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尔拿冰袋贴着半边脸颊,并不怎么在意:“我妈很忙的,不一定会回家,你们不告状她发现不了。”
男人叹了口气,专心给他擦药,不再多话。
猫守在暗处的罅隙里,看着男人擦完药给晏尔拿了身干净的睡衣就出去了,晏尔自己折腾着把弄湿的睡衣换掉,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卷进了被窝里。
过了半晌,灯终于灭了。
玻璃推拉门被顶开一掌宽的缝隙,薄纱帘被夜风掀得很高,月光将木地板照得亮堂堂的,空气里萦绕着的药油气味散去了一些。
猫踩着月色挤进屋内,金瞳竖成一条细线。
床上的人睡着了,密绒绒的睫毛垂着,呼吸绵长,脑袋陷进蓬松的枕头里,被压出一点脸颊肉。
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羊脂玉镯滑至腕骨,露出小臂内侧浅淡的划痕,猫后退半步的动作顿住了。
片刻后,风停了,猫踱步过去,前爪搭在床沿边,叼着被子盖住了晏尔的手,接着低下头,嗅了嗅他红肿的颧骨。
……不知道用什么姿势摔倒,才会伤到这种地方。
天光乍破时,窦阿姨被狗叫声惊醒。
这狗成年以后日渐稳重,除非裴意浓招惹了它,不然不会突然叫这么大声。她害怕遭贼,屋里屋外检查了个遍。
一阵敲门声响起,晏尔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问:“什么事啊?”
裴意浓站在门外:“狗突然叫了一早上,窦阿姨在检查,问你房间里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多大点事,晏尔立马倒了下去,懒惰地说:“它想叫就让它叫嘛,狗不叫那不成死狗了。”
“……”裴意浓静默片刻,扬声说,“阿姨,别看了,丢东西了就记晏尔账上让他补。”
晏尔听得清清楚楚,腹诽了一句“幼稚”,被子蒙头继续睡。
清晨的狗叫事件没找出原因,家里也没丢东西,晏尔的小金库安然无恙。
倒是露台那盆蓝雪花旁边发现了几枚梅花印,晏尔对比过可卡布的爪印,露台上的要更圆更秀气一些,疑似属于一只攀爬能力惊人的小流浪猫。
他又想起自己做猫的日子,再收养一只小猫好像也不错。
可惜之后的一整个星期,附近都没有流浪猫出没。晏尔忙于复健、补课和向家人隐瞒摔伤,猫狗双全的幻想生活渐渐被抛至脑后。
第27章
冬至那天,平临中学内部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散播出关于丧门星的流言。
传到关巧巧他们耳朵里时,已经不知道倒了几手,无非是说这名同学如何害死父亲与同电梯的邻居,他的母亲又如何在两年后离奇身亡。
除了身世悲惨了点,好像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关巧巧和同桌抨击了一下“丧门星”这种上古词汇如果真在一所重点高中里流行,就算是搞霸凌也太土了点。
同桌说:“建议改成丧门star。”
关巧巧笑了半天,评价道:“一样土好吧。”
起初根本没几个人在意,直到他们听闻这名同学就在平临中学高二年级,年级第一常驻选手,家境穷酸,个性嚣张,仗着自己成绩好有老师护着就视校规于无物,公然欺凌同学云云。
“咱们年级还有这号人?”刘子堂啧啧称奇,对照年级大榜把前十位都浏览了一遍,抓了抓脑袋,“到底是谁,哪个都对不上呀。”
关巧巧说:“别看了,除了钟悬还有谁敢说自己常驻年级第一。”
“哟,冲着咱们来的。”刘子堂揽住钟悬的肩膀,痛心疾首,“让你别老穿校服,看吧,被人当成穷酸了,咱们也是住大house的好吧。”
钟悬抵开他的爪子,没有放在心上:“随他去吧,你们别管。”
别管的后果就是变本加厉,对方爆出了另一件极其隐秘的事。
