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存因为这两个字陡然兴奋起来,他知道俞明玉还没原谅他,仍旧埋进对方的手心里讨好地蹭了蹭,闷声说:“……叔叔,我好想你。”
俞明玉接受了他的吻,是不是代表还能有让对方尽快原谅自己的机会?
谢安存脑海里静不下来,就在他还要张口说话的时候,一声枪响遽然打破了小教堂的宁静。
“砰——”
谢安存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骨头都像碾碎了似的被送进绞肉机里,他痛叫一声,瞬间滑倒在地。
开枪者竟然是冲着他来的!
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小腿里,正囫囵往外渗出鲜血,俞明玉一怔,立刻蹲下来扶住人。
“谢安存!”
变故发生得太快,打得人措手不及,甚至根本不给谢安存反应的机会,第二颗子弹已然再次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啊!”
不是什么要害的位置,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但疼痛与缓慢失血的痛苦钻心无比,谢安存捂着手跪在地上,咬紧牙关堵住喉咙里的呻吟。
那子弹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谢安存只感觉自己身体里正在发生什么不可抑制的变化。
比疼痛更鲜明的是加速沸腾的魅魔血,带有魅魔基因的细胞被逼着分裂催化......直至不断膨胀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先是角、再是尾巴,分明没有发情、也没有主动催动,魅魔的器官却被迫显露出来。
谢安存这才意识到,钉在自己身上的绝不是普通的子弹,大概率是用来针对自己的。
可除了俞明玉,谁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俞明玉比他先一步意识到不对劲,把地上的人抱进雕像后,干净利落地脱下西装外套绑在正在汩汩流出血液的伤口上。
“安存,你没事吧?”
谢安存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抽气。
“前面、前面有人,等等,叔叔,这些子弹不对劲……”
“嘘。”俞明玉捂住他的嘴,“我知道,安存,安静下来,你先别说话,好吗?”
那血浓得发黑,浸得久了皮肤甚至有被腐蚀的刺痛感,俞明玉低头看了看发红的指腹,又望向倒在地上的谢安存,包扎的动作一滞。
这就是魅魔最原始的模样,没有被美化、也没有书籍上形容得那么美好,血淋淋如刚摘下脐带、新生的怪物,诡谲而野蛮。
说到底,这是一只恶魔,是非人的怪物,被迫显出原型的样子毫无美感可言。
可为什么倒在血泊里的谢安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他移不开眼呢?
“叔叔......好疼......”
这个时候谢安存还不忘流着眼泪装可怜,可他是真疼了,将俞明玉干净整洁的西裤捏得皱巴巴的,到处都是黑血。
那三张塔罗牌也没说他跨越太平洋后会在别的地方有血光之灾啊,还是他果然天生倒霉?
可无论怎样,他装的可怜还是很有成效的,俞明玉低垂的眼眸里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男人抚开他的额发,摸了摸谢安存的脸颊,轻声说:
“不痛,在这里撑五分钟,做得到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狗狗。”
“……”
听到最后一句话,谢安存努力瞪大了眼,半晌,点了点头。
外面开枪的人是谁,俞明玉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本杰明还在地下拍卖场,易延和他带来的人正在教堂外不远处待命,听到枪声一定会赶过来查看。
只要五分钟,俞明玉想,只要能拖五分钟就好。
俞青涯举着枪缓步走过一排又一排的跪凳,深深呼吸了一口这里充满灰尘与脂香的浑浊空气。
他从来感到这么爽快过,可以说得上是扬眉吐气,意外捕捉到了哥哥妻子的秘密,还能在墨西哥将两人一网打尽。
看到俞明玉衬衫上满是血污的模样他就想笑。
印象里他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二哥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刻,所以被俞明玉用枪口指着时也觉得没什么,只是嘻嘻笑道:
“二哥,好久不见了,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和嫂子,在这里度蜜月呢?”
他今天的目标本来是在拍卖场里活捉俞明玉,却没想到有了意外的收获——自从小楼后院里挖出那尊诡异的菩萨像后,俞青涯便对怪力乱神之事极其敏感。
上次谢安存与褚萧双双落水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明明都在水下沉了那么久,褚萧差点被溺死,谢安存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在医院待了几个小时就又活蹦乱跳。
旁人没有发现,但俞青涯眼尖,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那刻,他分明看到几缕极微小的黑色雾气,从谢安存湿淋淋的皮肤里飘出来。
这个人身上绝对有什么问题。
将当年那个给俞明玉算过命的神婆重新从山上请下来后,俞青涯给了她一缕谢安存的头发,又带人在死湖边转了一圈。
老太婆还是和当年一样咋咋呼呼,才算没两下就恨不得跪下来哭天抢地。
俞青涯给了她双倍的价钱,这老太才肯睁开浑浊的眼,对他神神秘秘道:
“你要让你哥哥当心了,这里妖魔鬼怪的味道浓得不得了,他身边绝对有什么不是人的东西,味道就是从这缕头发上散发出来的。”
一直待在俞明玉身边的、不是人的东西......还能是谁?那当然是他表里不一的嫂子,谢安存了。
俞青涯再次走近两步,凝视地上不人不鬼的谢安存,忍不住有些生理性的反胃。
几个持枪的武装分子跟在他身后,蒙布后的眼神飘忽不定。
他们静静看着一股股蠕动的黑雾从这只怪物的伤口里涌出来,很快枪洞竟开始肉眼可见地愈合。
谢安存还是疼,疼得低声闷叫,直到新生的血肉硬生生将身体里的子弹挤出来。
“妈的......到底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俞青涯偏头啐了一口,将手中的枪指向谢安存,俞明玉还不能死在这里,但谢安存可以。
他需要钱,大笔大笔的美金,只要杀了谢安存,就可以拿他的血、身体或者什么都好,卖给恶趣味的富豪,赚到一大笔钱。
还能顺便给他哥找不痛快,一石二鸟,世界上再没有比这回报比更大的事了。
“俞青涯,你敢开枪试试看。”
俞明玉的脸色极阴沉,见俞青涯将枪口慢慢转向自己,沉声:“你想确认一下是你开枪的速度快,还是我的快么?”
