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不肯说他是如何打听到这个地方的,因为消息来源虽说不是床伴,却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们在这附近找找看,鸳鸯上了列车,也许站台上的工作人员对她还有印象。”
黛儿说:“那边有个过路人撞到了一个盲人养的导盲犬。天啊,小狗好像受伤了,真可怜。”
她想要走近点看一看,汤姆拽住她的胳膊,不耐烦地说:“别管没用的,我带你出来,你就要听我指挥,明白吗?”
他们与盲杖擦肩而过。
……
几十个小时前,里世界的列车上。
“其实我不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但汤姆是。”黛儿警惕而困惑地望着前方的李维和德莱顿,“你们两个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的老天,我没看出来。”李维向她确认,“他真是个警察?那副傻瓜德行是装出来的?”
黛儿竭尽全力把笑容憋了回去:“不,我认为他没有特地伪装他的言行……呃,它们平时也很具备迷惑性,只是在上车后被规则扭曲得变本加厉了。”
李维沉默了,看向德莱顿,意思是:恁们联邦调查局咋有这种人?
关系户吧,一定是关系户。
德莱顿因为是在李维面前,而对和自己无关的政府部门的草台班子生出了莫名其妙的羞耻,他的目光尴尬地往旁边移了移,对黛儿说:“我们猜测汤姆是怀疑喻姗,才约她去浴室见面……”
黛儿脱口说道:“那你们也太高看他了。”
李维:“……”
德莱顿:“……”
黛儿反应很快:“所以喻姗有问题?她是鸳鸯?”
“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足够了。”德莱顿快刀斩乱麻,只当没有汤姆这个人,“有新情况的话我们会通知你。”
“最好别告诉汤姆。”李维补充,“他还没有汤姆猫可靠。”
……
数个小时前,里世界的列车上。
没有汤姆猫可靠的汤姆独自行动时,因不幸撞见了盲杖的狗而死于蓖|麻毒素,也算是为正义事业牺牲在一个强大的敌人手中了,没准还能登上联邦调查局的荣誉墙呢。
黛儿则跟着其他单身者来到另一辆车上。
李维路过她身边时留下一句话,让她随机应变。
之后的发展让人目不暇接,黛儿应变得很及时——她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把韩泽唬了一跳。
韩泽没料到黛儿的出现,更没看出她是个文员,面对手枪一时束手束脚。李维抓住机会,在热武器的远程威慑下和他打了个平手,顺利将时间拖延到了另一边的德莱顿进入车头、拉下刹车阀。
火车再度开始减速。
大势已去。
倘若列车长喻莲站在韩泽这边,他尚能挣扎一二,但喻莲已经不想管这些杂事了。韩泽能感觉到,喻莲和李维聊过之后,求生欲望变得相当有限。
或者说他本来也没多想活。
他的目的就和他自己说的一样,只是打算见见喻姗而已。
如今他见到了,也聊过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回来替我们杀了父亲?”
喻莲斜坐在列车顶上,侧面吹来的风将他的长发和裙摆吹得猎猎作响,“他对你其实没有特别差,你依然爱他吗?”
“不,一点也不。”喻姗绷紧面颊,郑重地回答,“我不回去,单纯是因为……我做不到。我害怕他,玛丽安,长大的象仍旧挣不开小时候挂在它脚上的镣铐。
“如果你过得不好,我说不定还能鼓起勇气,但是等到我自认有能力时,你也长大成人,不再受那男人的控制了。”
“……”
“对不起。”呼啸的风将喻姗的道歉声吹散到里世界的各个角落,“我很抱歉。”
喻莲不作答,只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背交叠在金属车厢盖上,眼前是连绵不绝的黛色远山和含着薄雾的溪流。
“你呢?”
过了片刻,喻姗问,“最后一刻痛苦吗?”
“其实还好,只是一瞬间的事。”喻莲轻声回答,“监狱附近没有医院,他们带着我坐火车去城市就诊,我依稀记得车厢有节奏地、好似永无止息地颠簸着,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景色就和现在这一幕类似——反倒是死后变成恶灵的日子很无聊,人们来来去去,只有我留在列车上,好在偶尔也能碰见一两个有意思的人。”
“……比如?”
“比如那个叫拉克·李维的人和他的伴侣吧。”喻莲想了想,说道,“其实他们不是在爱情的方面让人印象深刻,尤其我认为李维受限于过去,不会主动沉迷得太深,他选择的人又过于理智了。”
喻姗:“所以他们不会在一起?”
喻莲:“我不知道,你才是情感专家。你怎么看?”
喻姗左手比零,右手比一,做了个套圈的姿势:“我的专业看法是,运动会分泌多巴胺,多巴胺会滋生爱情。”
喻莲脸红了,又忍不住大笑。
喻姗就是想逗他笑。喻莲曾经生活在很保守的环境里,因此一个无聊的荤段子也能让他笑出声。喻姗等他笑完了,问道:“你的想法呢?”