八年前,某小区一住户携带电瓶进电梯,起了严重的爆炸事故。同电梯的小孩和他父亲被波及,父亲身亡,小孩重伤,最终抢救失败,被推进了太平间。
几天后,万念俱灰的母亲已经开完了丈夫和儿子的死亡证明,她想再看他们一眼,属于儿子的那具遗体突然睁开了眼睛。
运进太平间的尸体死而复生,医院里炸开轩然大波。
因为太过离奇,这件事在当年的报纸和新闻上都有记载,被人翻出来挂上了表白墙。
猎奇的事情放到八年以后同样吸引眼球,事件的主角虽然没有在报道里公开姓名,但匿名人指名道姓说,就是钟悬。
钟悬。
这名字一点也不陌生,他经常站在主席台上作为学生代表讲话,穿着蓝白色校服,短发一丝不苟,是和高三的裴意浓齐名的一中校草,少年天才。
一中刚刚拍摄完成的招生宣传片,就是因为有他们两个,少人问津的校园视频号第一次播放量超过百万。
表白墙受到学生会的管控,很快有老师发现勒令删除了这条内容,但是讨论并没有因此停止。
尤其是几天后,高一的孙州在食堂公然挑衅钟悬,被钟悬无视了个彻底,当夜回家时出了个小车祸,一辆小三轮车直冲过去,把他撞进了医院。
孙州气得想吐血,瘸了一条腿还不消停,在探病的同班同学面前叫嚣着钟悬就是丧门星,会把他身边的人全部克死,一定是他使了什么阴招恶意报复自己!
他的话从病房里传回平临中学,被信仰唯物主义的学生们狠狠笑话了一通,前因后果一传播,又把对钟悬的关注往上推了一个等级。
于是,不管是出于单纯的好奇还是带有恶意的窥探,他走在路上时人人侧目,各种言论与猜测甚嚣尘上——关于他的孤儿身世,关于他父母的死因,还有那诡异的死而复生。
整个平临中学,除了钟悬本人,就只有一个人知道除了死而复生,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借尸还魂。
他亲眼见过一具空壳身体是如何被外来的鬼魂占据,它睁开眼望向裴意浓,朝他露出一个森冷的微笑,甚至在被拆穿以后还想粉饰太平,继续伪装成晏尔。
那一刻,裴意浓的四肢百骸都冷透了,顶着可怖的窒息与压迫感,他的脑子里只充斥一个念头: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裴意浓不知道钟悬是哪一种,他也不关心。
本着这股恨屋及乌的情绪,他对所有与神神鬼鬼的存在牵涉太深的人都没好感,在这场风波里始终冷眼旁观。
只在和晏尔闲聊时,他随口提了一句,“那个钟悬最近过得挺不如意的。”
早知道不提了——晏尔听完始末后迅速行动起来,添加表白墙为好友,抄起键盘在评论区和几个出言不逊又爱蹦跶的小子对喷三百回合,把自己气得整宿没睡着,最后双方的评论都被举报删评,他才就此作罢。
第二天,饭桌上晏尔无心进食,向裴意浓倾诉平台的举报机制有多不合理。
明明是对方引战在先,自己是维护社区友好氛围的正义人士,凭什么各打五十大板一起处置了?
裴意浓根本理解不了他过剩的正义感,放下筷子问:“有必要那么在意他吗?他被人议论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必要了?”晏尔眨眨眼睛,“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弄弄你这样太冷漠了。”
裴意浓漠不关心地哦了一声,然后问,“所以呢?你没给钱吗?”
回来以后,晏尔省略了先附身钟悬后变猫的那部分,只告诉裴意浓自己突然苏醒,变成了被困学校的地缚灵,好在钟悬有阴阳眼能看到他,一番周折之后把自己送回来。
因为太过简略,裴意浓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过程中钟悬除了一张高铁票基本没出什么力,难度等同于路遇迷路小男孩把他送到警察局,是花点钱就可以打发的恩情。
晏尔叹了口气:“他不收啊。”
不仅没收钱,连空调和取暖器都不想收,还得晏尔跟他卖可怜:“可是你家真的很冷呀,我又不是你,一点都不怕冷,以后我再来你家的时候冻到了怎么办?”
