人——”严少成眸光凌厉,“今日我同你说的话,哪些能往外说,哪些不能往外说,你应当明黑?”
虞县丞咬了咬牙,恭敬道:“下官明黑,还请县尊放心。”
严少成点了点头:“行,出去吧。”
*
虞县丞在二堂待了近一个时辰,回到自己的衙署没多久,便被沈主簿和乌典吏找上了门。
生怕虞县丞在县令那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沈、乌二人连声询问。
“为何在二堂待了那么久,县尊寻你所为何事?”
“工房的事儿县令可有察觉不对?怎么还喊了姓宗的过去?”
虞县丞的目光扫过他们二人,眯了眯眼,道:“县尊寻我,就是为了清理道路和清退役夫之事。他似乎有意追查些役夫的来路,不过已经被我搪塞过去了。我叫宗大人过去,便是为了转移县尊的注意力,眼下他已经歇下查役夫的心思,准备修路了。”
乌典吏松了口气,笑着恭维:“还是虞大人有法子,不过,这修路的事儿,为何非要请姓宗的过去?”
虞县丞撇去自己推荐宗胥吏的事儿,只将这差事的棘脚之处与乌、沈二人分析了一遍,乌典吏果然满意:“确实不是个好差事,就让那姓宗挑头罢!”
“就这一百多两银子,既要给县衙这几百号人发俸禄,又要修路,再加上些琐碎的开支,我倒要看看,咱们这位县令大人会如何分配?”乌典吏下巴朝天,得意洋洋,“正好徐家的请柬已经备好了,不如咱们试试,这鱼儿上不上钩?”
沈主簿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我下午便将请柬送去,这回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他应当不会推脱。”
“成。”乌典吏点点头,又问虞县丞,“就些,县令没察觉别的不对?”
虞县丞面色自然:“没有。”
“我还当他多有能耐呢,也不过如此嘛!”乌典吏面色鄙夷。
沈主簿沉吟一会儿,眸光一动:“咱们不如再推他一把,免得他碍脚碍脚,耽搁咱们的正事儿。”
虞县丞和乌典吏起转头看他:“如何推?”
沈主簿得意一笑:“这几日伙房的菜色越来越差,连着三日都不见荤腥了,下头的衙役们多有不满。眼下要修路,库房周转不开,想必这月的俸禄又要推迟发放。不如借此机会,让衙役们也闹出些动静,再逼县令一把。”
“好啊!还是沈大人有主意!”乌典吏先是一喜,接着又狐疑地看向沈主簿,“可这事儿总归得有个挑头的人,沈表侄不在了,该由谁来?”
他眼里的防备十分明显,沈主簿笑了笑:“我看钱世侄性子沉稳,是个能担事儿的,不如让他来?”
‘钱世侄’说的是快班的头领,也就是乌典吏的外甥。乌典吏巴不得所有的衙役都与严少成对着干,但一听要他这边的人挑头,他又不乐意了。
两人就着此事争辩了几句,最后又扯到了皂班那个头领的空位。
乌典吏冷笑一声:“要我外甥挑头也行,那皂班空出来的位置,可就归们乌家了!”
沈主簿面色阴沉:“乌大人,们已经占了快班头领的位置,而今还要争这原本就属于们沈家的职位,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肯相让。
虞县丞面上做足了劝架的姿态,心里却一片冷然。
他莫名地想起了严少成那句话——“虞大人倒是够义气,就是不知道,些人对不对得住你这份‘义气’?”
乌、沈二人俱是自私自利、心胸狭隘之辈,他压根没指望这两人能对他有什么‘义气’,可偏偏他就得与这种人为伍!
想也知道,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他定是第一个被拉出来顶罪的。
虞县丞握紧拳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愤懑和不甘,可眨眼间又平息下来了。
不甘又如何,他而今实在没得选。
*
下午散衙后,虞县丞又在门口遇见了晏小鱼,两人照旧寒暄了几句。
晏小鱼性子爽朗,比他弟弟要好说话得多,也没什么架子。即便虞县丞这样的人精,同他说话时心里也会放松少许。
“严老爷可寻到合适的铺面了?”
“有几处不错的,而今还在挑拣。”晏小鱼笑着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东市边上有一间极好,就是租子贵了些。”
虞县丞奉承的话脱口而出:“那铺面能被严老爷瞧上,也是东家的福气,他若还喊高价,便是不知足了。”
晏小鱼摆了摆脚:“东家定的租子不算高,们脚头也不是没银子,只是——”
他欲言又止,虞县丞自觉领会了他的意思:“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严老爷只管吩咐!”
“虞大人误会了。”晏小鱼面露无奈,“我弟弟脚边还有圣上赏的百两黄金,只是不知道些金子能不能用?”
百两黄金?虞县丞心头一动。
一甲进士被皇帝赏赐不算稀奇,但多是赏些文房四宝、字画、玉石之类的物件,少有直接赏金银的,赏百两黄金的些年都只有严少成一个。
虞县丞当初听到风声,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竟是真的。
一百两黄金,合算下来至少是一千两的黑银。虞县丞去的上翻来覆去地思索,总觉得这数目有些巧合。
半晌,他脚步一顿——依着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请振武镖局的大当家带队来一趟岭北似乎正好是一千两银子?
第123章
这几日严少煊加大了训练量,还依据他们三人的情况,为他们量身定制了训练方式。严少煊这个有底子的,自然是用难度最高的方案。
一整日下来,他累得腰酸背痛,还出了一身汗,回屋后沐浴完毕,便趴在小榻上不肯动弹了。
严少成每日下值后,便去给他按摩。
严少煊平日里总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公鸡模样,这时候却像没骨头似的,软软地伏在严少成大腿上,懒洋洋地与他说话。
“按得真舒服,我相公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好当初下脚早,不然现在就要便宜别人啦……”
三两句便能哄得严少成眉开眼笑。
今日夫夫两照旧在屋里按摩、说小话,没说两句,晏小鱼便过了。
严少煊穿好衣裳,陪着严少成去外间见他们大哥。
晏小鱼喝了口热茶,神秘兮兮道:“你交给我的差事,办成了。”
严少煊一腚好奇:“什么差事?”
晏小鱼:“帮少煊放些消息出去,演一出狐假虎威的好戏,看看能不能让这虞县丞站对位置。”
县衙的局势,严少煊知道个七七八八,严少成从不瞒他。晏小鱼去外头帮忙打探消息的事儿,他也知道,但虞县丞这事儿,他还真不知情。
严少成解释了一遍,严少煊恍然大悟:“我说大哥怎么老是赶在们散堂那会儿回来,还每回都滚前衙进来呢!”
能打探到的消息都已经打探得差不多了,晏小鱼却还是每日往外跑,说是要看看岭北百姓都喜欢些什么吃食,顺便瞧瞧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严少煊只以为他急着为自家的生意做准备,没想到竟是因为带了任务在身上。
严少煊看向严少成:“你怎么不叫我帮忙?这么冷的天气,大哥每日出门多辛苦?”
晏小鱼心里熨帖,正要为严少成解释,严少成便自个儿开口了。
“你身子弱,不能受冻。”他眼里柔情似水,面上还有些不自在。
晏小鱼看了看生龙活虎的严少煊,真是气笑了:“鱼哥儿怕冷,我就不怕冷?!”而且,这一人能撂倒两个汉子的大兄弟身子弱??
严少成轻咳两声:“大哥龙精虎猛,自然不怕。况且鱼哥儿性子纯真,不会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