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流浪汉一愣,被李维抓到零食车旁边:“来,我请你吃,你要哪个?”
……
十分钟后,流浪汉倒在地上,嘴唇青紫,脸颊、脖颈和手臂上长满红疹,说他命不久矣都有人信。
李维假装路过,惊得原地跳起,大声喊道:“这是怎么了?快来个人帮帮忙!!”
车厢里的人本来在各干各的,闻声看了过来,有人说道:“他不是今天刚上车的乘客吗?”
“是的,我在另一辆车上见过他。他的好兄弟跟人跑了,后来被人捅了一刀,死在过道上,血流了一地……”
死了?谁死了?
流浪汉本来佯作昏迷,听到其他人的议论声,猛地睁开眼睛,想要问话,喉咙却因过敏反应肿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咽似地哼哼。
谁死了?
他的前兄弟不应该在另一辆车上过好日子呢吗?
“真死了,听说是伴侣干的,好在动手的人够狠,人一下就没了,不至于太痛苦。”
你们在说什么?
他本该感到解气或者满不在乎,可是真切地听到故人的噩耗时,心脏却忽然一紧,等到回过神来时,眼角不自觉地多了两道水痕。
他蜷在地上,忘了配合李维演戏的事,无声地流泪。
有路人见了,停下脚步,闷声招呼李维说:“走,我们把他运到车头的急救室。”
“那是列车长的房间。”一个乘客不赞成地说,“规则说不允许我们亲密接触……”
“人都要死了,你还管规则?”李维打断他,“我们走。”
满口规则的乘客尴尬地沉默了,又有几个人围过来,帮他们抬起流浪汉的手脚。大家一齐走到守门的列车员面前,谁也没有后退,李维说:
“他需要急救。”
列车员看看他,再看看聚在一起的人,说道:“只能进去两个人。”
“我来。”李维自告奋勇,“我有急救经验。”
你不是犯罪现场清洁工吗?确定不是收尸的经验?
熟知他职业的列车员满头问号,但流浪汉抓紧李维的手不放,看来是指定了收尸的人选,列车员便也随他们去了。
人类好奇怪。
李维顺利地进入车头。
他将流浪汉妥善地安置在车厢边缘,小声说:“放心吧,我保证你能安全下车。”
流浪汉红着眼睛摇头,不知是在表达什么意思。李维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握紧手枪继续往前走。
车头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走着走着,灯光愈发黯淡,前方出现了一面几乎占据了一整个墙壁的落地镜,梳着金棕色波浪卷发的“女人”身穿深绿色的束腰长裙,坐在雕花木凳上,背对着李维面向镜子,认真地给自己画着眉毛。
有只棕色的卷毛幼犬趴在镜子边的狗窝里,旁若无人地咬骨头玩。
“你来救人?”他边画边问,“把病患放在那就好了,等治疗完,我会放他回去。”
李维举起枪,直言说:“我不是来救人的,我是来杀人的。”
列车长闻言,动作变也不变,先是有条不紊地将左边的眉毛画完了,然后才慢吞吞地说:“能杀人的家伙太多了,这辆车上有的是,肯救人的却寥寥无几,我还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李维听他话中有话:“为什么这么说?你认识我?”
“不。”列车长微微转过头,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有几分朦胧,“我懒得关注那些职业啊头衔啊之类的东西,在我看来,它们都很虚伪,人类真实的一面只有在深入接触后才能看得清。
“比方说你。你有个严厉、强势、冷酷的父亲,他毁灭了你,也塑造了你。如今你看着你的爱人,那个名叫威廉·德莱顿的男人时,是不是偶尔会感觉,过去留给你的烙印依旧留在你身上,直到死亡都深可见骨、无法磨灭?”
李维用力咬了下舌尖,沉下心,不为所动地问:“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我们的童年是近似的。”列车长抬起头,原本寡淡的眉眼在妆容下变得如画卷般浓烈,他竖起手指,抵在红唇上,说道,“嘘,别反驳,我看得出来。”
幼犬细细地叫了一声,仿佛在呼唤长辈。
李维的视线为此偏移了短短一瞬。列车长见状,目不转睛地微笑着问道:“你的父亲训你的时候动过手吗?”
第56章 他们的童年(二)
喻姗做了个关于童年的梦。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梦到儿时了,因为不是那种会被困在往事中的性格。这么多年过去,她仿佛一直停留在叛逆期,别人越不让她干什么,她越铆足了劲往离经叛道的路上钻,她的母亲和父亲离婚之前,说她天不怕地不怕、早晚出事,后来她果然没走正途。
人变坏不能赖环境。
所以喻姗无论是骗人的时候,还是杀人的时候,都不会狡辩说‘我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曾经过得不好’——那是软弱无能的人才有的辩词,真实情况是你坏就是你坏,放什么狗屁!
她活得好着呢!
