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和你说过了。”谢易鸿毕竟是过过苦日子的,见不得浪费铺张,“晚饭没必要准备这么多。”
“儿子难得回来嘛。”陶书语不以为意,又吩咐在旁伺候的阿姨给谢明乔添上一碗汤,“党参枸杞煲的汤,补血最好的,多喝点。”
阿姨盛了碗汤,摆到谢明乔面前,自从谢明乔进家门开始,陶书语的两只眼睛就粘在他的身上,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比如洗手要用什么温度的热水,吃甜品要用哪个勺子,吃鱼要先动哪个部位都要一一过问,确保儿子的每一个动作都符合她的心意。
但谢明乔只是把汤碗推到手边,并没有动,陶书语急切催促道,“乔乔,喝汤。”
谢明乔敷衍她,“太烫,一会儿再喝。”
“不烫,温度正好。”陶书语面带微笑地望向他,“再放就凉了,喝了伤胃。”
谢明乔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吃饭,陶书语脸上的笑容消失,朝阿姨使了个眼神,阿姨立刻上前捧起汤,端到谢明乔面前,“先喝一口吧,太太一早起来炖的。
谢明乔放下筷子,冷声说,“我说了,我现在不想喝。”
谢易鸿从刚才开始一直做壁上观,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岔开话题,“乔乔最近怎么样,都还顺利吧?你最新的那部电影,我们公司包场去看了,所有人都说你演得好。”他关切地说,“你想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回家和爸爸商量。”
“爸爸”这个角色,对他来说过于遥远,“家”这个词,也很陌生。谢明乔从小到大的主要工作就是演戏,下班后不想再演其乐融融共享天伦的戏码。
他重新拿起筷子,态度不冷不热,“都挺好的,放心吧。”
说起电影,陶书语暂时把那碗汤抛到一旁,两行眼泪说来就来,簌簌滚了下来,“好好拍个戏,怎么把手弄成这样了呢?”
陶书语科班出身,在演戏方面颇有天赋,之前拍过几部偶像剧, 被业内不少导演制片人看好。
没想到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突然宣布退圈生孩子,孩子父亲的身份在大众眼中至今是个谜。
“要我看,这演员咱们也别当了,早点进公司辅佐你姐姐。”陶书语变脸的速度是专业的,她刚抹掉眼泪,就开始用刀叉切着餐盘里拆好的龙虾,姿态高贵优雅,“老谢,你说是不是。”
“今天这鱼好。”谢易鸿不接话,“趁热吃。”
“老公!”陶书语秀眉一拧,“一和你说正事你就打马虎眼!是你说以后要好好补偿我们母子俩的!”
“我在推进这件事了。”谢易鸿还是老一套说辞,“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嘛。”
“我不管,你今天就得给我一个说法,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让乔乔认祖归宗。”陶书语越说越生气,“姓谢的,你是不是不打算认账了?”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嘛。”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谢明乔早就厌倦了这些无聊争吵,最后一点胃口也被糟蹋干净。
“行了,别吵了,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们不要做我的主。”他把餐具往桌面上一推,站起身,“我吃饱了,出去透透气,你们慢吃。”
年幼的谢明乔也曾向往有个家,如今姑且算是有了,也没觉得有多幸福。
尽管他不喜欢这个“家”,但金檀湾的海景,还是深得他心。从餐厅出来后,谢明乔来到泳池边,随便找了张空椅坐了下来。
无边泳池正对着大海,今晚天气不错,一轮圆月把海面照得波光粼粼,海浪冲刷着泳池底部的礁石,带来阵阵回响。
秦恪在这个时候发来信息:【你的手今天怎么样了?】
