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身上穿着漾园后门的保安服,一边来回走动一边絮絮叨叨,往小楼二楼张望。
二楼走廊里的灯光转瞬即逝,醉汉没错过这一幕,双目里爆发出淫猥的精光,跌跌撞撞往洞开的小楼大门走。
谢安存心里咯噔一声,觉得万分不对劲,这人和俞明玉认识吗?
他怎么从来没见过?大半夜进楼里来要干什么?再回头看去时,地上的眼睛已经消失不见了。
“明玉!”谢安存大声朝二楼喊了一声,“俞明玉!”
没人应他。
谢安存深吸一口气,扔掉铲子急急忙忙往楼里走,客厅里一片漆黑,方才进来的醉汉不知去了哪里。
他怀疑对方应该是上楼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吧台抽了把小巧的水果刀,匆匆往楼上走。
卫生间里没有人,门开着,唯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儿在走廊上徘徊。
谢安存梗着嗓子吸气,举着刀往前走,走两步还要神经兮兮地往后看一眼,生怕那只眼睛就这么跟在自己身后。
行至走廊尽头,他再次看到了方才的保安。
男人站在俞明玉的房门外,撅着屁股从门缝里往里面窥探,一边笑还一边发出嗬嗬的粗喘,姿态诡异。
房门并非一动不动,有两股力正在僵持,门缝越缩越小,醉汉忽然骂了句脏话,将里面握在门把上的那只手狠狠拉了出来。
俞明玉措不及防,手背狠狠夹进门板里,疼得痛叫的尾音都颤抖得变了形。
那一下肯定伤到骨头了。
谢安存僵在原地,双腿开始战栗起来,水果刀被一双汗湿的手悄然握紧。
你要干什么?你要对俞明玉做什么?
“滚开!”俞明玉哑着嗓子怒吼。
他手彻底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房门被醉汉一脚破开。
那股恶心的酒气一时间盖过了所有的气味,叫嚣着要将这个平静的夜晚搅乱。见俞明玉的手背高高肿起,他反而更兴奋,叫骂:
“这点本事还敢和老子叫板,果然是生在富人家的少爷,就是天真,我看你好久了知道吗?做梦都在想着你呢,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活人都没有,就我愿意晚上过来陪你,你高不高兴?”
也不顾俞明玉的回答,急喘着挤进去,要去拉他的手臂。
“你这脸蛋仔细看真是漂亮......一个男孩子长那么漂亮干什么?”
胃袋痉挛着翻涌起来,恍惚间剧烈的恶心感混着血腥味儿一齐涌上俞明玉的大脑。
这一幕他已经在自己的噩梦中重复经历过无数次,每次都要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才能忍受过相似的流程,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不需要细想便已然刻进肌了肉记忆里。
这个恶心的恋童癖马上就会被他藏在背后的剪刀刺中眼睛,但制服一个成年人对小孩来说难于登天,为了能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俞明玉甚至在自己手臂上也刺出了一道深能见骨的伤口来。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遇到这些事?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后,俞明玉都在心里问出这句话,无人能回答,无人能抹消,除了一遍又一遍经受愤怒和恐惧,再没有第二条路走。
但现在,俞明玉缓缓看向醉汉的身后,有人要强行插进来,中止这道噩梦的程序。
他收起背后剪刀,微微弯起眼。
醉汉光顾着兴奋,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的黑暗中,赫然出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第55章
噗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利刃扎进醉汉身体里,粗喘立即变作融不开的惊嗬。
他睁大双眼,来不及细想为何胸膛前会突然没出一把水果刀,刀尖便又狠狠拔了出去,鲜血四溅,星星点点,全泼在俞明玉的脖颈和脸颊上。
谢安存手指颤得厉害,差点握不住刀,眼睁睁看着醉汉无声无息地在面前倒下,咚一声,将浑身的血液从脚底砸上头顶。
他杀人了?他杀人了?这个人死了吗?是这个人活该,与他和俞明玉有什么关系?
心脏骤急间,谢安存扔掉水果刀,抑制不住地发出哽咽样的喘息。
在布塔沙的教堂他也曾经变作原身做过这样的事,但现在才知道,用人的手将刀子送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血腥气和地上悄无声息的人都让他感到无比惊恐。
包括一直沉默不语的俞明玉。
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什么会突然冲过来动手?
谢安存眼珠乱转,因为大脑控制不住愤怒和恨便这样做了,在陌生男人的手即将碰到俞明玉脖子的那一刻,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你为什么敢碰他?
——你怎么不去死?
