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何家树力竭,林俊荣已奄奄一息,倒地不起,兄弟好像相依为命,弟弟抱着哥哥,哥哥靠着弟弟,他们跌坐在地上,伴着传来的声声叹息。
这出闹剧到这里,本该就结束了,在抱住哥哥那一瞬间,何家浩以为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耳边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警察到了。
周围人吵闹得很,耐着身体的不适,何家浩攥紧拳头,用指甲狠狠抠着掌心的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关注情况。
警察很快上前拉起何家树,何家树不怕承担后果,轻轻撒开何家浩的手,想顺带也把他扶起来,何家浩却反应强烈,抓住哥哥的手臂不放,朗声叫道:“不是我哥的错!你们为什么要带走他?”
何家树语气平静,安抚他:“没事,回家等我。你怎么样?”
实话说,他不怎么样,他感觉糟透了,但为了让哥放心,何家浩坚强地点头,同时发觉哥又要挣开他的手。
他看起来好像在胡搅蛮缠,可他只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经此一事,父亲肯定会知道哥回来了,那他们要面临着什么?
哥是不是又要走了?
何家浩不能放手,刚刚短暂的庆幸已荡然无存,他生起无尽的担忧,固执地认为,只要他一松手,就会再次和哥分开一样。
泪如雨下,即便时隔八年,他觉得自己还是当初那个无助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追着雨夜驶远的车,一切都是徒劳。
“不行!哥,我不能让你走……”
以何家浩现在的样子,谁都能看出来状态不好,警察念在同乡的情分上已经通融过了,还要秉公执法,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不好继续拖下去。
“走了,跟我们回去。”
另有人简单查看林俊荣的状况,已经先把林俊荣拖上车了,何家树抓紧时间叮嘱他:“听话,回家,别担心。”
“哥——”
他的叫声那么撕心裂肺,听得何家树心中一颤。
明明林俊荣几乎被他打得要死,他也毫无波澜。
局势混乱之际,救护车驶入校园,议论声变得更加沸腾。
“谁叫的救护车?”
“救护车都来了,那么严重?”
“那男的不是上警车了吗?”
“那孩子好像不舒服……”
医护人员从救护车上下来,朗声问道:“谁要去医院?”
众人叽叽喳喳的,多在指林俊荣,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如此,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在场绝无第二个人受伤。
“一个男的,在警车上呢。”
“打得可严重了,那小伙子手都打破了。”
“你们要不去看看?”
陈阿福一双眼珠提溜转,看得着急,心想心病怎么就不算病了?
于是他指着何家浩大叫:“这儿!我同学刚才晕倒了!他不是第一次了,必须得去医院!”
围观人群这才把目光转向何家浩,何家浩脸色煞白,犹带冷汗,头发有些乱,校服也脏了,他还死死拽着哥哥不放,警察正要分开他们哥俩。
医警进行简单的交涉后,各司其职,医生带走何家浩,警察带走何家树。
何家浩浑浑噩噩地被拽走,眼看着一点点松开哥的手,他心急如焚道:“哥!你答应我,你不要走……”
“小浩!”
失控的情绪已经平复,何家树满心担忧着他,看他虚弱地立在人群之中,就像那盏脆弱的兔子灯,一碰就碎了。
双腿灌了铅,何家树多想陪他一起上救护车,寸步不离,直到确定他安然无恙。
可现实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们被分开,明明今天是个艳阳天,灿烂的晚霞将要降临,回忆里那场冰冷的雨却又下起来了。
关键时刻,邱秋挺身而出,迅速给他个眼神,随后同医护人员说:“我是他老师,我陪他去医院!”
何家树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警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很快离开校园,看客仍在原地盘旋。
老张挥了挥手:“好了好了,别看热闹了,家长都带孩子回家吧。”
还有人在小声议论着:“下手真狠啊,好歹是亲爹,太不应该了。”
陈俊立抬手推了下眼镜,冷声搭腔:“亲爹怎么了?就是为了要钱,嘴巴还那么臭,活该挨打。”
“欸?你这小孩,怎么说话的。”
陈俊立高傲地给了对方个白眼,不再理会:“阿福,我们走。”
陈阿福跟在他旁边,离开人群后纳罕反问:“阿俊,你叫救护车干嘛啊?独……何家浩多没面子啊。”
“面子有性命重要?”
多余的话他不方便讲。
从初中开始,何家浩就是他考试上的劲敌,自己的亲妹妹还总胳膊肘向外拐,他一直觉得自己很讨厌何家浩,对何家浩说话也不太客气。
可不论是陈阿福把何家浩锁在厕所,还是陈阿福抢夺何家浩的兔子灯,以及刚才上演的那出闹剧,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何家浩。
他一向观察敏锐,看得出何家浩的心理有了很大的问题,就当是为了他们的龙舟队考虑,也为了他们今后在学习成绩上的公平较量,他也没花费什么工夫,只是顺手帮对方一把而已。
陈阿福觉得他这句话有道理,很快又发出疑问:“不是,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家树哥?我怎么没认出来呢。”
“你脑子有问题。”陈俊立直言不讳,自己早就察觉出来了。
“唉,完了,我还打过他弟弟呢,他不会找我算账吧?小时候我就怕他。”
“……”陈俊立觉得有必要给他纠正一下记忆,“阿福,那天是何家浩打你,不算你打他。”
“什么呀?!我也打到他了,真的!”