谢明乔点开对话框,回了三个字:【死不了。】
他知道秦恪绝对没有这么好心,有闲工夫关心他的手,刚放下手机,又捞起来补了一句:【有事?】
这次秦恪隔了很久,酝酿了好半天,才回信息,【我想问你,上回那个海鲜砂锅粥哪家买的?】
下一条信息跟得够快,谢明乔还没来得及回,秦恪马上又发来一句【就你喜欢的那家,彭越也想吃。】
谢明乔的胃隐隐作痛,不知道是被海风灌的,还是被手机里头这个人气的。
【你大晚上给我发信息就是为了问这个?】
谢明乔的后槽牙咬得咯吱响,看来这家店有点实力,能让秦恪屈尊给前男友发信息打听。
但生气归生气,还是打开地图,找了个定位,发了过去。这家店是之前谢明乔在那附近拍戏时无意发现的,远在二十公里开外,他也许久没有光顾过了,秦恪这么一提,他倒是有点想念。
谢明乔特地交待道:【就在马路边,靠左手边那家,跑错了别来找我麻烦。】
还算秦恪有点良心,得到想要的信息后,没有马上翻脸无情,假模假样来了一句:【你吃过饭了吗,可以多买一份给你送过去,顺道的事。】
如果只是“顺带”,谢明乔宁愿不要,他没有犹豫,拒绝道:【不用。】
秦恪敏锐察觉到谢明乔的情绪:【谁又惹你不开心了,吃了火药一样。】
紧接着他又说:【我现在开车过去,路上有空,可以无偿听你倾诉。】
不知怎么的,秦恪牵着彭越的手,一起站在烟火缭绕的街头的画面,忽然就出现在了谢明乔的脑海里,要知道,他已经许久不去想这些了。
他盯着那个几年都没有换过的蓝色头像,多打了几个字:【好好照顾你男朋友吧,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了。】
信息发出去后,对话框上很快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这行字反复显示了很多次,直到彻底不再出现,秦恪都没有再回信息过来。
这时他妈妈正好带人端着托盘过来,来到他对面坐下了,她的出现,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海边流动的空气都笼罩起来。
“难得回来一趟,也不陪着爸爸妈妈,一个人躲在这儿。”陶书语让人把带来的花茶点心摆上桌子,瞟了眼谢明乔的手机屏幕,半真半假抱怨道,“在和谁聊天呢?”
“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谢明乔把手机翻了个面,盖在桌上,“今晚不用伴驾?”
老谢有家族遗传的高血压,去年血管破裂做了支架手术之后就格外注重身体,每天饭后都坚持运动一个小时,陶书语全程作陪。
“你这么久没有回来,我们母子俩当然得好好说说话。”陶书语不在意儿子语气里的嘲讽,拎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谢明乔,“对了,前次你爸和你提过的那个女孩,接触得怎么样了,约出来见面了没有?”
“没有。”谢明乔没想到他和妈妈许久不见面,一见面就说这些,脸上一下就挂了霜,连茶杯都没有接。
陶书语的控制欲作祟,让她很想要谢明乔立刻乖乖把茶喝了,饭后一杯茶,促消化抗氧化,对身体好。
但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谈,不想因为这点细节惹儿子不开心。
“为什么还没有?”陶书语强迫自己把杯子放下,也不尴尬,“你知道她爸爸是做什么的吗?有了她家给你做助力,你姐姐…”
“谢易鸿不是你老公,谢子歆也不是我姐姐,这点你比我清楚。”谢明乔也不再留情面,“要我当演员的是你,现在不想我当的也是你,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没法再随便让你捏圆搓扁了。”
“是,你现在是大明星了,妈妈说话不管用了。”陶书语继续苦口婆心,“你现在正当红,事业发展顺利,前景也很好,但在资本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呀?”
谢明乔反问:“这就是你在事业上升期,给谢易鸿当小三生孩子的理由吗?”
陶书语被踩中痛脚,不由拔高音调,“乔乔!”
