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正在激战的欲望共振体和雪人并未因火焰而退却。
正相反,熊熊燃烧的烈焰和呼啸的北风成为了它们肆意发泄力量的助兴剂,火借风势,越烧越凶,本就摇摇欲坠的木屋被点燃,这一条往日里混乱驳杂人声鼎沸的街道眨眼间沦为宛若融化铁水般的橙红色河谷!
完蛋了!这还怎么打?这还怎么赢?
人类的计划或有缺陷,怪物的实力却也超乎寻常!
“回酒馆!所有人——回酒馆!”
泰德只能喊出类似逃跑的话,十分钟后,他们带着余下的物资跌进酒馆,撞上沉重的门闩,外面的火浪扑向窗栏,热气随着呼吸仿佛铁锤一般砸进肺叶。
几只欲望共振体跟了上来。
“开枪!快开枪!子弹留着不用还有个屁用!!等它们生孩子吗?”
古老的猎枪一发接着一发,将人们最后的希望打了出去。几只欲望共振体倒下了,可是更多的怪物藏在火蛇后方蠢蠢欲动。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绝境中,泰德短暂地产生了幻觉。他似乎看见妻子站在客厅的暖光下,端着装满苹果派的烤盘向他微笑。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不耐烦地敷衍过陪伴家人的晚餐时间,急不可待地找借口躲进车库、打开手机开始新一局的酒馆游戏。
游戏中的他成为了英雄,拯救所有人于水火。
但现实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不能、也不应该把真实的生活过成游戏。
“……”
又是一个恍惚,泰德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咳嗽两声,瞥见站在他身边的蒂娜放开狗链,双手执起腰刀,凶狠地瞪着前方的怪物。
“那就一起死吧!”她疯狂地大声喊道,“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不。
不。
不是这样的。
泰德虚弱地想。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地方,只是我们或主动、或被迫地在黑暗中徘徊了太久太久,久到遗忘了站在阳光下的人们是什么样子、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然后。
就在酒馆的房梁受火焰舔舐发出最后一声刺耳的呻吟、即将彻底断裂之际,就在怪物即将获得最终胜利的时刻——
“轰隆!!!!”
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璀璨光柱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在普韦布洛上空翻滚着的浓烟与火光,如同神明降下的审判之矛,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从天而降、轰击到了小镇中央!
第190章 终曲(十二)
“你们大可以来质疑我。”
德莱顿播放完李维的演讲,直视他前方的所有人说道,“我是谁?我做过什么?我为这个国家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付出了什么?这些都无迹可寻。我只是一个坐在办公室里指点江山、大放厥词的人,你们每个人都应该来指责我,这是你们的权力。”
他甚至用了“应该”这个词。
“但是你们现在质疑的人,”德莱顿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他是谁?他做了什么?他为这个国家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付出了什么?”
三个问题的重音一句比一句强,“这些东西全都有迹可循。即使我今天走到法庭上,明天坐进监牢,这个世界也不会变得更糟,但是他和我不一样,他有资格生活在一个更值得他付出的地方,否则令人类之所以为人的美德就会沦为一坨狗屎。我再强调一遍,他没有义务向任何人做出解释和道歉。”
“……”
现场一片静寂,不知是因为紧张肃穆的气氛,还是西装革履一脸上流精英相的德莱顿罕见地在公众面前用了“狗屎”这个词。
“好了,你们继续提问吧。”德莱顿放松身体靠了回去,“接下来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一句针对清道夫先生的问题,无论你们有什么疑虑与意见,只要冲着我来就行了。”
**
里世界。
莱纳·李维乌斯望着不远处从天而降、贯穿天与地的彩色光柱愣了一愣。
此时此刻,哪怕是他也不禁发出纳闷的声音:这是什么玩意?
看上去已经完全脱离了19世纪,像是从奇幻片场跑出来的大魔导炮、或者是从科幻片场借来的等离子炮……
和游荡在普韦布洛的怪物们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能从中感知到神明的气息?
思忖半晌之后,莱纳·李维乌斯蓦地笑了,咀嚼着熟悉的几个单词:“文明作骨……情作血肉。”
可塑日月。
李秋珊的故乡有个传说,说古时有天狗食日、蟾蜍食月,黑气自下而上,日月失其行,薄蚀无光,于是天地晦冥,阴阳错乱,朝不见曦,夜不睹魄,五谷不登,百虫竞出,山川反响,江河倒流,疫气横行,人畜俱病,盗贼蜂起,民不聊生。
荆棘生于市朝,狐兔游于宫阙,群黎号泣于野,有识之士见此状,仰天长叹曰:“此天道之谴也!”
是时,有仙人斥骂:“何为天道?”
济世为天,安生为道!倘若不能顺人情、利万民,这天道不遵也罢!
天狗食日、蟾蜍食月,茫茫宇宙里没有了太阳和月亮,我们就去造出个日月!
