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谢安存为了防止对方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那是我的花,你们不能动。”
“......”
小孩气得脸色通红,抬起手来又要给谢安存一耳光。
这次谢安存躲开了,又好像没躲开,脸颊上猛地炸开一阵剧痛,眼前模糊的脸逐渐散去,转而顶上一张黑乎乎毛茸茸的大脸。
谢安存喘着粗气挣开眼皮,正对上比格泪眼汪汪的绿豆眼睛。
见他终于醒了,比格抖着不存在的嘴唇嚎啕大哭。
刚才那巴掌原来是它打过来的。
真是反了天了,主人也敢说扇就扇,谢安存仍旧没回过神,盯着比格发呆。
“谢安存,你终于肯醒了,要吓死我吗?!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是打算抛下我一个人,自己偷偷开始三周目对吧,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哭喊间鼻涕全黏在谢安存脸上,他忍着恶心和眩晕抬起眼打量天花板,陌生的白色吊顶,鼻尖除了比格绒毛的味道,还有股刺鼻的消毒水。
这种耳熟能详的画面想也不用想是被送到医院里了。
谢安存闭上眼睛,等着耳朵里那阵耳鸣逐渐散去,他明明记得自己昏过去前是在魍魉山,现在怎么会在医院里,是谁送他过来的?
最重要的是......谢安存的心脏微微刺痛,那里好像有一条线连到了泪腺,涩意传到眼眶,没一会儿眼珠便发起热来,更重要的是,俞明玉怎么样了?
“当然是因为手机定位,你当智能手机发明出来就是为了让你发骚扰短信的吗?”
问起这个,比格心有余悸,在布塔沙的那段时间它一直躲在谢安存的背包里睡觉,再醒过来时一人一蝙蝠已经登上了回沂水的飞机。
谢安存的身体状况不对劲,身上魅魔的气息淡得像最后一缕即将被榨干的空气,连带着它也受到了影响。
还没来得及问谢安存发生了什么事儿,自己先捱不住晕了过去。
到现在为止它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只知道有人将他们送进了医院,以及谢安存倒在病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
如果不是心电仪上的曲线频率始终平稳,否则比格真的要拿根绳子过来上吊了算了。
谢安存一边听它喊破喉咙说自己在这三天内有多么多么煎熬,又给自己的恶行忏悔了多少多少小时。
话题一转,开始逼问谢安存到底在布塔沙干了什么破事,为什么要抛下自己行动云云。
见它仍有这样人如其名的精力和自己叫板,谢安存心里紧绷的线松懈不少。
“你吵死了,安静一点。”
“……”
比格眼睛一瘪,继续大吼:“我都是为了谁?抛开咱俩的主仆情谊不说,你当我的零花钱是白拿的?说好了要替俞明玉看着你,我比格怎么能做言而无信之人……”
听到这个名字,谢安存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听着窗外树枝上的麻雀和比格一起叽叽喳喳地叫了一会儿,突然拔掉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下床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谢安存!点滴还没挂好呢,谢安存!等等我!”
谢安存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他猛地拉开病房门,却并没有看见自己想见到的人。
病房外是一条幽深安静的走廊,没有忙碌的护士,也没有呼叫号,大概是某个私立医院的顶层住院楼,只有三个男人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病房,低声交谈。
巧的是,这三个人的脸谢安存竟然都认得。
陆以臻和难得穿了男装的易延,另一个较年长些的男性则是曾经在老街上草草聊过几句的古玩摊老板。
他身上还背着钓具,急匆匆地赶到病房外没多久,拽下头上的渔夫帽给自己扇了扇风,冲易延一通数落。
“我就说他家里那尊菩萨像有问题,让你们把它偷出来销毁掉你们不信,现在好了吧,人醒不过来了才把我叫过来。”
“老夫也就是个普通道士,分身乏术,棺材板要钉上了才知道要掉眼泪,易延你这小子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少用唯物主义当侥幸心理......”
第51章
“爸,你现在骂我也没用,就让你来看一眼,怎么真和怪力乱神的东西扯上关系了?”
易延精神状态憔悴,胡子拉碴,勉力反驳老头儿的话,自己心里却悄悄地爬上了别的想法。
前两天俞明玉刚从ICU转进普通病房,三个科室的专家都进来会诊了几次,明明各项身体指标都在向正常值靠拢,可人就不醒。
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有呼吸有肌肉反射,脑电波正常,却没有睁眼的征兆,就像被什么东西网住了意识,动弹不得,挣扎不得。
神经内科的主任跟在院长身后来来回回跑了几趟,难为他看着CT报告直冒汗,找不出缘由就给易延打了个挺有意思的比方。
说俞总现在的大脑意识可能正处于自我防卫的阶段,就像婴儿重回母亲子宫,寻找最安全的位置,什么时候身体状态彻底稳定了,大脑或许就能解除防卫状态。
易延只想揪着他的白大褂大骂神经病。
什么婴儿回子宫,回子宫了就让俞明玉再被生下来,总之用什么办法都得把人给叫醒了!
“那你说明明哪儿哪儿都好好的,人为什么就不醒?”