陈俊立懒得与他争论。
陈阿福喋喋不休:“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毛病?平时看着挺正常的一个人,怎么说晕就晕呢?我是不是不该总逗他?他好像当真了。”
“你放心,他眼里没有你,懒得理你。”
“啊?”
第42章
深夜,月明星稀。
何家浩身着病号服,靠在病床上睁着双眼,毫无困意。
晚饭是母亲送过来的,王丽华煲了一下午的汤,何家浩没喝几口,他倒是想接受母亲的心意,可惜力不从心,提不起食欲。
王丽华小心翼翼地打量何家浩,不敢多发一言,家浩看在眼中,平淡地安慰母亲:“妈妈,我没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妈妈陪着你不好吗?儿子,这么多年……”
何家浩深呼吸一口气,把头偏过去,显然不想多聊,王丽华赶紧收住了话,讨好地说道:“好,妈妈不说了,不说了,我晚点再过来给你守夜。”
不知道家里进行了怎样的讨论,晚上来的是小姑而非母亲。
何宏娟虽然偶尔有些长辈的做派,大多数时间里更像是何家浩的同龄人,不至有那么大的压迫感。
她带来了何家浩需要的充电线,并不多问什么,只和他说洗干净切好的水果很甜,何家浩只吃了两颗草莓,就再也吃不下了。
时间不早,小姑躺在陪护的沙发上已经睡着了,何家浩捞起手机,面露失望——还是没有收到哥的消息。
何家浩:哥,你怎么样了?
何家浩:我在医院住院,没什么事,只是做了很多检查,不用担心我。
何家浩:哥,你出来了吗?看到一定要回我。
何家浩:检查结果要明天才能知道。
何家浩:哥,答应我,不要走。
何家浩:今晚小姑陪床,别人都不在。小姑也很想见你,哥,如果你出来了,可以来医院找我,我在510病房。
病房里静悄悄的,何家浩依稀还能听到小姑平稳的呼吸声,主灯已经灭了,只剩下床头灯照明,手机屏幕越来越暗,很快自动锁定。
何家浩心急如焚,告诫自己不要紧张,他一定要控制好情绪,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真的病倒。
不安的感觉笼罩着全身,他失望地放下手机,把手探到病号服的口袋里,握住了什么。
许久,他才昏昏沉沉地入睡。
第二天早晨,虽然王丽华已经跟老张请好了假,何家浩被生物钟唤醒,甚至比上学日起得还要早。
刚一睁开眼,他就下意识去摸枕边的手机,打开便是和哥的短信界面,仍没收到回复。
小姑还没睡醒,母亲想必就要过来送早饭了,至于父亲,父亲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昨晚一直没露面。
何家浩扭头看一眼窗外的太阳,明明内心焦灼,深沉的面庞却展露出无比的镇定——他决定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打开手机通讯录,何家浩找到提前存好的西樵村派出所的电话,拨通过去,对方很快接听。
何家浩:“你好,我要报警。”
前来送早饭的王丽华正好和警察前后脚走进医院,还在心里纳罕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警察竟然朝着自己儿子所在的病房去,吓得王丽华赶紧快走了两步。
何家浩正向警察陈清原委:“你们昨天带走的那个男人叫林俊荣,这些年他一直在骚扰、敲诈、勒索我的大伯母、我的哥哥、还有我。”
王丽华低呼一声,焦急追问:“浩浩,谁敲诈勒索你了?你怎么不和家里说呢……”
“妈妈,你先别说话。”
病号服的口袋就像他的百宝囊似的,何家浩先掏出那份保证书交给警察,佯装示弱的语气说道:“他一开始勒索我五万块钱,说我要是不给,他就会去找我哥的麻烦,我就是个学生,心里害怕,把存款都给他了,求他写下保证书,不要再骚扰我们,这上面有他的签名和手印,都是他自己写的。”
警察接过后打开来看,眉头一皱,很快又抬头看向何家浩,显然觉得证据不够充足,追问道:“还有别的吗?”
何家浩又从口袋里变出一支录音笔,大方送出去,表情变得镇定自如:“这里面有他又来勒索我的录音,时间是昨天傍晚,也就是他被打之前。他还骂我,我哥是为了维护我才打他的。”
“了解了。”警察颔首,把他提交的证据一一收下,照例问了句,“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我们就收队了。”
“有。”何家浩一股脑把疑虑都告诉警察,“他不是西樵人,跟踪我哥过来的,在我们村子里游荡好久了,也跟踪过我,经常去我们学校门口乱转,我觉得这很不安全。警察叔叔,请你们一定要调查清楚,我哥他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