——这便是“可塑日月”的来由。
文明顺应自然而生,等发展到了某个阶段,必然会去尝试塑造自然。
现在,李秋珊的祖先做过的事,李维也在做了。
人类需要神,神诞生在世上。
神说,要有光。
这个世界便有了光。
想到这里,莱纳·李维乌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他高高举起再次化为白骨权杖的神骸,口中说道:“以掌管战争、天气、和生育的鲁赫曼的名义——对抗所有入侵我脚下领土的力量。”
话音落下,火海中正在与欲望共振体们战斗的庞大雪人发出一声震彻寰宇的悲鸣,竟在眨眼功夫碎成一地冰晶!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在金红色烈焰的上方,仿佛是随风而起、浴火而生的闪闪发光的碎钻。紧接着,欲望共振体们也停下了动作,在短短几秒钟内融化成了浑浊的黑色粘稠液体。
下一刻,起风了。
这股风轻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温柔地托起欲望共振体留下的黑色液体和形成雪人身体的冰晶,它立在地面上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猛然之间,风中的黑白两色汇聚成了一个半凝固的骆驼的形态,祂的驼峰像两座货真价实的山峰,身躯带着明显的肌肉纹理,四肢矫健有力。祂在火焰中刨了两下硕大的蹄子,发出一声闷吼,笔直地冲向天空!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神明之怒呢?
像是太阳和月亮一样的“天体”,也会发怒吗?
没人知晓答案。他们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愤怒的骆驼,一头撞向了擎天的光柱。
……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李秋珊?李秋珊!别玩了!!我刚才讲到哪了?你听了吗?”
穿着短袖短裤、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捏着衣角,在阳光明媚、连灰尘都清晰可见的学堂中站起身。
“说到……说到……嗯……”
“说到列宿和太阴!”师傅恨铁不成钢地说,“有些小世界管列宿叫恒星,太阴叫行星,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日与月,我们头顶的太阳和月亮早就毁灭了,现在照亮我们的星辰——别处叫作‘人造恒星’和‘人造卫星’——都是天尊们联手从丹炉里炼出来的!你到底是听没听呀,诶呀,愁死我了,明年宗门大比,你若是文化课成绩垫底可怎么办啊,下次进入无相秘境的名额就没你的份了……”
……
“你们知道吗?我们是这片宇宙里最独特的生命。”
伊莉拉·沃桑·达雷斯说道。她盘踞在一个由黑色的玻璃构筑的荒原上,头顶的拟态触角在红矮星的光芒下有规律地闪烁着,“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只是一群生活在地表之下的、体长不过数厘米的虫子,依靠着震动感知周围,通过腺体分泌信息素维持种群秩序,我们天生没有双眼,看不见东西,不具备个体意识,只是日复一日地挖掘、挖掘……直到有一天,群体意识将我们所有‘人’连接到了一起。
“从那天起,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科技、文化、和姓名。外来的遗民将我们称之为虫族。
“可是我有的时候会想……这颗星球上真的存在‘我们’吗?
“我是虫族唯一的集体智能,那么此刻的我究竟在和谁对话呢?”
远方贯穿赤道的大裂谷里喷出了一道紫红色的硅蒸汽,仿佛是这颗孤寂的星球正在自娱自乐地歌唱。伊莉拉·沃桑·达雷斯侧着头聆听了一会,继续说道:
“‘我们’其实是‘我’,虫族里面就只有我一只‘虫’。这个想法有时会让我感到……
“孤独。”
“我想要同胞。”
“我渴望拥有遗民口中的‘朋友’。”
“我期待你们当中有谁能够回应我。”
“我的文明教导我永不停息地向外挖掘,我的情绪敦促我‘拥抱’那些外星生命、将它们变为新的同胞,我不断地寄生、寄生、寄生……”
“最终我成为了这片星系的主人。”
“可是我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过程中被撕裂了。这颗星球、这片宇宙因我而诞生出了可怕的空洞,空洞中的一个个种族反抗我,试图向我证明我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
“……不。战争没有对错。成王,败寇。”
“这究竟是我的想法,还是‘我们’的呢……?”
……
“夐先生!夐先生!!”
遗民的仙舟上,一个穿着长袍的女子急匆匆地跑进观景台,“就在刚才,从太阳系里散发出的能量超出阈值了!难道是列宿、我是说恒星耀斑?但我们的罗盘没有监测到异常活动……”
“哎,别急,别急。”夐赶忙上前扶住她,“没关系,罗盘无误,不是太阳的问题。”
女子下意识地问:“那是怎么回事?”
“答案近在眼前。”
夐先生一挥长袖,指向前方光幕上的一颗静静漂浮在宇宙中的水蓝色星球。
女子只瞥了一下,便猛地睁大眼:
“这是——!!”
只见地球上出现了一道碎裂的光柱,从地表直至贯穿大气层,一路延伸到宇宙里,仿佛倒置的流星尾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