谢明乔也意识到这么说母亲有些过火,闭嘴不再说话。
陶书语早年混迹娱乐圈,后来盘旋在各路富豪之间,生了孩子之后,就一直伴在谢易鸿左右,控制情绪的能力一流。
“妈妈没有想摆布你,妈妈只是想给你谋一个好前途。”她的态度很快和缓了下来,“你和谢子歆都是谢家的孩子,谢易鸿这么对你太不公平。”
“我不觉得不公平。”谢明乔不吃这套,扫了母亲一眼,“再聊这些我就走了。”
陶书语见儿子真的生气了,连忙哄道,“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尽管陶书语没有再提谢明乔不喜欢的话题,但母子俩的这次见面,还是以不欢而散结尾,谢明乔没有留在金檀湾过夜,当晚就开着车回家。
等红灯的间隙,谢明乔又看了眼手机。
秦恪在四十分钟前回过来两条消息,第一行字被他撤回,不知道先前说了什么,第二条信息里只有一句话。
【对了,彭越说想请你吃饭,当面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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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答应我,下次要关心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兜圈子,好吗?
第14章 云端
影棚里人头攒动,出奇热闹。
秦恪一个人坐在电子屏后,鼠标飞快滑动着新鲜出炉的照片,视线却时不时落在手机里的一个【好】字上。
这条消息是谢明乔半个月前发来的,当时彭越想约谢明乔吃饭道谢,秦恪料想他会拒绝,没想到他很爽快就答应了。
吃饭的时间早早定下,就在今天下班后,至于去吃什么,事到临头都没有选好。
秦恪手指轻敲着桌面,思索片刻后,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几个字。
不远处的幕布前,谢明乔正配合着摄影师拍照,他已经连轴转了小半个月,总算把手伤那几天的工作补了回来,当然,没有忘记宝力诗的海报。
照片选在今天补拍,谢明乔来的时候,秦恪已经到了,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殷勤地往谢明乔跟前凑,闷头帮场务搬道具,压根没看见他来似的。
一组照片拍完,谢明乔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法餐?】秦恪在微信里问他。
谢明乔转头,看了眼秦恪的方向,秦恪正和几个工作人员讨论着什么,仿佛心无旁骛,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
只是谢明乔知道,他刚刚在开小差。
谢明乔冷不丁漏出一个笑容,被自己发现,马上就收敛起来,这时,侧方突然亮起了闪光灯,他抬头,看见摄影师不知何时又举起了相机。
“不好意思谢老师。”摄影师在镜头后面,记录了昙花一现的瞬间,“这个表情太好了,忍不住多拍了一张。”
今天白启文没事也来片场晃荡,秦恪正在和他一起看刚刚拍摄的片子,摄影师的相机和他们面前的大屏是联通的,拍下的每一张照片都会实时传输到屏幕上。
现在是休息时间,一张最新的照片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主角依旧是谢明乔,但内容和今天的拍摄主题无关。
秦恪正疑惑,谢明乔的信息也来了:【不好吃。】
照片上的谢明乔笑意温柔,秦恪看看屏幕,再看看手机上硬邦邦的三个字,很难把二者同时联系起来,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姓谢的精神状态。
秦恪略加思索,一狠心一跺脚,又选了一家以贵和智商税闻名的私房菜。
这组照片拍完,就要换到下一个布景,谢明乔要回休息室换装,顺便休息一会儿。
谢明乔出现在哪儿,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场面,自然轮不到秦恪献殷勤。他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送谢明乔的背影进休息室。
门刚掩上,谢明乔的消息就来了:【没诚意。】
秦恪怒火中烧。
他选的那些店,人均低的三百高的上千,已经是他个人招待贵宾的最高礼节了,怎么就没诚意了?
秦恪把手机扣回桌面上,气得想咬人。
“工作时间,别光顾着谈恋爱啦。”
白启文认识彭越,当年彭越想追秦恪,还是他给搭的线。
“早知道现在这么缠缠绵绵,当初何苦耗着彭越,非要人家苦追你快两年才肯松口。”
他早就察觉到秦恪今天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抱着手机回消息,揶揄他,“什么话不能留在被窝里说啊?非得手机里聊个没完,就这么难舍难分啊?”
秦恪张嘴就要反驳,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白启文是猜错了,但这事也不是和彭越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