易老头儿瞪他一眼,抓住身旁陆以臻的外套,进口的亚麻料子,摸上去却皱皱巴巴的。
陆以臻这几日百忙之中也极其注意个人卫生,衣服常换,但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儿。
当易老头儿问起这事的时候,他瞪大眼:“是...是这样......是不是因为天气太潮湿了?”
“你家里是不是养了好几盆铁线蕨?”
“对......”
“那是因为铁线蕨太湿了,容易招来小水鬼,小水鬼整天趴在你身上,当然觉得浑身都湿哒哒的。”
易老头儿语气阴恻恻的,转而又把话头指向易延。
“人就是这样,是世界上最不干净的东西,平时接触的东西太多,欲望太大,什么东西都能招来。”
“易延,虽然你爸我平时在老街上招摇撞骗不少,但什么东西是真,什么东西是假的还是分得清的。”
“那尊菩萨像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上邪气重得很,俞明玉绝对用它做了什么事,才会被反噬上身。”
“现在困住他,让他醒不过来的,不是那颗子弹,也不是什么别的病,就是邪祟之气,而且已经聚在他体内养了好一段时间了。这次中弹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不尽快把菩萨像销毁,你家老板恐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番话极有份量,语毕,两个助理纷纷陷入沉默。
易延也知道自己这个不正经的爹有些时候是真能看到些什么,认真起来绝不会说假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如果毁了那什么像,俞明玉就真能醒过来吗?”
易老头儿很诚实,指了指天花板:“看命。”
三个人又低下声聊了些什么后就踏进楼道电梯里走了,谁都没发现隐匿在拐角里的谢安存。
他将方才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一面恐慌一面迷茫——为什么俞明玉会醒不过来?难道真是因为那尊菩萨像吗?
他仔细回忆搬进小楼后发生的种种,比格常挂在嘴边的、在别墅里闻到的奇怪味道,半夜看见的奇怪烟雾,莫名发疯的女人,以及将他引去湖边的鬼影。
所有的线索在脑海里自连成线,隐隐指向一个不可揣测的方向。
易老头儿说菩萨像能让人与过去的事物联结,俞明玉是通过它和从前某样东西产生联系了么?
所以他才要在客厅中央放那么一张桌子,监视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个过去的东西?
此刻蹿进肺里的只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再没有那股能让人心驰神往的香......谢安存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抖着身体慢慢靠近尽头的病房,终于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俞明玉紧闭着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没了温柔的笑与怒,这人当真成了天上的杳霭流玉,云过了无痕,好像轻轻用手一拂便马上要散去了。
再见到他时,谢安存反而哭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地、怔怔地挪过去,挪到俞明玉面前,低下头仔细去听他的心跳。
咚、咚、咚,对方的心跳像是从谢安存自己的胸腔里传出,仿佛透明的丝线将两人包绕起来,缝进同一张网膜里,再也无法分离。
“明玉。”
“明玉。”
“叔叔……”
谢安存直起身,将床上的男人笼罩进自己的阴影里,半晌,伸过手勾了勾他的指尖。
当天下午谢安存就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顺便给易延留了两条短信。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通过定位找到自己的,但谢安存还是很感谢他。
毕竟魍魉山的位置这么偏僻,平日里根本不会有普通人踏足,如果不是易延找到这里的话,他和比格身上早就已经长出野草来了。
俞青涯下落不明,唯一能直撑住俞家的俞明玉也昏迷不醒,俞道殷一夜之间像老了二十岁。
漾园里平日活在纸醉金迷的富贵人儿就像那湖里养着的锦鲤,一块石子投下来便作鸟兽散,终日惶惶不安,连吵闹的声音都没有了。
阿姨不在家,不知道去了哪里,谢安存支走比格,让它去房间里收拾东西,自己在一楼乱晃。
现在看来,即使在阳光天下,小楼也始终笼罩在一层湿凉的阴气之中。
以往谢安存总是把目光放在俞明玉身上,忽略了很多怪异之处,现在越细想越觉得汗毛倒竖。
自澄心湖那次作祟后,奇怪的鬼影就再也没出现过,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现在也是如此。
谢安存心中沉郁,转而将注意力转移到神像上。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神像依附在陈婧宁的遗像后,微阖着一对禅眼,慈眉善目。
谢安存轻轻一推便“喀”一声倒在木桌子上,根本没什么威胁性。
既然就是尊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神,碎了也有利无害。如果真是你困住了俞明玉,那就把他还给我。
谢安存想着,忽然发狠举起神像,向地面狠狠砸去!
就在菩萨的身体即将脱手的那一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阵阵飘渺的黑烟自神像内腾起,如有意识地活物般迅速缠绕上谢安存的指尖、手臂,紧接着很快就将他的脸也包裹起来。
谢安存瞪了大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把黑烟全吸进了肺里,烟雾里的颗粒剐蹭在呼吸道里,火辣辣得疼。
“咳、咳咳......!”
谢安存捂住脖子咳嗽,想把颗粒呛出来,可怖的窒息感反而趁乱钻进全身感官。
神像很快便重重掉在地上,谢安存伸手去够,快要碰到时还是敌不过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彻底昏了过去。
***
“吱呀......”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