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往旁边的空位子上瞟一眼,又瞟一眼。
他的第六感一向很灵,虽然看不见,但谢安存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坐在了自己身边,带来一阵私人领域被侵犯的压迫感。
青天白日之下有这种感觉实在太恐怖了,谢安存喉头一滞,翻书的手都在抖。
他都不是人了,竟然还有自己看不见的东西,鬼里面难道也分三六九等吗?
“......你好。”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谢安存如坐针毡,主动开口和鬼怪打了声招呼。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两秒。
良久,那团看不见的东西又靠得离谢安存近了点,好像也在看他手里的书。
绘本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离被翻到最后一页,露出底封上的儿童画。
手笔和小楼墙壁上的画如出一辙,一个火柴小人牵着只小狗,正在草地上奔跑,一人一狗头顶上还有拼音题字——俞明玉和他的小狗斑比。
“......”
谢安存盯着这页纸发呆,心脏登时像被攥紧了的海绵,滴滴答答淌出酸涩的泡沫。
就算才刚来漾园不久,但他也知道俞明玉的童年过得不顺遂,或者说根本不能用“童年”来形容这段时光。
他曾在一些心理书籍上看到过,从小缺乏某种物质的孩子总是会把需求投射到另外一件事物上,且异常偏执,越得不到的便越压抑。
明明这么喜欢,又为什么要抱着多多的尸体说自己讨厌狗呢?
身旁的空气动了动,带起一阵风,故意将绘本的页数吹乱。
谢安存顺着看过去,不明物体似乎站了起来,地上平白无故出现一根被揪得稀烂的野花。
“......”
不是吧,真闹鬼了?
下一秒离第一朵野花距离一米的地上又出现了第二朵、第三朵......不明物体等着谢安存过来,小花一朵一朵落在地上,谢安存不动,小花就一直飘,甚至隐隐有了些焦躁的意味。
“是要我跟你走吗,去哪里?”
“......”
显然不明物体是不能跟他开口交流的,谢安存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着花走。
他们越走越远,穿过大半个漾园,最后终于停在一处观赏池边。
池子的水极深,里头养了许多肥肥胖胖的鲤鱼,谢安存却没什么心情观赏。
一是因为不明物体到了观赏池就突然消失了,二是他竟然在池边看到了俞青涯和褚萧。
两人正面对面低声交谈,谢安存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隐约从俞青涯嘴里听到“军工厂”“俞明玉”和“布塔沙”几个字眼。
褚萧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争执不过,脸气得通红,这小人儿生气的时候还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可惜无人怜惜,俞青涯一脸不耐烦,见谈崩了就要抬腿走人。
谢安存看得津津有味,他躲在一颗榕树后不动,身后却突然丢出颗石子来,咕噜噜滚在地上,惊得池边二人纷纷望了过来。
“喂......”
“谁在哪里?”俞青涯冷下脸,“躲在树后面作什么,还不快点出来?”
谢安存僵在原地,第一反应就是石子肯定是那只不明物体丢出来的,这小鬼是存了心把他引到俞青涯和褚萧二人面前来,打的什么算盘?
但现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俞褚二人不善的目光里。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大嫂啊,大嫂躲在那里干什么呢?”
俞青涯看清了人,复又露出无赖般的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哥的老婆呢,你们结婚的时候没随上份子钱,对不住啊。”
“大嫂”二字谢安存听着极刺耳,俞青涯没安好心,他也不想跟这两人多作纠缠,转身就要走,又被俞青涯叫住。
“哎,大嫂,偷听了别人这么长时间的墙角,被发现了就跑不太好吧,过来我们俩聊几句呗。”
俞青涯笑嘻嘻地掰过褚萧的肩膀:“你不知道,这位褚少爷本来是我爸给哥找的小老婆,以后你们说不定要在一个屋檐下见面呢?”
什么小老婆,谢安存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
除了他谢安存,还有人能进俞明玉的房间,躺上俞明玉的床吗?
答案是不可能,不能有,这个苗头只要一出现就会被他掐死在襁褓中。
从刚才开始褚萧就一言不发,态度冷漠,既不打招呼也不抬头,任由俞青涯揽着他继续说些大逆不道的烂话。
“这么一看......大嫂你的风格还真是与众不同啊,从前我还听别人提起过你,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的吗?”
“每次来了party,再闹的场子都躲在角落里当路人甲,也从来不主动和人说话,好像还没人和你碰过酒杯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操什么高岭之花的人设呢。”
说话间谢安存已经走到俞青涯面前,他这才发现两人站在一起,谢安存居然和他差不多高。
青年的眼珠很黑,沉甸甸看过来时,叫人被掐住了喉咙似的不舒服。
俞青涯本就心情不好,这下更不爽,煽风点火道:
“我还以为我哥喜欢的类型是小鸟依人那个类型的,你们就怎么互相看对眼了?”
“但你也知道,就算跟我哥结了婚,进了漾园就得守规矩,叫你一声‘大嫂’别真给自己往上抬咖,以后整个俞家的事还要我说了算,俞明玉的话也.....”