钟悬问:“你还想再来?又想被夺一回舍?”
晏尔大声阻止:“不要乌鸦嘴!”
钟悬说:“那就离我远一点。”
晏尔质问:“你一定要这么凶吗?你不能对我好一点,稍微顺一下我的意吗?”
钟悬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凶起来不是这个样子,是你想一出是一出,一点都不听话。”
晏尔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废了好一番口舌,就差推着轮椅上门找他了,钟悬才同意给安装工人打电话。
裴意浓点评道:“贫贱不能移,你学着点。”
晏尔三口干掉一个荷包蛋,含糊道:“要贫你贫,反正我这辈子是要当少爷的。”
阿姨拿着一个大信封走进来的时候,裴意浓正好收到一条推送,他随意瞥了一眼,神色蓦然凝重。
晏尔问他:“怎么了?”
裴意浓把手机推给他:“裴序在片场受伤,紧急送医了。”
推送是个营销号写的,简单提了一句裴序在片场被摇臂砸中了后脑勺,后面都是车轱辘话,讲情况如何凶险,裴序当场昏迷血流不止,现场一片混乱等等,除了给人心里添堵就起不到别的作用。
晏尔当即给虹玉姨姨打电话,问他表哥的情况。
她情绪还算稳定,反而劝晏尔不要着急:“我已经到医院了,在手术室外面等结果。”
晏尔安慰她几句,又问:“在哪家医院?姨姨,等裴意浓下午放学,我跟他一起过来陪你吧。”
放下手机时,裴意浓已经拆了信封,不知道在翻看什么东西,只有薄薄的几页纸。
晏尔拖着椅子想挪过去一起看,可惜高估了自己的臂力,一不小心从侧边翻下去,滑倒在餐桌底下。好在铺了地毯,倒是不怎么痛。
裴意浓弯下腰,探头进去看跪坐在地的晏尔,很认真地问:“兄长何故行此大礼?”
“别贫了,”晏尔恼怒伸手,“赶紧扶我起来。”
坐到裴意浓旁边,晏尔拿起那几页纸,翻看着问:“这是什么东西?你查钟悬干嘛?”
“之前觉得他住的地方不算太偏,荒得有点奇怪,就找了私家侦探查一下,过去太久了差点把这件事忘了。”裴意浓说。
钟悬说过他家是凶宅,晏尔将信将疑,没有细想过,还是第一次在资料上得到证实。
他住的地方现在叫五福路,看起来稀疏平常是因为改过名,以前那一片别墅群叫灵墟山庄,十几年前发生过一起骇人听闻的灵墟13号灭门案。
全家老少六口人全部被害身亡,只剩一条被邻居牵去帮忙溜的小狗。
更恶劣的是,凶手与这家人没有任何往来恩怨,素不相识无故行凶,行为极其恶劣,没有任何争议地被判处了死刑。
凶手杀人的原因在社会上引起广泛讨论,仇富论得到普遍认同,灵墟山庄的住户人人自危,能搬走的全都搬走了。
别墅很难转手,这起案件的社会影响又太大,那些老房子就这样闲置到废弃。
最后一张是灵墟13号的房产转让过程,在夫妻身亡后,这处房产连同一部分遗产由女方唯一的弟弟继承。
两年前,弟弟也病故了。
他生前是个道士,一辈子离经叛道,没有结过婚,在世的亲人一个不剩。最后他留下遗嘱,把这处房产与自己的全部财产都给了一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明面上也没有过来往的十四岁男生。
这个人晏尔和裴意浓都认识,他叫钟悬。
裴意浓问:“你觉得为什么是他?”
晏尔天真道:“这位道士叔叔觉得钟悬是个有缘人?”
“你猜钟悬是他的私生子都更可信一点。”裴意浓起身说,“你慢慢吃,我去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