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奇怪的噪音挥之不去,已经在脑海里不知盘旋了多久,谢安存的眼皮颤了颤,被这怪声闹得心口和耳膜极不舒服。
想捂住耳朵说别吵了,四肢却沉重异常,两个问题随着意识的苏醒浮上来:他在哪里?刚刚他要干什么来着?
对啊,他要干什么来着?不是要把神像砸......对了,神像!
谢安存猛吸一口气睁开眼,被刺眼的阳光扎得晃神。
几分钟前他分明还在小楼里,这会儿怎么到院子里来了?
“吱呀……”
谢安存终于清醒过来,低头往下看,吓得心脏停了两秒。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小孩的身体,两只手的手指还没一只蜻蜓长,婴儿肥都没褪下去,刮在脸上热乎乎的软。
一条毛茸茸的魅魔尾巴好像知道主人在想什么,得意洋洋地晃了晃。
“啪”一声,谢安存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没把自己扇醒,反而把身旁吱吱呀呀不停的噪音扇走了。
一道极阴沉的视线投射过来,在谢安存上下扫视一番。
这别扭劲儿,天底下除了那一个还有谁会这样看人?
谢安存僵硬地扭过头,发现自己原来是坐在一座跷跷板上,他占一边,另一边坐了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男孩衣服很干净,露出来的小腿上却有许多道狰狞的伤口,和他漂亮的脸看上去一点都不搭。
方才的噪音原来就是跷跷板晃动时发出来的。
俞明玉见他看过来,张了张嘴,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个问题是:“你要打我吗?”
第二句话则问谢安存:“你为什么长了角和尾巴?”
不知道是谁的屁股在用力,又或者是因为他们俩现在差不多重,跷跷板维持在一个平衡的高度上,靠一根破破烂烂的木棍子将两个孩子的命运在此刻联结起来。
谢安存脑子里一团浆糊,半天找不到话来回答,只知道盯着俞明玉的脸发呆。
大概是被他怪异炙热的眼神看烦了,俞明玉皱起眉头,正要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时,却见对面的小孩鼻子下慢慢蜿蜒出一道猩红的小河来。
谢安存流鼻血了。
这个奇怪的小孩把流下来的血随手一抹,抹得鼻子和嘴唇边脏兮兮得到处都是,末了还冲他傻乎乎地笑。
俞明玉有点儿洁癖,见不得这副样子,立刻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书。
他敢肯定,自己从来没在俞青林的队伍里见到过这个人。
几分钟前,小孩儿游魂似的出现,坐到跷跷板另一边,灵魂出窍一般,现在才有了动作。更重要的是,还是那个问题:
为什么他长了角和尾巴?
“......你叫什么名字?”
跷跷板忽然一轻,小腿旁多了道湿热的呼吸,那样轻,惹得俞明玉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猛地合上书,低头瞥见那个奇怪小孩带着一脸血坐在自己腿边,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眼神陌生又熟悉,像俞青瑶的眼神,里面的情绪和目的性却比她更深不可测,让俞明玉大脑空白了一瞬。
这肯定又是俞青林想出来的什么把戏,最后的结局无非是把他骗进哪个狭窄的屋子里关一个下午,或者把他压在地上殴打。
所以俞明玉干脆不再和他浪费时间,轻声说:“......Liam。”
回答了以后对方就能走开了吗,或者尽快做想做的事,怎么样都行。
谢安存还是盯着他看,不知道对这个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半晌,弯起眼笑了两声。
他还是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老天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把他变成小孩不说,还送来了小时候的俞明玉。
但只有一点他应该不会认错,那尊菩萨像确实有问题,这里也不是现实世界。
因为放眼望去,入眼所及的事物都被蒙上了一层怀旧滤镜,像千禧年前用家庭相机拍出来的老相片。
如果这里是二十几年的漾园,是不是意味着野神像还被埋在后院里?
他又到底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重新遇见俞明玉呢?
“Liam......Liam......”
谢安存喃喃,将头亲昵地靠在俞明玉腿上,也不管对方会不会被吓到,闭了闭眼,从鼻子里哼哼两声,在心里确定了两件事。
一,不管这里是哪里,他要尽快取得小俞明玉的信任;二,如果能在这里找到神像并且销毁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系列事。
但是小俞明玉的性格和他长大后一样难搞,反应很激烈。
“走开,你别靠过来。”
“……”谢安存娴熟地摆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不过来,那要让我去哪里啊?”
奇怪,好奇怪,俞明玉垂下眼,明明可以立刻起身离开这里的,但脚底却被黏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这个小孩子为什么要黏黏糊糊地缠着自己,只觉得那股温热的体温和柔软触感陌生至极,胃底也隐隐震颤起来,和大脑一起发出惶恐的鸣叫。
俞明玉下意识看看小楼二层,那里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传来陈婧宁的钢琴声。
“去哪里都行,你不要再靠过来了,回去找俞青林吧。”
谢安存一时真没想起来这个名字:“俞青林是谁?”
