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顿被这句话惹恼了——近距离相处时他每天能因为各种理由和李维生至少三遍气,只是列车上环境危险、能忍则忍:“你过来。”
他拽住李维手臂上没受伤的地方,把人拉到偏僻的地方:“你自己脱衣服,还是我帮你脱?”
说实话,德莱顿一生气,李维就想笑。他用虎牙咬了下嘴唇,勉强抑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您请。”
德莱顿很想揍人,却再一次意志坚定地忍住了。他伸手帮李维解开两颗扣子,将衬衫褪到一半,看了看他的肩膀,说道:“是有几片鱼鳞。”
李维努力回头但看不到:“具体在什么位置?”
“这里。”德莱顿伸手在鳞片上按了一下,李维一面觉得有意思一面却渐渐失去耐心:“我没感觉到,亲爱的长官,您能用点力吗?我们本来可以速战速决,如果不是您不知为何扭扭捏捏……”
话未说完,德莱顿用指甲划过鳞片和皮肤之间的缝隙,带来尖锐到直窜脑门的、仿佛挠到了痒处的刺痛感,李维打了个激灵,倒抽一口凉气,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回有知觉了,李维先生?”德莱顿揉捏着那几片鳞片和它们周围的皮肤,冷淡地说道,“还用我再示意一遍吗?”
不等李维回答,他再度不轻不重地拿指尖划了一下,李维连着哆嗦了好几次,躲闪着抓住他的手:“不用……嘶,不用再示意了,长官。”
对于某些人来说,为达目的撒娇求饶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是必要时刻,德莱顿的自制力很强。
“我之前就想说了。”他不紧不慢地翻旧账,“你将藤原龙一的玉佩留给了我,但实际上你比我更需要它,我希望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时,你能更多地考虑自己。”
李维:“……”
德莱顿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是哪年的事,长官。”
他皱着眉毛假装努力思考的样子实在很可爱,总是让德莱顿联想到盲杖的形容。
德莱顿原本在下车前反复提醒自己要注意社交距离,要考虑李维的心情——之前李维把他的脸认成了莱纳·李维乌斯,又和喻莲话聊了那么长时间,德莱顿担心他留下心理阴影——然而,前面说过,李维的想法在他看来向来难以捉摸,且一贯在他的忍耐底线上来回跳跃。
“你慢慢想。”他说,“我还能举出十个你不听命令、顶撞上级、私自行动的例子。”
“没办法,谁让我是你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廉价盲盒总是没有定制款符合心意。”
李维只是随口一说,德莱顿闻言却评估地瞥他一眼,在心中把他偶尔说过的偏向于自我贬低的话、和他向喻莲粗略描述过的童年经历结合在了一起。
紧接着,德莱顿想起自己初见李维时的第一印象:成长经历和自尊程度不匹配。
简单来说,李维的低自尊,或者用不专业但更直白的说法——“自我憎恨”,不像是一个幸福家庭出身、名校毕业、屡屡能在生活中获得爱与成功的人所能拥有的。他会使用打趣甚至蔑视自我的方式来消解别人的攻击性,尽管对自己的外表和能力有着相对客观的评价,却不认为他人会对他身上的优点给出积极的回应。
比如李维知道他长得很好看。
但他利用外貌的思维源头并不是他长得好看会令他被爱,而是这将给他带来觊觎、羞辱和污蔑。他选择了接受并同化,率先将自己性客体化,以确保行动和心理上的主动权。
所以每当李维主动撩拨时,德莱顿作为一个正常人类,尽管有所动摇,却更想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你口中的“喜欢”和我们描绘的“喜欢”是否是同一种含义?表达了积极健康的情感?
莱纳·李维乌斯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而且——
“只有机器人是定制的,李维先生,我很讨厌听到这种说法。”
德莱顿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礼貌、却更加不近人情,“你在质疑我的选择。”
李维不说话了。
——而且德莱顿在列车上时就发现了,比起温和的鼓励以及模棱两可的安慰,他其实更偏好被强硬对待。
“请过来一点,你的衬衫需要整理。”
李维在德莱顿的命令下乖乖地走了过来,无伤大雅时的听话和关键时刻的不听话形成了鲜明对比。
自我保护倾向可能导致过度依赖和拒绝亲密关系的现象。
德莱顿思考得头疼。
这又不是在写毕业论文,面对的议题越有可挖掘的地方越好,他宁愿李维的内心能够简单些,就如同看上去的那样,是个热情明媚无忧无虑的年轻人,前方还有着金灿灿的大把年华。
他伸出手,没有立刻去整理李维的衣服,而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头疼,干脆去揉弄谜题的脑袋。这是列车规则带来的惯性作用,粗而不硬的黑色卷发手感极佳,毛绒绒这个词简直是为它量身定做的,只可惜发尾如今被韩泽裁短了一截,有时间应该去修一修。
李维也没在意他的手,而是低头去系衬衫纽扣。
正当他专心致志地扣着扣子,德莱顿的手也没来得及放下时,一道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长官,我们在里世界的边缘发现了一只幼犬……呃,对不起打扰了!我们不是故意的!!”
德莱顿:“……”
他收回手揣进大衣口袋里,无言地心想:太经典了吧?