喻姗有一个父亲,两个母亲,和一个弟弟以及妹妹。
她的亲生母亲生下她没多久便和丈夫离婚了,连孩子也没要,喻姗记事早,觉得她做得挺对,毕竟这位被自己叫做父亲的男人是个有着极端控制欲和家庭暴力倾向的,反自然科学、反人性的基要派信徒,而女儿长大以后杀人放火,没好到哪里去。
犯罪基因可能是会遗传的。
但它没有遗传给喻姗的弟弟。他是喻姗的父亲和再婚的妻子生下的孩子,性格如他的母亲一般内向、腼腆,喻姗记得自己曾经抱着皮球和社区里的野孩子们疯跑,小小的喻连只是坐在旁边看着。
“你过来一起玩呀。”喻姗大大咧咧地邀请他。
“……我怕他们打我。”喻连说。
“家里的死老头又对你动手了?”喻姗皱起眉,气得踹了一脚皮球,“我打不过他,但我能打过这群孩子,你不用怕,谁欺负你,我帮你揍谁。”
老头子年纪大了,只会说些“世俗学校会腐化儿童”、“现代医疗是撒旦的阴谋”、“堕胎违背神的旨意”、“女性应当顺从男性”、“同性恋是犯罪”、“科学家、教师和医生该死”之类的疯话,年幼的喻姗天生反骨,一概不理,以为只要她长大,变得强壮起来,就不必畏惧任何人、任何事。
然后十四岁那一年,她的父亲喝醉酒,被她胆大包天的驳斥激怒,拿着家用灭火器砸她的头,喻姗无力反抗,逃进厕所里锁上门,被近在咫尺的死亡阴影吓得浑身发抖,当喻连的哭声将男人引走后,她裹着睡衣光着脚,翻窗户跳到大街上,再也没有回家。
她跑了。
后来喻姗再回想起改变她命运的那一天,总觉得弟弟喻连是故意哭出声的。他知道父亲讨厌看见男孩子哭,尤其厌恶喻姗身为女孩、性格效父,喻连却这也不敢干、那也不敢干,而且居然背着父母偷穿姐姐的裙子——
打!
改不过来就往死里打!
喻姗猜到父亲拿着灭火器往喻连的房间走是去干嘛了,但她没有如她承诺的那样,在自己长大以后保护弟弟。
她头也不回地抛弃了她仅有的亲人和童年的梦魇。
十多年后,喻姗长大成人,回想一生,发现她一件好事没干,不过好歹活得没心没肺、快快乐乐的。她每年以各种不易追查的方式给弟弟转一些钱,唯一一次线下见面时,喻连告诉她他改了名字,喻姗说好吧,从那天起,她是全世界第一个愿意主动叫他喻莲和玛丽安的人。
**
李维又开始现学现卖了。
德莱顿让他多学学怎么让恶灵按他的想法做事,或直接逼问出如何杀死对方,李维学了,总结下来就两条路线——要么以理服人,要么“以理服人”。
喻莲也不是海妖马杰尔那种武力值特别高的类型。李维盯他盯得紧,期间他想偷偷召唤外面的守卫,被十步之外打得快、十步之内又快又准的子弹阻挡住了,按理说肯定还有别的反抗方式,但他只是很优雅温婉地坐在椅子上,对着李维笑。
李维不禁问:“你不挣扎一下吗?”
喻莲摇头:“别误会,不是不想,而是有规则限制。你刚巧卡在一条底线上,我的能力发挥不出来。我杀了你,自己要付出很大代价,何必呢?而且我讨厌你,又不到想要看到你死的程度。”
还有这种好事?李维见状,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很礼貌地说道:“那我们来谈一谈吧。我说过我是来杀人的,你有什么遗言吗?”
“这么直接?”喻莲笑道,“我看你明明是个挺浪漫的男人,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李维耸肩说:“很遗憾,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的类型最近刚巧往我嘴里硬塞了一些折磨人的手段。”
德莱顿若是在场,又要暗骂他张口就来了。
喻莲的笑容变淡了一些。
“你想问出我的执念是什么,然后杀了我?”他说,“不巧的是,我向来习惯忍受折磨。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然后换我来告诉你我的过去,你再从中推断出杀死我的办法——或者你非得浪费时间的话,也可以先试试你喜欢的人教给你的手段再说。”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学得很认真。”李维诚恳地说,“他夸我是个好学生,既然你说你的过去和我相似,那你喜欢别人摸着你的头夸奖你吗?”
【“干得漂亮,拉克。”
莱纳·李维乌斯揉了揉男孩的黑色卷发,“你这次比之前有进步。”】
李维抬起枪管,让冰冷的金属划过喻莲的耳廓,最终抵在对方的颈动脉窦上,感受着枪口下的脉搏震动逐渐变得失去规律。
“我看到一种据说很好用的方法,他们处理测谎仪都失效的对象时一般是这么干的——”
9毫米口径楔进喻莲的下颌与椅背的缝隙,“制造可控的窒息循环,让每次缺氧的时机都正好卡在记忆区失控的临界点上,当你在濒死的那一瞬掉进回忆的深水区,又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时,我就会对你说……”
李维倾身凑到喻莲前方,耳语道:“干得漂亮,玛丽安。你是个好女孩,这次比之前有进步。”
“……”喻莲的瞳光有些涣散地望着他。
下一刻,李维忽地收回手:
“但还是算了,我不打算对陌生人说太多甜言蜜语。”
他擦了擦枪管,靠回椅背对喻莲说:“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喻莲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再开口时,竟不小心磕绊了一下:“我,嗯,还是之前那个问题。你的父亲打过你吗?”
“没有。”李维回答,“我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家人,他很少对‘我’动手。”
他在最后一个“我”字上重读。
“相反,他经常鼓励我,夸奖我,满足我除了不听他的话以外的小愿望。”
“但他会折磨别的生物,包括一些大型动物。”李维的语气很平稳,“他给我看它们的反应,教我明白了万事万物在痛苦和死亡面前一律平等。”
喻莲认真地倾听着,眼底渐渐浮起一层晶莹的水雾:
“可怜的孩子……愿上帝保佑你。”
他轻柔地说,“我的父亲打我,也打我姐姐,其实他更喜欢我的姐姐喻姗,但她是个女孩,他看不起女人。”
李维嗤笑一声。
喻莲继续说:“他信教。耶稣基督是童貞女所生,因此女人不能接受性教育,要在婚前保持纯洁,婚后不可避孕。我的姐姐听完他的话,说她长大以后每个星期要睡一个好男人,睡完杀掉,再找个新的。”
“emmm,”李维谨慎地说,“你的父亲在放屁,但杀人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