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人还在派出所,我们回去听下这段录音,肯定会调查他的。”
眼看着警察就要走了,何家浩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警察叔叔,那我哥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也在派出所吗?”
“这个不太方便告诉你了,他要是和你有亲属关系,你们家可以派人去保释他。”
何家浩看看一旁的母亲和小姑,双眸一转,联想到不便出门的爷爷,答案更加清晰了。
王丽华送走了警察,赶紧凑到床头关切他:“浩浩,你快和妈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家浩低头瞥一眼静悄悄的手机,并未立刻接话。
“儿子,你说话啊!这些事本就不该牵扯你们这些孩子,你告诉我,我去找你爸,他都会帮你解决的……”
何家浩品味着母亲的话,暗道:是啊,这些事本就不该牵扯我们这些孩子。那哥这些年面对的委屈与苦楚又算什么呢?
他不答反问:“我爸呢?他现在在哪?”
王丽华眼神闪烁:“他有事,有事出门了。”
大人们总是这样故弄玄虚,自以为瞒得住孩子,被孩子看穿了都不知道。
心事重重的缘故,何家浩没有什么与人交流的欲望,装出一副困意:“医生说检查结果今天出来,妈妈,你去看看怎么样吧。没问题的话,我想尽早出院,别耽误学习了。我先睡一会。”
王丽华无奈地与何宏娟对视一眼,长叹着没再多说。
两人悄声走出病房,带好房门,王丽华眼眶微红,低声感叹:“浩浩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我这个做妈的倒像是在给他添乱了。”
何宏娟拍拍她的肩膀:“二嫂,别这么说。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些年二哥把他管得太严,就先让他放松放松。小孩子嘛,都不喜欢在医院待着,我陪你去拿结果,我们早点带家浩回家。”
病房内,何家浩蜷在被窝里,仍在不断地给哥发短信。
电话他也打过,始终无人接通,所以他只能选择用短信的形式向哥表达自己的关心,也让哥知道他有多着急。
不知又苦等了多久,他昨夜睡得太晚,精神不足,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手里还一直攥着手机,不肯撒手。
下午还是只有小姑在。
何家浩随便吃了几口填饱肚子,神情愈发焦躁。
他就快要二十四小时没有见到哥了,哥到底怎么样了?难不成已经离开西樵了?
他既在等哥的消息,也在等一个人,那就是父亲。
何家浩故意选择在清早打电话报警,一则确实有将林俊荣送入警局的必要,他已经计划很久了。
二则,父亲一定视他惊动警察为耻,更因他隐瞒自己被勒索的事而愤怒,合该来找他算账的。这样就没时间找哥的麻烦了。
他专程跟哥说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也是在挽留哥,即便哥有了离开的念头,只要想想他的状况,哥也舍不得立刻就走吧?
少年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却仍觉得不够,心中为什么还是不安?
对上小姑欲言又止的视线,何家浩平静问道:“小姑,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何宏娟点头,如实告诉他:“你妈妈急哭了,回家找你爸爸算账了,我中午回去了一趟,劝架,吵得把你爷爷都惊动了,家里乱成一团……”
何家浩想起早上母亲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有自己在外人面前阻止妈妈说话的举动,心中闪过一丝愧疚,关切地问:“那我妈现在好了吗?”
“家浩,你就别担心你妈妈了,现在家里都担心你呢。我们明天早晨出院,回家好好养病、治疗,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
“你有哥的消息吗?”何家浩攥紧手机,像握住一款冰凉的铁块,一度怀疑手机欠费了,或者坏掉了,不然为什么还没收到哥的回复?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寄希望于小姑能给他一点消息。
何宏娟面露为难,立马没了话说。
何家浩赶紧追问:“你肯定知道什么,对不对?小姑,我求你快点告诉我,你不是和爷爷一样都想让哥回家吗?我再不找到他,他可能就走了,我爸肯定会欺负他的!”
“我也想家树回家,那是你哥,可我那个哥呢?自从你大伯走了之后,他越来越蛮横不讲理了,我有这个心,可何家是他当家,我说了不算……”
小姑说着打太极似的话,何家浩等不及了,掀开被子下床,穿上鞋就要跑出去,何宏娟连忙追上去拉住他。
“你干什么去?!一会就该吃药了。”
“我去警察局!我要找我哥!”何家浩用力掰开小姑的手。
何宏娟不免惊讶,想他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眼看着拦不住执拗的人,何宏娟撂开手:“好了!别去了,你爸已经把他接出来了!你去警察局有什么用?”
何家浩定在原地,发现事情和他料想的终于吻合,心绪却还是无法平复。
他自言自语地问:“那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何宏娟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他是成年人了,有他自己的打算。你听我的,好好上床待着,我的任务就是看着你,不能让你乱跑。明天出院了,你愿意去哪儿找他都行,我管不着。”
何家浩看似被何宏娟安抚住了,没再多做无谓的挣扎。但他决定,晚上不管是妈妈还是小姑陪床,他都要偷偷离开医院,去找哥。
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他通过病房里的那扇窗感知光阴的流逝。
在这个慌乱又无助的时刻,他诡异地想到了家里的祠堂,鼻息似乎都感知到线香燎烧的烟火气了。
就像走投无路的人求神拜佛,假使神明真的存在,他所愿无多,从不贪心,他希望这一次,十七岁的何家浩能够留住何家树,可以吗?可以吗……
何家浩不死心地再次拿起手机,先看一眼时间,距离昨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故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四小时。
他越来越等不及了,心跳不自觉地加速,越跳越快,越跳越重,他有一种欲望,想要立刻逃出医院的念头叫嚣着,世界变得安静,他就要行动……
手机忽然发出短促的声响。
何家浩急不可耐地查看,哥终于回复了。
何家树:我在门外。
何家浩丢开手机就跳下了床,大步冲向门口,一把薅开门把——何家树立在门口,换了一身衣裳,一切如常的样子,除了手背贴上了创可贴。
“哥!你终于来找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何家浩激动地拉起哥的手臂。
何家树下意识想要把手插进口袋遮掩,很快改了主意,定定看着他,微抬下颌,幽幽问道:“走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却什么都不想问,坚定作答:“走!”