这栋小楼里,或者说就在这间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侵蚀他的思维和情绪,然而此时的谢安存已经没办法再继续细想了。
俞明玉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不对,应该说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
地上的醉汉就像一道未知来源的警告,如果再不抓紧找到神像的话,他就会和这个醉汉一样完蛋。
另一边,俞明玉收起面上惊恐的表情,漫不经心地踹了男人一脚,想问谢安存怎么样,瞥见他的脸时,神色却逐渐冷了下去。
谢安存像往常一样,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看。
永远都能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注意力聚焦在他身上,可现在对方好像在透过他去看别的什么东西,表情熟悉,俞明玉曾经在很多人脸上见到过。
不解、迷茫、恐慌。
俞明玉攥紧拳头,阴沉沉地想,谢安存怎么能怕他?
“安存,你过来。”他放轻了声音诱导。
安存?只有未来的俞明玉喜欢这样叫他,现在的俞明玉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吗?
谢安存大脑一片混乱,他怔怔低头,却发现地上男人的“尸体”竟然像充气的玩偶一般全身扁了下去,只剩一张软趴趴的皮囊。
回想方才那一刀,明明刺中的是具成年人的身体,刀刃竟然那么顺利地就推了进去,根本没什么皮肉阻力......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谢安存抖着嘴唇再次看向俞明玉,那么近的距离,他却看不清俞明玉的表情,只听对方问:
“你怎么了?被吓到了?他已经死了,也没人看见刚才发生的事,这里只有......”
俞明玉忽然加重语气:“你,和我。”
“你是……你是俞明玉吗?”
“......”
俞明玉怔愣几秒,随即笑了:“谢安存,你说什么呢,这几天我们难道不是一直在一起吗,我不是俞明玉,还能是谁?我现在手好疼,是不是伤到骨头了,你先过来帮我看一下,好吗?”
他故意拿那只高高肿起的伤手来拉人,勾得谢安存条件反射地要伸手回应。
此时此刻,只要触碰到指尖、握上去、握紧,他们就再也不能分开,谢安存屏住呼吸,在即将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遽然停下了动作。
这样对吗?
神像怎么办,外面的世界又怎么办?
神像......神像!
脑内犹如一记重击敲罄,震得谢安存清醒了不少,立刻收回手往后倒退,转身就往楼下跑,抬腿的那一刻只听俞明玉不远不近的声音跟上来:
“谢安存,你要去哪里?”
这里果然邪门,俞明玉也邪门,谢安存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事,他真是被吓惨了,一边抹眼泪一边狂奔。
他妈的,都是神像的错,都是这野菩萨搞的鬼,让他精神受折磨也就算了,还把好好的俞明玉变成这副鬼样子。
我不会放过你的,谢安存险些被自己的尾巴绊倒,咬牙爬起来继续往大门外冲,把我丈夫还回来!
才短短一个小时过去,一楼客厅内的景象竟然变了个样儿——家具的轮廓被拖进黑暗里,唯有墙上的儿童涂鸦在夜色里愈发鲜艳。
如果谢安存没看错的话,这些线条正在像蠕动的爬虫般抖动。
握着蛇的男孩、双马尾女孩、高矮不一的大人和线条动物,听到楼梯传来的动静后,眼珠全部直勾勾地转向来者,想要将他团团围住。
“我草……”
谢安存大惊失色,生怕这些涂鸦真从墙里活过来了,一步也不敢放慢。
玄关近在眉睫,就在他快要握上门把手之时,眼前的地板上倏然出现一行歪歪扭扭的蜡笔字,极像俞明玉的字迹。
“我有三个愿望:
1.让伤害过我的人全部消失;
2.杀死恶心的恋童癖;
3.要谢安存永远待在我身边。”
只是眨两下眼的功夫,字迹很快发生了变化——
“我要谢安存永远待在我身边。”
前两条已经被实现,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唯有第三条愿望还没完成,并且以一种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放大,再放大,直到刺目的红挤满谢安存视线的每一个角落。
字字如泣血,捆住他,缠着他,像是在给自己的最后一道警告,又好像只是单纯想让他看见。
谢安存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狠下心,拧开门把手跨出去。
如果说俞明玉真的有什么愿望,谢安存一定会想办法去实现,可现在他越连一秒都不敢正视这些字。
一颗心脏仿佛也被红色蜡笔画得乱七八糟,又变成眼泪狼狈地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
第三个愿望的内容其实不是要他留下,只是拼了命地想折磨他吧。
“神像……神像……神像在哪儿?”
谢安存冲到香樟树下,快速拾起铲子继续往下挖,在将神像挖出一半时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东西果然藏在院子里作祟。
再顾不得其他,谢安存高高举起神像,只要摔碎它,一切就都结束了——
“谢安存,你要去哪里?”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伸出来,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谢安存被掼进草丛里,手里的神像险些脱手。
他哆哆嗦嗦去掰,那两只小小的手掌却坚如铁钳,根本撼动不了一点。
熟悉的巨眼如影随形,玻璃体弧度堪堪挤在谢安存脸颊边,里面传达出的感情既冰冷,也温柔,就和掐着他的俞明玉一样。
咕咚一声,谢安存没忍住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