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想着要跑出去干什么?这次又想去哪里?”
俞明玉面无表情道:“我一直在看着你,只要你一动想出去的念头我就会出来找你。是不是觉得很巧,因为都是我故意的,你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怎么可能让你出去......”
他手劲儿把握得恰到好处,窒息感不至于让谢安存太过痛苦,但也让他失去了快速思考的能力,只能握紧了神像,断断续续说:“你不是...你不是俞明玉......”
“我怎么不是俞明玉?!”
男孩忽然大吼:“谢安存,你看清楚了,我就是俞明玉!我是俞明玉,俞明玉的身体,俞明玉的心,俞明玉的恨,也有属于过去的俞明玉的记忆!”
“你明明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有什么习惯,会说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不是俞明玉?”
是啊,世界上除了俞明玉自己,最了解他的就是谢安存,笑时弯起眼的弧度、呼吸的频率、皮肤上大小不一的伤口,谢安存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面前的人是他货真价实的丈夫,或者说只是俞明玉的一部分。
谢安存摇了摇头没说话,用最后一点手劲儿把神像往背后藏。
然而这小动作完全没能逃过俞明玉的眼睛。
脖子上的力道不再怜惜,越收越紧,俞明玉阴鸷地盯着谢安存潮湿的脸,缓缓俯下身,眼里爆发出一道精光。
“你要找的就是这个神像么,你刚刚想干什么,砸碎它?你是觉得把它砸碎了就能出去吗?”
“和我永远待在这里不好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啊,为什么你和别人一样,都想着要离开我?”
他喃喃着,眼神不知是恨还是狂热,换了个极忧郁可怜的做作语气继续道:
“我还以为你和我待在一起会觉得很幸福,是我想错了。但是如果连你也要走的话,安存,你要我怎么办?”
他说话的习惯在幼时与成年后之间来回切换,一字一句地撞进谢安存脑海里,砸得他精神都快要错乱。
大错特错,真是大错特错,或许他完全想错了,面前的这副模样才是真正的俞明玉。
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觉就是以为俞明玉是世上最完美无缺的绅士,他的爱人有一颗温柔而剔透的心,但现在这颗心里藏的明明就是硫酸水,癫狂、阴狠、不计后果。
为了意识到这点谢安存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会被俞明玉吸引,无论投多少次胎,重来多少次,都不会忘记俞明玉的微笑和怀抱,想亲吻他,为他摘得天上的月亮。
可现在他们之间有一道急需用什么来填满的沟壑,用承诺,或是用血肉。
谢安存泪眼朦胧,也忍不住大吼:“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明玉,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神像造成的,你要醒过来才行,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对。”
俞明玉笑了,嗓音嘶哑。
“这里不是真实世界,也不是过去,只是我创造出来的空间而已,用来放俞明玉的执念和愿望。”
“我既是过去的俞明玉,也是未来你的情人、你的丈夫。被神像影响后,我会逐渐拥有未来俞明玉的记忆和人格。”
“这里不会有人欺侮、践踏我,拿刀划在我身上,也不会有人告诉我,不能反抗,不能逃跑,只能像只臭虫一样被俞青林碾在脚下。”
“我需要一只会发誓爱我的小狗,我也会永远爱他,这里能够实现我的愿望,也会出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只有你和我。”
他再次低声强调,和谢安存额头抵着额。不知道是谁的血和汗混进眼泪里,滴滴答答往下淌。
唯有掐住爱人脖颈的那刻才能确认对方的生命是否还掌握在自己手中,最鲜活也最温热,狡诈又柔软,这就是谢安存给他的感觉,和他越发剧烈的脉搏一样,让俞明玉忍不住跌入其中。
一个在哭,一个在笑,两人都在想同一件事——
我一定要抓住他。
“......你应该恨我才对,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和那个恋童癖根本没什么差别,还害得你中弹醒不过来,你应该恨我才对,为什么你的第三个愿望是和我在一起呢......”
愣神几秒后,谢安存忽然开始努力收起眼泪,被掐得喘不过气了还不忘得意,露出一个极其狼狈的微笑来。
“你、你爱上了我对吧,你爱上我了,叔叔。”
俞明玉一怔,跟着喃喃:“对,我爱上你了。”
听到这个回答,谢安存再次扬起手要往下摔落神像,巨眼比他的反应更快一步,几道尖刺从眼白生出,狠狠刺进谢安存的手背,这一下疼得他呻吟一声,手却攥得越紧。
俞明玉见状猛然阴下脸,冲巨眼粗吼:“谁允许你他妈的伤他了?”
巨眼委屈地往后缩了缩。
“明玉、明玉......”谢安存伸手摸了摸俞明玉的脸,把血全抹在他唇边、眼下,两个人一起在阴霾下急促喘息。
“你听我说,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我不是真实的谢安存,你也不是,我们没办法永远在一起。只有醒过来,回到那个世界里,你才能继续恨我,我才能继续爱你,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我发誓。”
“我跟踪你,骚扰你,用了那么多下作的手段,为了留在你身边,这就是我的愿望。你想实现你的愿望,我也想实现我的,人都是自私的对吧。”
他绷紧牙关,再次举起手,神经兮兮地笑了两声:“落魄的天鹅和下水道里的老鼠简直天生一对,你觉得呢?”
“谢安存——”俞明玉目眦欲裂。
“砰!”