有着棕色卷毛的幼犬从来者怀里跳出来,跌跌撞撞地走向李维,李维认出这只狗曾经趴在喻莲脚边,大概是喻莲变成恶灵后偶然捡到的。
“嘬嘬嘬。”他顿时不管扣子了,也不在意别人看到刚才的画面会脑补什么,只顾着蹲下身逗狗,小狗大概真的很喜欢他,没一会便在他的指尖下翻开了肚皮。
远处有女警员频频眺望过来,大概是被这和谐的一幕激发出了母爱。而德莱顿只想叹气。他对前方的愣头青特警说:
“狗留在这里就行,你可以回去了。之前你看到的……”
“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愣头青紧张得直结巴。
德莱顿说:“你和谁讨论都行。”
他转头看向李维,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惫说道:“我们刚执行过一个任务,待会也许要去见心理医生。如果任务内容不保密,你们早晚会了解到内情,说不定还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愣头青肉眼可见地从慌张变得敬畏起来:“我知道了,长官。”
他走时对李维敬了个礼,看来也听说了某人不肯承认的代号。
李维点点头,微微一笑,用突然冒出来的大佬气场把人家唬得一愣一愣的。
等愣头青走了,他抚摸着幼犬的后背,回头问德莱顿:“我们真的要去看心理医生?”
“当然不用。治疗什么呢?我们两个之间的习惯性亲密行为吗?安全局又没有同性恋诊所——我只是为了打发他走随便说的。”
德莱顿已然意识到,李维身上的问题不是普通心理医生能解决的了。
因此他决定再放开一些:让李维走近他,他也能借此机会靠近李维。
“带着狗上车吧,李维先生,我们该回家了。”
第60章 间章:购物
李维搬了家以后,两人的住址离得非常近,开车只需要走十分钟。
所以顺路是真的顺路。
他没多想,上了德莱顿的车,动身前看到站在路边的黛儿,还和她聊了几句:
“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黛儿比了个okay的手势,“他们让我过两天去参加体能测试,然后去匡提科接受培训——我能转外勤了!”
“恭喜。”
“谢谢,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我很庆幸汤姆当初拉不到别的同僚、于是找上了我。”
李维干咳一声。
黛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移话题:“但我听说盲杖跑了。”
论武力值,瞎了眼的盲杖远不如韩泽,不开挂的情况下,李维可以和盲杖打得有来有回略胜一筹,而韩泽能同时吊打他们两个。
但盲杖善于暗杀和逃跑。
自从眼睛看不见了,他便分外惜命。在列车上被八旬老汉韩志勋捅了一刀后,他和埃里克联手将炸药从韩志勋身上脱下来,再然后,他就抱着狗不见了踪影。
联邦调查局差点以为他是失血过多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怀着兴奋的心情翻了半天,没找到他的尸体,这才遗憾地宣布他大约是活着跑路了。
十天后,宾西市郊外的宠物公墓里多了一个崭新的墓碑,碑的正面刻着一只潦草的导盲犬,背面写了一行小字:我生命的一部分随你埋葬在这里。
有个戴着黑色墨镜的人在墓前停留了一上午,后来墓地的管理人再也没有见过他。
时间回到现在。
李维把喻莲留下的小狗放在汽车后座上,在它软绵绵的哼唧声里问德莱顿:“如果我要养它的话,用不用提交申请?”
“理论上你要去市政厅申请狗牌。”德莱顿说,“流程和别处一样,你要给它体检、接种疫苗、植入芯片、买保险、送它去上学……但目前还有更加迫切的问题,你的家里有狗狗用品吗?”
李维实话实说:“我的家里连人类用品都不太全面。”
他才刚搬家,就遇到了鸳鸯列车的事,自己的东西都没安排明白呢!
德莱顿:“那我们最好先去一趟超市。”
李维想说我自己去就行了。但驾驶位上的德莱顿不由分说地将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导航最近的宠物友好超市。
中途他说道:“你可以查查我们需要买点什么。”
……“我们”?
哪来的“我们”?
难道这只狗算是安全局的公共财产,只是寄养在自己家里?
李维对德莱顿从恪守距离到突然主动的变化感到纳闷。他没能参悟德莱顿能写出一篇心理学论文的复杂想法,因此只能将其归因于鸳鸯列车的后劲还没过,德莱顿习惯了做什么事都两人一起。
好吧,刚巧他也不介意。
巧克力色的卷毛小狗迈着小短腿往李维怀里钻,把李维的衣服扣子当奶嘴吸,目测已然展露出拆家的前兆。李维任由它用乳牙和口水折磨可怜的衣扣,在德莱顿开启了导航后问道:“你来给它起个名字?”
“什么?”德莱顿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它是你的狗。”
“但我不会起名,也没养过别的动物。”李维半真半假地说,“要是我来起的话,我就要叫它大黑了,等它长大懂事后肯定会怨我选的名字不好听。”
德莱顿认真回答:“我认为狗狗不会考虑这些,你只要给它起一个它能记住的,而不是Venkatanarasimharajuvaripeta或Wolfeschlegelsteinhausenbergerdorff之类的,就没有问题。”
李维:“?”
他们面面相觑。
几分钟后,两人抵达了超市。
李维抱着奶狗,德莱顿推了一辆购物车。李维边走边说道:“需要狗窝,狗粮,玩具,尿垫……”
德莱顿走到宠物专区,每样东西都拿了两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