俞青涯忍不住笑了。
“那又怎么样?就算你先打中我,我背后的人还是能将你捅成筛子。”
“我说俞明玉,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身手太自信了?在布塔沙这种地方,敢一个人单枪匹马进拍卖场,就不怕被仇家围剿?”
他说着朝谢安存努了努嘴:
“看来你也知道睡在自己枕头边的人是什么东西啊?就这样你也敢下得去手?二哥,你的品味倒是和你的人一样,让人稀罕得很。”
俞明玉的目光轻飘飘落在身旁一个铁桶上,里面有半桶还没彻底凝固的松脂油。
“不过呢,我想了想,直接让你死在这里未尝不是件好事。”
俞青涯转了转眼珠。
“你死了,伯劳军火倒台,你就只能在棺材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十几年的心血被这里的恐怖分子扫劫一空。”
“不不,说不定我能代替你成为伯劳的新主人,这样也不辜负爸的期待,你觉得呢?我们好歹也是一家人啊,你做哥哥的也得舍命给弟弟铺条未来的康庄大道吧。”
俞明玉闻言却是笑了,拿一种俞青涯最讨厌的温柔语气说:
“你这样的废物最多只能拿拿玩具枪,哪来的本事造军火?嘴巴放干净一点,哥哥死了以后进的不是棺材,是你头顶上的无色界天*。”
尾音刚落,他忽而从地上暴起,一脚将铁桶往俞青涯的方向踹,松脂油倒了一半,另一半全溅在俞青涯身上。
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有一只点着了火的银色打火机直直冲自己面门上飞来,火星子燎在油里,几秒钟的功夫已有熊熊燃烧起来的势头。
俞青涯狼狈地往后退,嘴里什么骂娘的脏词都冒出来了,怒不可遏道:“开枪!”
他本意要在这儿取俞明玉的性命,身后的雇佣兵却会错了意。
长着角和尾巴的怪物倒在血污里抽搐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其中一人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谢安存,手指哆哆嗦嗦地压在扳机上。
邪物对于信奉天主教的基督教徒来说是大忌中的大忌。
谢安存分明就是黑弥撒里献祭人类才能召唤来的恶魔,是凶兆,也是不幸,这种东西不管打哪儿来的,绝对不能留在世界上。
通通见鬼去吧……雇佣兵赤红着眼抬起枪,对准谢安存的心脏,指尖微微用力——
子弹螺旋弹出的那一刻,俞明玉瞳孔骤缩,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这不对,他还没原谅谢安存的所作所为,应该继续像恨以往那些对他不怀好意的偷窥者那样恨这个人。
单单一个示好的吻根本没办法消除他想要对谢安存饮血啖肉的欲望。
谢安存毁了他的人生,还妄想做他的软肋,就应该悄悄地死了才好,可身体的反应为什么比脑子更快呢?
更行之有效的、更能将他的损失最小化的盘算都被抛在了脑后。
俞明玉挡住了那颗子弹,比鲜血来得更快的是弹头破进血肉,和身后谢安存喉头小小一梗的声音。
子弹射中的位置恰巧就在心尖下缘两厘米的位置,剧痛让俞明玉的意识模糊起来。
“俞明玉!”谢安存尖声大叫。
他真想捏住谢安存的下巴让他闭上嘴,别叫得这么吓人了,下次也别再当什么跟踪狂。
然后还要在谢安存哭得最厉害的时候跟他说我不会原谅你,让谢安存这辈子都不好过。
但俞明玉最后连让谢安存快点自己跑去找易延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闭上眼的最后一秒,他又听见有人哑着嗓子叫自己的名字:“明玉...明玉...明玉...明玉...明玉......”
一声接一声,像乱葬坟里的孤魂野鬼,字字泣血,可这鬼身体还有温度,眷恋、恐惧、迷茫、惶然的情绪被揉碎里塞进尾音里,叫俞明玉还没停止跳动的心脏也跟着被攥紧了。
谢安存是不是到死也不肯放过他?
谢安存呆呆地坐在俞明玉身边,炙热的火焰包裹在他们周围,谢安存只觉得自己在做一场噩梦,这场噩梦把他的脑浆和心脏都彻底捣碎了,哗哗流出脓血。
他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手忙脚乱地去摸俞明玉的眼睛和脖子,神经兮兮地喃喃:“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叔叔...明玉...不是……不是这样的,俞明玉,俞明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俞明玉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即使他立刻把伤口用布料绑紧了止血也无济于事,男人的呼吸微弱到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
谢安存固执地用脑袋顶起他的手,期待着对方能抚摸过来对他说不用害怕,没关系,自己是最勇敢的狗狗,或者大骂着说恨他也好。
可俞明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