俞明玉干脆不再和他过多纠缠,起身要走。
谢安存见状立刻抱住男孩的腿,情急之下张嘴就往上咬,大叫:“等等!你别走!”
俞明玉震惊:“你松嘴!”
“你坐、坐下我就松……松嘴。”谢安存磕巴道。
此时此刻,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下了他和这个长角小孩两个人。
俞明玉慢慢低下头,正对上谢安存的笑脸,他一边流鼻血一边把自己的尾巴捧到俞明玉面前。
“你看看,这是我的尾巴,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所以才长了角和尾巴。你不好奇我的尾巴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的中文名的话,以后我的角和尾巴就给你一个人摸。”
“作为交换,我也把我的名字告诉你。”
“我叫谢安存。”
俞明玉怔在原地,待到那根黑乎乎、毛茸茸的细长东西主动缠上自己的手指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的表情霎时变得奇怪起来,望过来的眼隐隐幽幽。
“......你叫谢安存?”
第52章
俞明玉的反应就像早就听过这个名字了似的,谢安存也跟着一愣。
此刻他们之间就像一场不能存档的攻略游戏,全凭谢玩家的直觉去选择选项,稍有错误俞明玉对他的好感度可能就会降成负值,还不能回档重选。
还没等他从对方的反应里思考个所以然来,有人先一步出手坏了他的好事。
咚!
一颗石子重重弹到俞明玉额头上,谢安存眼睁睁看着那处皮肤破了道口子,慢慢往外渗出血丝。
这么重的力道,换做普通小孩早就往外掉泪珠子,可俞明玉只是被石子打歪了脑袋,缓慢地挪动眼珠看着那颗石子,良久,捡起地上的绘本,快速往小楼里走。
“俞明玉,你要去哪里?我们让你走了吗?”
俞青林和几个男孩站在院外,笑嘻嘻地捡起地上的石子掂量。
欺负俞明玉已经成为他们在这个无聊的大院里的家常便饭,什么动画片和玩具都没有挖掘对方被打后隐忍的表情来得有趣。
其中拿弹弓的小孩叫俞项,是姨娘院里年纪最大的那个,跟在俞青林屁股后头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喊俞明玉的脸是娘娘腔,没人要的烂布娃娃,见这人避他们如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登时来劲儿了,征求似的看了俞青林一眼。
“看我干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他又不会反抗。”俞青林无所谓道。
俞项得了首肯,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掂了块更大碎石子放进弹弓里,往俞明玉的脚后跟打去。
这一下就不是破皮那么简单了,恶童完全不在意后果如何,只想着叫俞明玉摔倒在地上出洋相,省得俞青瑶天天惦记着这小白脸。
可惜他们想见的画面一个都没见着,俞明玉好好地站在那儿,石子反而打在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你们干什么!”
谢安存挡在他面前,任由石子在膝盖上砸出了一个小血坑,完全没看到身后俞明玉的表情变得多么精彩。
现在他才意识到阿姨口中“俞先生小时候过得不好”是怎么样一个不好法了。
人类社会和所有群居动物一样,团体的阴影之下便是离群索居的落单分子,只要言行举止稍有不同,或是身上出现任何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注目点,那么这一刻,异样的目光与排挤便如影随形。
社会学里的常象如此,放在这座人情关系复杂的大宅院里,这项规则更是如铁律一般被执行。
无暇去想更深的内容,谢安存现在只觉得心里有把火在烧,怪不得俞明玉腿上有那么多伤口,原来都是被别人打出来的,敢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简直是疯了!
他认不得这些土豆似的脸都是谁,捡起那颗石子也往其中一个小孩身上扔,大骂:“妈的,你们脑子有病是不是?”
被打中的刚好是为首的俞青林,那石块的力道远没有弹弓弹出来的那么狠厉,但还是打得他一懵,不可置信地盯住谢安存。
“……你谁啊?”
这个浑身上下都是血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脸上的鼻血都没擦干净,看着极惊悚。
俞延已经在咽口水了,方才他怎么没发现还有这么号人,大院里有长这样的小孩吗?
末了还要硬着头皮嚎上一句:“他说脏话!他怎么能说脏话?我妈都不让我说!”
“你是谁?”俞青林沉下脸,又问一遍。
谢安存这才发觉这些人说话时后只看着自己的脸,没人往他头顶上看。
忍不住摸了摸额头上的角,确实还在,难道只有俞明玉才能看到他的角和尾巴吗?
“你管我是谁,别天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上完学作业都不写就屁颠屁颠跑来这里欺负人。学校里没人绕着你转,觉得自己太可怜了,所以非要跑过来找认同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