他说着忽然瞪大了眼。
谢安存阴着脸不说话,忽然搡开挡在面前的褚萧,揪起俞青涯的领子狠狠一拳挥了上去。
第36章
这一拳出手狠厉,没有一丝犹豫的痕迹,在场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俞青涯往后踉跄两下步,被谢安存打懵了,只感到齿关瞬间弥漫出一股血腥气。
这辈子除了俞明玉敢拿枪在他身上开洞,还没有谁打过他,谢安存是疯了不成?
俞青涯捂住脸,震惊地看过去,谢安存脸色依旧阴沉如水,揪着他的领子还要再出手,这次俞青涯躲了过去,大骂:
“谢安存你发什么神经?!再打一下试试看?”
俞青涯的嗓门儿太大,吼一嗓子能把其他人引过来,谢安存从胸腔里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放开了对方的领子。
他站在原地不说话,就那么沉默不语地看过来,叫俞青涯毛骨悚然。
这小子果然和传闻里说的没错,看着一表人才,保不准有什么疯病。
不会叫但是会咬人的疯狗最可怕,偏偏还出现在了俞明玉身边,两个疯子凑在一起是想把整个漾园掀过来么?
俞青涯本想着拿对褚萧那套话术给谢安存施压,拉拢过来当作监视俞明玉的眼线,现在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谢安存根本就不吃这一茬。
“我说的哪句话戳到你痛处了?没想到谢少爷看着温温和和的,脾气倒不小,在这装什么斯文呢?”
“你这一拳是打爽了,以后谢家是不想在沂水站稳脚跟了吗?”
脸颊不一会儿便肿得老高,俞青涯啐了一口,脸色难看得紧。
旁边还站了个褚萧,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来回摩挲口袋里随身携带的小刀,慢慢靠近谢安存,继续挑衅:“我这一拳不能白挨啊?我在我哥那里吃了不少苦头,要不这些就让大嫂还一下吧。”
“少打你哥的注意。”谢安存冷冷盯着他。
“可以啊,大嫂也让我在脸上打一拳,我就不打我哥的主意,你看怎么样?”
这当然是放屁时才会说的话,没人会当真,如果不是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故意把他引到这里,又丢出去一颗石子,谢安存根本不想搅和到这两个人中间。
从上次在荷花堂他就发现,褚萧和俞青涯之间绝对达成了什么交易,而且这交易被俞道殷默许了。
漾园就是这么个群虎环绕的地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会和钱、权、势力、人情扯在一起,稍有不慎就会踏入深渊。
于是在俞青涯从口袋里抽出刀刺过来时,谢安存想,要是他有能力把这些人都杀了就好了。
这样俞明玉就不会再为别的事分心,只会对他一个人露出温柔漂亮的笑,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坏他接近俞明玉的好事儿。
俞青涯出手快,谢安存比他更快,他很擅长躲开别人的偷袭,刀尖只是堪堪划开衣服擦出道小口便被打落在地。
俞青涯一惊,正要挥拳,一旁一直站着当哑巴的褚萧忽然动了,他不知道哪儿生出来的力气,在谢安存背上用力推了一把。
谢安存重心不稳,往旁边栽倒的同时失重感很快袭来,脚边什么阻拦物都没有,只有一池锦鲤的洗澡水在等着他。
下一秒,肩膀和肚子狠狠撞上池边假山,痛得他浑身一阵痉挛,在心里破口大骂——
他妈的,敢暗算我,你们两个贱货怎么不凑合凑合一起过下半辈子?
不过他也不会给褚萧光明灿烂的下半生了。
在快要跌进池水前,谢安存奋力伸出手,将表情惊恐的褚少爷一并拉了下来。
“噗通”——两人重重坠进冰冷的池子里。
当湖水灌进胸腔和双眼里时,谢安存竟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回想起自己走马观花的一生。
作为魅魔的前半生太贫瘠,投胎做人时又尚且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在原地兜兜转转,示爱也胆怯,做尽了见不得人的坏事,可即使是这样,他仍旧没能完全拥有自己的明珠。
就应该正大光明地缠住俞明玉,缠紧他,生生世世,一刻也不能松懈。
谢安存在纷涌气泡中呛出最后一口气,湖水倒灌进肺里,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这都怪俞明玉。
是俞明玉毁了他,把他变成这样,所以他绝不可能放手。
澄心湖里掉进去两个人的事儿很快就惊动了漾园里的人。
失足落湖的人一个是褚家的少爷,一个是谢家少爷。
唯一的目击人俞青涯对于前面的冲突只字不提,只是说两个人站在湖边说话,前两天刚下过雨,路边湿滑,拉扯之间不小心脚滑摔进去。
两个人都被捞起来送到医院,消息被锁在漾园里,大院勒令,谁也不许把这件事往外传。
三年前不慎跌进河里后谢安存就去学了游泳,虽然只学了点皮毛,但好歹关键时刻起了作用,肺里没呛进多少水,在医院呆了四个小时观察后就能回家。
相比他,褚萧就没那么幸运了。
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差点淹死,顺带肺部感染大病一场,病怏怏躺在床上好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