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中思索。
反正没人会在意单身者。
准备完毕后,他迫不及待地往后面的车厢走去。途中遇到的人们果然无视了他,只偶尔投来厌恶鄙视的眼神,他不仅不生气,还满怀窃喜。
因为这群傻子只看到了表象,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快乐!!
汤姆越走越快,路过拥抱的情侣、接吻的情侣、互相投喂食物的情侣,他怜悯地看着他们,就像在围观一群被迫发情的动物。
十几分钟前,他和他们还是一样的,都在为追求分数更高的完美爱情不择手段,十几分钟后,他却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叫他:“是你?这是我们的卧铺单间,你为什么要来这?”
谁会和流浪汉说话?
汤姆转过头,看到了流浪汉的前男友。他与“狗主人”站在不远处,惊讶地望着汤姆。
糟了,碰上“熟人”了!
汤姆连忙低下头,胡乱嗫嚅了两句,打算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然而刚走出没两步,他却听见身后传来了狗叫声。
……狗叫声?
汤姆迟疑地回过头,看到一只丑了吧唧的野狗从“狗主人”怀里钻了出来,冲他吠叫不止。
等等——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只狗?
狗主人真的养了狗??
所以人们听到的那些叫声是狗发出来的?他们没在玩爱死爱慕?!
还没等汤姆想明白这个突然和谐起来的问题,他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他忍不住抱着膝盖发出哀叫。
“狗主人”收回一根不知从哪拿出来的可伸缩的拐杖,走过来扶起他,阴恻恻地说:“你也太不小心了。”
“没事,没事。”汤姆低着头,着急脱身。狗主人说:“不好意思,我这儿有一张创可贴,我帮你贴在伤口上吧。”
他不由分说地将创可贴拍在汤姆身上。
汤姆只觉得伤口处传来刺痛,但他来不及在意这点小事,那只狂躁的狗又在向他叫了,还要冲上来咬人,他以为是自己的气味不对,怕被流浪汉的前男友认出来,慌张地起身往另一个车厢跑去。
跑着跑着,他捕捉到了流浪汉前男友的哀求声:“……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放过谁?
狗主人冷酷地回答:“他可能是我的目标、一个叫韩泽的人,接近我们是为了试探我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人,我的导盲犬和手杖已经暴露了……”
汤姆没再听下去。
他听不懂“狗主人”说的那些话,就好像从他伪装成流浪汉的那一刻起,由于观察事物的角度发生了变化,世界也跟着变了。
列车上的单身者并不可悲和可鄙,拿了高分的情侣们生活在另一座围城中,流浪汉的前男友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无情无义、更不是每天都在和狗主人玩奇怪的play。
狗主人倒是没什么区别,一如既往的变态,只是疑似换了个赛道——他养的那只狗性情急躁、眼歪嘴斜、冲人叫唤的时候口水滴滴答答往下淌,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想到这里,汤姆忽然感到一阵头晕和恶心,贴着创可贴的伤口上的灼痛感愈发强烈起来,仿佛有一把火焰顺着他的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他挠了挠创可贴周围的皮肤,心想,头晕肯定和刚才的伤口无关,但我昨天晚上不会被人打出脑震荡了吧。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来气。
有人对他说,喻姗在人前公开夸奖过他,说他对伴侣有耐心,是个好男人。这在汤姆看来,就等同于是明确的表白了——否则你一个单身女人,干嘛评价别人的伴侣呢?
他听说这件事后飘飘然了一下午,晚餐时抓住机会给只能吃猪食的喻姗递了纸条,梦想着英雄救美、走上人生巅峰。
结果却被人摆了一道。
汤姆不知道是谁打了他,他到现在也没怀疑过喻姗,因着慕强和看重外表的本性而对这位公认的“模范情侣”之一有着强烈的好感。
他甚至觉得喻姗在昨晚去找他了,只是迟到了一步,没料到他会遭人暗算。
她一定还是喜欢他、想要和他成为伴侣的。
……
“滚开。”
喻姗居高临下地对他说。
“我说滚开,你听不到吗?!蠢货!”
她脸色铁青地踹了汤姆一脚,随后焦躁地大步走进卫生间,汤姆注意到她的手臂上有被动物抓伤和咬伤的痕迹,那是她失态的根源。
喻姗受伤了?
难道是被狗咬的?
汤姆联想到了狗主人养的那只疯狗。
他感到不寒而栗,又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感到好奇,于是钻进卫生间旁的座位中间等待了一会。
半晌,喻姗推开门走出来,两只手上蘸满了水、胳膊上的伤口都搓红了。她脸色灰败地原地踱了几步,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我被感染了、却没有能力治好我……我要下车,我要去医院打疫苗,我要下车!!放我下车——!!!”
车厢中回荡着她癫狂的喊声,汤姆吓得又往里缩了缩。
喻姗没理他,然而当一个列车员经过她身边时,她倏然暴起,面色狰狞地勒住恶灵的脖子,厉声说道:“放我下车!否则我就杀了你!!我死了,你们都别想活!”