喻莲说:“他们能在各种规则——包括我设定的,世俗约定的,亦或是他们自觉遵守的规则面前不卑不亢地生活,我觉得这很难得。”
喻姗明白他的意思。
喻莲一直渴望成为一个有能力为自己而活、也不伤害他人的人,一个能够担负起责任的真正强大的人,当这样的人站在他面前时,列车上的那些扭曲的规则所衍生出的力量便无计可施了。
因为喻莲潜意识里相信他们能够获得胜利。
可是作为他的姐姐,喻姗从来没有起到表率作用。
一股热流忽地涌上眼眶,喻姗咽下喉咙里的酸涩,说:“我快死了。”
喻莲垂着头:“我知道。”
“我犯了很多错误,但我还是想要一个体面的死法。”喻姗说,“你能让我在你的世界离开吗?”
喻莲没说喻姗死了他也会死,温柔地回答:“可以。”
火车在轰隆轰隆的震动声里驶向远方,火车上的人再也不能回到家乡,但谁又假定了他们一定愿意回去呢?
总有些人,像是喻莲和喻姗这样的人,会因时光不会逆流而感激。
**
李维说:“想死的人可以坐在车顶聊天,我们想活的人需要考虑得就多了。”
韩泽到底还是发现了黛儿是个半桶水,和李维兑到一起都装不满一桶。他暴跳如雷,拎着武器追着他们砍了三个车厢,把李维可见处的皮肤上的鱼鳞都剃干净了、头发也裁短了半截。期间火车在减速,埃里克忍辱负重地咬了韩志勋一口,让韩志勋主动将挂满了炸药的羽绒服脱了下来。
结果韩泽心狠手辣,不顾众人死活,启动了炸药上的倒计时!
埃里克拎着20kg重的烫手山芋,人都傻了,关键时刻,德莱顿抢过炸药背心,先是按照正常思维往前走了几步,准备断开车厢中间的链接、驾驶着车头去无人地区迎接爆炸。
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脚步顿住,对埃里克说:“你不是不会死吗?”
埃里克:“……”
“是的,但是……”
“你去。”德莱顿不由分说地将炸药塞给他,“我可以死,但死在这里会让人觉得安全局的指挥官是个白痴。”
埃里克悲惨地发现,他自己也认为德莱顿说得对。
恶灵不要替人类打工,会变得不幸。
他磨磨蹭蹭地走进驾驶室,正要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却听见“咔哒”一声。
是坐在驾驶位上的喻莲合上了口红盖子。
他抿了下重新变得盈满了血色的嘴唇,倚靠在姐姐喻姗的肩膀上,头也不回地说:“把炸药放在那就行——你可以回去了。”
第59章 间章:幼犬
里世界崩溃了,埃里克很惋惜:
“这条铁路横跨联邦南北,要是能保留下来,应该能有很大用处。”
那也没办法——就像你不能叫醒装睡的人一样,你也无法强行留住一个不该活着、而且决定用死亡来埋葬一切的人。
不过喻莲和喻姗还是给这个世界留下了点东西:一群重见天光后激动得东奔西跑上蹿下跳大哭大叫的幸存者,一份来自“鸳鸯”的犯罪自白书,一个丑到无法直视的猫咪雕像,以及一个失意的男人和他83岁的老父亲。
好吧,是留下了很多东西。
韩泽被抓住以后就不发疯了。他任由反恐部的警察将他绑起来塞进警车里,临行前对李维说:“新人,你还有得练呢。”
正在旁边拿关羽刮骨疗毒的精神揪着剩下几块残存鱼鳞的李维:“……”
他装模作样地左右看了看,问道:“你们有谁在下车时看见一颗牙齿吗?是我给这位先生打掉的,谁看到了请还给他,谢谢。”
韩泽用力冷哼一声,在警察的推搡下闭上了说话漏风的嘴。
“他好烦。”李维望着逐渐远去的汽车屁股说,“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再揍他一顿。”
德莱顿假装没听见。
“德莱顿?”李维揉了揉皮肤,说道,“我后背的肩膀上好像还有几块够不着的鳞片,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眼?”
“等到它们自然脱落不行吗?”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想收拾得干净点。”李维说,“你先告诉我有没有,等回家后我自己处理。”
德莱顿无法,只好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扯开李维的衣领往里看。
看完这一眼,他马上收回视线,板着脸说道:“好像有。”
李维:“……”
他被逗乐了:“‘好像’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乱动了,我没看清。”
“那你再看一眼。”
“这是公共场合,李维先生。”
“讲点道理,德莱顿长官,我只是让你看我的肩膀,又没有让你看奇怪的地方,我们在列车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李维凑近他小声说,“你有哪个地方没摸过?摸过也是看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