不管了。病房周围再无第三个人在,小姑去了哪儿?妈妈什么时候来送晚饭?今晚有没有星星?明天会不会下雨?今后怎么办?全都被抛在脑后。
斜阳透过窗户打在走廊,地砖上折射着金灿灿的光,指明一条属于他们的出路。
他们奔跑着穿过漫长的走廊,感知着心跳的跃动,像逃离一座囚牢一样,拉开安全出口的铁门,顺着楼梯向下,五楼、四楼、三楼、二楼、一楼……
何宏娟提着热水瓶立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第43章
早已远离医院的正门,何家浩依然没有停步,恨不得跑得再远一些,跑出西樵又有何不可?
直到他被何家树拽住,两人停步,面对着面,都喘着粗气,又同时笑了出来。
晚霞降临西樵,飞鸟盘旋树梢,闷热的气流匝地四起,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来来往往,不过都是生命中的过客。
何家浩还穿着病号服,喘着粗气平复呼吸,还不忘咧嘴笑着,丝毫不认为自己是个病人。
何家树敲了敲他的脑袋:“小病号,挺能跑啊。”
听到哥还有心情开自己的玩笑,明明他该不好意思,或者反击回去,何家浩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有点鼻酸。
一肚子的话都被他按了下去,何家浩只问:“哥,去哪儿?!”
“刚才怎么不问?”
何家浩浑不在意,朗声答道:“因为不管你带我去哪儿都行,我只是好奇。”
何家树接道:“你先带我去个地方,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他像个复读机似的,双眼放着满含期待的光,又问:“去哪儿?”
何家树抿嘴忍笑,揽上他的肩膀,随手指了一下:“不是说要带我去你的秘密基地看花灯?这么久了,还没去呢。”
“好啊!”何家浩爽快答应,掰开他的手臂,指向确切的方向,“出发!”
朦胧的日落时分,他们漫步在夕阳下,初次这样坦荡地行走在街道上,接受路人目光的洗礼。
何家浩没觉得这是因为自己病号服的打扮,下意识想显摆身旁的哥,扭头说道:“我可真想告诉全世界,你是我哥,我们何家的何家树回来了……”
何家树眸色一黯,许久才挑起嘴角:“会有那天的,你别急。”
他一下子察觉到什么,正色问哥:“我听说我爸去接你出来,他,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能和我说什么?很快就回家了。你妈知道了你生病的事,很生气。”何家树收紧臂弯,提醒他,“我带你出来,就是不想让你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快带我去看灯。”
许是哥的前半句话迷惑了他,和小姑说得一样,何家浩暂时按下了胡思乱想的念头,加快脚步拐进偏僻的小巷。
“那就好。其实我本来就没事,要不是为了等结果,早就出院了。”
“你昨天脸色确实很差。”
“那是因为……”何家浩卖了个关子,没有说明白,带着何家树又拐了个弯,驾轻就熟的,显然没少走这条小路。
夜幕在不知不觉间降临,巷子里橘黄色的残阳渐渐褪去,何家树也不追问,打量着眼前略觉熟悉的路,可整个西樵这样的小巷太多了,他一下子也想不起来什么。
直到何家浩驻足,眼前是一户人家的后门,栅栏门锁形同虚设,何家浩把手伸进去,打开门闩,门就开了。
何家树刚要迈步,何家浩把他拽住,故弄玄虚道:“哥,你先在这等我,等我布置好了叫你,你再进去。”
“还得布置?”何家树惊讶地问。
“当然了,总得把灯点上呀。”他生怕哥跟上来,破坏了惊喜,反复叮嘱着,“不许偷看啊,我弄好了会叫你的。不许跟着我!”
何家树低声骂他“幼稚”,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院子里黑黢黢的,依稀能够分辨出来花的轨迹,是个简单的花棚。
一间简陋的小屋矗立在院子深处,外墙盘旋着茂盛的三角梅,夜晚时分,一切都成了黑白色的轮廓。
小门被推开,何家浩做着准备,偷瞟院子里那抹颀长的身影。
摸黑的缘故,何家树有些谨慎地挪动步子,走向距离最近的一丛花,正想弯腰审视。
这时,何家浩点亮一盏花灯,远看如萤火虫般大小,泛着暖黄色的光,一点、两点、三点……星星点点,花灯逐个亮起,就要将小屋照明了。
黑夜至此拥有了色彩。
那抹身影久久没动,何家浩走出来,在墙壁上摸索着,按下开关,像为一个迷失的人照耀出归家之路。
小院的照明灯被点亮,夏花在燠热的夜里盎然绽放,香风匝地,光与影交错,让这个本不起眼的小院变得浪漫而梦幻,饶是冰封的心也会要为此刻融化。
他笑着向哥招手:“哥,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