汤姆惊呆了。
此时的喻姗看上去能打十个他。
列车员却不为所动,淡漠地说:“这位女士,请镇定一点。”
喻姗镇定不了。她本想拿汤姆当祭品献给神明,换取下一段衣食无忧的生活,却没想到狗主人那混账让他的伴侣半夜遛狗,一人一狗撞破了她的仪式现场,狗还把她人给咬了!
谁能想到这对同性情侣的高分有一半是靠着共同养狗拿到的?
严格来说,人们知道他们是靠狗,却没想到靠的是货真价实的狗!
喻姗本想报复回去。
她没立刻动手,是因为狗主人的伴侣、也即流浪汉的前男友在公开场合下提到——里世界有一位清道夫,此时很可能正在这辆车上。
今天白天,所有人都在悄声谈论“清道夫”这个代号。喻姗听他们说得头头是道,不像假的,一时间便犹疑起来,怕自己撞在枪口上,也怕流浪汉的前男友背后有靠山。
谁最有可能是安全局派来的清道夫呢?
她将车上的男男女女审视了个遍,连差点被她献祭掉的汤姆都没放过。李维和德莱顿也在她的回想之列,但她认为李维长得太好看,笑起来又太甜了,甜得不像话,没有特工那种冷酷无情的感觉,威廉·德莱顿则更像是象牙塔里的书呆子、或是上门推销保险的。
……
算了,有神明的信物在,不管对上谁,她都不会轻易吃亏。
结果时间来到下午,她信仰的神明告诉她,狗主人养的那只狗有狂犬病,她被感染了,没法治,除非立刻去医院打疫苗。
不是,这合理吗??
先不说狂犬病在联邦已经很罕见了,狗主人为什么要把一只病狗留在身边,他就不害怕吗?
喻姗难以置信,可她不信也得信,神明没有理由骗她。
当初她为逃避联邦调查局的抓捕上了车,眼下却要为如何下车发愁了。
**
被狂犬病的消息逼得暴走的喻姗抓着列车员人质往人多的地方跑。
她深知自己一个人干不过车上全部的恶灵,因此必须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然而恶灵似乎也察觉到了动乱的源头,恰在此时,车厢内的广播说道:“叮叮咚~爱不是私人的奢侈品,而是服务于社会的工具,欢迎大家乘坐‘鸳鸯号列车’!请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配合列车员进行阶段考核。”
“该测试不仅关乎您的幸福,更会影响到整个列车的稳定!通过者将继续您们的旅程,朝幸福的终点迈进,未通过者,我们将为您提供进一步指导,或重新考虑您与伴侣的关系。”
“愿真爱指引您前行!”
话音落下,列车犹如在一瞬间从死物变成了活物。
隔壁车厢的李维刚点燃黑蜡烛,正要握紧手枪,就听见他面前长桌上的茶壶唱歌一样激情澎湃地用咏叹调说:
“来吧,跳起舞来——向我们证明你的爱!!”
第50章 鸳鸯列车(七)
“女神在上,你这是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李维视野中的黑蜡烛闪烁着,无声地说道,“噫恶,好不知廉耻的规则,这不应当是我负责的范畴,你去找女神的神庙买根红蜡烛吧,它掌管爱、欲望和激情,再见。”
“等等——!!”李维喊出了声,“现在这种情况你要我去哪买红蜡烛?帮个忙吧,我们都合作过一次了!”
“好吧,你要杀谁?”蜡烛问,“我考虑考虑。”
“我不杀人,我要找人。”李维回答,“你不是很擅长在里世界定位目标吗?”
黑蜡烛干脆利落地灭掉了:“再见。”
李维:“……”
他把黑蜡烛和神像扔回背包,对德莱顿说:“没有祭品,它不肯干活。”
“那就算了。”德莱顿果断说,“我们跟上喻姗,她要下车,我们也下车,既然找了两天都没能找到埃里克和韩泽,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他们在列车外的里世界。”
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地忘记,轨道也是列车的一部分,它承载的空间要比车厢大得多。
而且列车员每时每刻都在散播一个观点:失去伴侣、无法融入社会、最终被赶下火车,是这个世上最残酷的惩罚,从下车的那一刻起,你就等同于一个死人了。
然而它们的说法真的是事实吗?
不管是不是,普通的乘客几乎没法去验证,因为活生生渴死饿死的代价太严重了,比起虚无缥缈的自由和缺乏物质条件的广袤空间,还是顺应列车的规则往上爬更现实一些。
例如汤姆,他所能做到的最离经叛道的事,也只不过是假扮成流浪汉而已,倘若有人告诉他,戴上了假胡须之后再不能摘下来,那他绝不会去尝试。
即使对李维和德莱顿来说,下车的风险也很大,物资匮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万一他们判断错了,韩泽其实藏在列车上,只是他们没找到呢?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死后成为别人嘴里的乐子。
好在埃里克也失踪了,他没理由无缘无故藏在列车上不冒头,在车下的可能性就增加了。
李维本想开挂确认一下,但无奈黑蜡烛不肯配合,因此只能赌一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