神像重重落进泥地里,极清脆一声,彻底碎成了两半。
第56章
六月五,芒种,魔羯座运势中等,幸运颜色黄色,幸运数字4。
谢安存从花店买下一捧香槟色的洋桔梗,脚步轻快地往停车场走,此时距离他回到现实世界已经又过去整整四天。
明明在那个世界里待了一个星期,醒来时他发现时钟分针才刚走过半个钟面,神像就躺在身边,彻底碎成了两半。
比格从二楼飞下来时看到的就是呆坐在地上,一声不吭流眼泪的谢安存。
才离开几个小时而已,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人生经历了什么大起大落,应该说没有起,只有落。
“谢安存,你咋了,干嘛坐在地上……这个东西怎么裂了?”比格吓了一跳。
谢安存也不说话,只是重新躺倒在地上,对比格说了句极其高深莫测的抒情句:“你知道破镜重圆的滋味儿是怎样的吗?”
比格:“和谁破镜重圆?俞明玉么?你们之间有建立起镜子过吗?你到底咋了,别像神经病一样倒在地上流眼泪好不好,真的很吓人!”
谢安存吸了吸鼻子:“......你根本不懂。”
神像毁了,但医院里的睡美人还没有醒。
可能是被缠得烦了,陆以臻开始主动发短信来汇报俞明玉每一天的身体情况。
医生说他有时候肌肉会频繁抽搐,脑电波也开始上升,是即将苏醒的前兆。
谢安存那股执拗劲儿又上来了,想让对方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自己,每天花四、五个小时待在医院里,最后干脆把稿子也带来病房画。
有他在,易延就偷懒不来,调侃说谢安存真是一款丈夫瘫痪后不离不弃的糟糠妻。
糟糠妻在丈夫醒不来的这段时间里饱受煎熬。
晚上只要闭上眼就必定会做噩梦,说是噩梦也不至于,他总是梦见小楼里的俞明玉。
梦见男孩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上一秒还在问“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尾巴”,下一秒就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大声质问为什么要自己偷偷逃跑。
天堂和地狱之间只隔着一双手,和一对浅色的漂亮瞳孔。
谢安存自虐般地回想这个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在连续两天的早上只收到陆以臻“还没醒来”的例行短信后,他终于又开始焦虑起来。
如果毁掉神像也没有用呢?明明已经把这鬼东西摔成两截了,为什么他能立刻醒过来,俞明玉却不能?
谢安存盯着自己手下的草图发呆。
本来计划要画的三面图一笔都没画,反而半路开始写生,避来避去还是什么都没有绕开,俞明玉的脸与别墅一角浮现于笔尖下。
画上的小人儿笑脸与背后蓝天白云一般明媚,怀里还抱了只咧开嘴的小黑狗。
咔——指尖一用力铅墨便断了,谢安存扔下笔,把自己重重压进靠椅里,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现在除了一些营养袋和葡萄糖,俞明玉已经不需要再输其他的药物,在家里一样能挂,医生说人预计在四天内能醒来,可谢安存却等不及了。
他越来越害怕那种似有若无的不祥预感,又有些恨。
俞明玉分明说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不允许他走,为什么到现在还是孤零零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会像断了线的风筝到底是他还是俞明玉?
或许应该把噩梦的根源时时刻刻放在自己身边才好。
于是第三天陆以臻按时来到医院顶层病房时,吓得嘴皮子和眼镜一起抖,扶着门把手才没让身体软到地上。
病房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俞明玉?
院主任刚和护士长一道进来查房,就被陆以臻提着领子拎起来:“俞总人呢?你们给他转病房了,还是他昨天晚上醒了?”
原主任瞥见空床,比他还震惊,两人一道嘴唇打颤。
“陆秘书.....你真是说笑了,我还以为是你们让俞总出院了呢,我一把年纪了,你可别吓我......”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下来,还是护士长先指着空床,小声打破僵局。
“那里是不是有张纸?”
还真有张纸条,只不过体积实在太小太小,颜色和床单融为一体,陆以臻根本没看到。
他把纸头捻起来一看,上面飘了几个大字:
陆秘书,我带俞先生到别处修养一段时间,不用担心我们。
没说去哪里修养,也没说理由,更没有署名。
放在公司里这种批条绝对是要被驳回去大骂特骂的,可陆以臻只感到喉头一阵梗阻感,在底下看到了一只植物大战僵尸里的紫色喷菇。
根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写这纸条的人是谁。
“陆秘书……你没事吧?”
见陆以臻脸色铁青,院主任还以为纸头上写的是绑架威胁,拿白大褂给自己擦汗。
“我现在叫院长过来,把警队也叫过来......俞先生是被别人带走了吗?”
陆以臻撑着额头不说话,让院主任越发心惊胆战,半晌才露出一个让他赦过宥罪的微笑,拿那张纸头擦了擦眼镜,又递过来好心示意主任擦擦汗。
“嗯,俞先生被他老婆绑走了。”
思绪被车载AI的声音拉回眼前,谢安存在后院停好车,小心抱着一大束洋桔梗下车、锁车,走进小楼。
说是休养,其实根本没去哪里,谢安存只是把俞明玉带回了家而已。
他记得自己以前在哪本心理杂志上看到过一篇报道,只要不是陷入重度昏迷的病人,多多少少能感知到环境的变化,越熟悉的气息越能安抚感官,加速病人苏醒的速度。
不过以上都是谢安存准备拿来面对陆以臻质问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