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听见“未婚夫”这三个字时池藻便感到不妙,抬头一看,傅景焕的脸色果然变得很精彩,冷若冰霜不说,嘴唇抿成一线,竟是有几分委屈的样子。
一定是错觉,池藻在心底默念,随后鼓足勇气反驳道:“不是未婚夫。”
“啊?”阿菜短暂地卡壳了一秒,随即语无伦次道,“那,可,昨天……不是,那你,池池,你和他的事,你未婚夫知道吗?”
画风来到了疑似他劈腿脚踏两条船的狗血伦理档,池藻此时非常想钻到某个角落小声回话,奈何移动不便,傅景焕更是一点眼力见也没有,仿佛在床边扎下了根,明目张胆地窃听他和阿菜的尴尬对话。
“都是误会,阿菜,未婚夫那个,我……我应该不会结婚了。”将手机紧紧捏在掌心,池藻缩成一团,“至于其他人,以后我有机会再给你解释,反正,反正也不会是……”
不会是什么呢?池藻犹犹豫豫,磕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阿菜听完他的话,在那头尬笑了一阵,忽然说:“哎呀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个工作没做我先忙了啊哈哈拜拜。”
休息日的阿菜从不加班,大概阿菜也是被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狂野出轨吓到了。
池藻盯着暗下去的屏幕,五味杂陈地叹了口气。
他和傅景焕到底算什么呢?如果说昨天的事统统是傅景焕的强迫,可后面他也的确沉醉其中,加上傅景焕变成现在这样,和他少年时欠下的债脱不了干系,仔细想想,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所以,刚才那一巴掌,还是有点冲动了吧……
思来想去,池藻终究下定了决心,他叫了声傅景焕的名字,在对方视线的笼罩下深吸一口气,结结巴巴道:“昨天……的事,虽然,虽然医生说我们需要多接触好脱敏,但你还是太……太过分了,这次我就不和你计较,以后……”
接下来怎么说?
【以后,碰我的话要经过我的允许?】听起来似乎怪怪的,难道每次傅景焕都要和他一问一答才能接触吗?傅某人也不太像是会守规矩的人。
那换种说法——【要温柔一点,我不喜欢太粗暴。】嘶,这句话好像很期待下一次的亲密接触似的,等会儿说完傅景焕搞不好又会兽性大发,赶紧丢掉。
所以,到底该怎么说才能体现他胸怀宽大,暂时不计较昨天的事,但如果有下次一定会生气的意思呢……
身旁忽然的下陷打断了池藻的思考,他抬头悚然一惊——傅景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近在咫尺,黑漆漆的瞳孔映着自己略带惊慌神色的脸。
距离太近,彼此气息交融,池藻的脑海里瞬间闪回了几个不堪入目的画面。
“干,干什么突然靠这么近啊?!”反应过来的池藻色厉内荏地开始嚷嚷,伸手便要去推。
手腕被按住了,傅景焕强硬地插入他的指间,十指相扣的同时,低沉的声音响起:“什么都做了,你还想当做无事发生?”
那力度大得让池藻几乎要以为他想捏断自己的手。
“池藻,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脾气很好?”
池藻咬牙忍痛,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倔强回嘴:“你脾气哪里好了?根本一点都不好!”
这人属牛的吗劲这么大?
花了好大功夫,终于把手从傅景焕的魔爪拯救出来,然而手背上还是被烙上通红的指印,池藻吹了吹手,接着气呼呼地拽了个枕头隔开自己和傅景焕。
傅景焕沉沉地看着他,语气冰冷:“所以你心里还是喜欢你未婚夫?如果是他,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你结婚,肆无忌惮地碰你?”
池藻的脑子足足转了几秒才清醒过来,不是,为什么傅景焕突然提起他的前未婚夫钱帧了?这画风也转得太快了吧?
他皱眉道:“你能不能别提他……”
“连提都不能提是吗?”傅景焕咬牙切齿,“结婚的事还没给我个解释吧?你最好是真的和他断了……”
本来听阿菜提起他夭折的婚礼就烦,傅景焕还在这喋喋不休,真的受不了了,池藻抱头大叫:“能不能别翻旧账了!你烦死了!”
话刚说出口就感觉不妙,骤然冷下来的气氛让池藻后悔得想把舌头吞了,他仓惶抬头,视线里只余傅景焕起身走远的背影:“喂——”
本来不想吵架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池藻懊恼地揪住头发。
傅景焕像是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直到深夜池藻都没再见过对方,次卧门关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出来。
池藻捧着水杯在客厅来回踱步,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敲门,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好在没等多久,第二天一早,池藻便又见到了那张让他心烦意乱的脸。
檀香气味如水般涌来,傅景焕敲了敲他的床头,在他半梦半醒睁眼之际说了话,语调和那股香气别无二致的冷沉:“起床。今天带你去医院做治疗。”
第34章 不喜欢去医院
手指晃动的虚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池藻眨眨眼,总算脱离了发呆的状态:“医生,什么事?”
“这黑眼圈,最近没休息好吧,年轻人就是不懂养生。”俞希谨严肃的表情没能维持三秒,立马换上不怀好意的笑容,“快快,和我说说,刚才发生什么了?”
你就是想听八卦吧?
池藻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手臂上刚抽过血的部分仍然隐隐作痛。
过了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抽血化验,然而当冰冷的针尖接触到皮肤时,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脱口而出了一句:“等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脸上,池藻咬咬牙,忽然回头看向傅景焕。来医院前他们已经吵过一轮,无论池藻表现得有多不情愿,傅景焕的态度始终坚决,见他大吵大闹也毫不动容,像个无情的机器人般将他塞进车里,见池藻还要闹,淡淡的一句“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把柄在我手上”瞬间便让池藻熄火,鼓着脸一路都没说话。
但现在,池藻能求助的人只有他。
傅景焕,能不能不检查,能不能不治疗,就保持现在这样,不可以吗?
那双冷然注视着他的眼睛给了他无声的回答:不可以。
比起扎进皮肤的疼痛,蔓延全身的是难以言喻的冰冷,红色的液体顺着透明管流淌,仿佛带走了灵魂的一部分。
准备抽第二管的时候,池藻已经满头冷汗,克制不住地颤抖,护士有些担忧地望向他,又看了傅景焕一眼:“傅董,这位病人好像情况不太好……”
静了片刻后,面前的护士低下头,飞快地将针头刺进池藻手臂。
池藻的眼前逐渐模糊,心底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现在的池藻,在这个男人眼里仅仅是一具不完整的躯壳,傅景焕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曾经的恋人,少年的池藻重新回来而已,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意识到这一点让他的心情跌落谷底,强烈的眩晕占据了所有感官,令他不顾一切地俯下身干呕,胃是空的,当然什么也吐不出来,那根要命的管子在这时终于脱离了身体,但用力过猛终究为身体带来了超载的负荷,池藻眼前一黑,陷入短暂的昏迷。
他听见身边乱成一团的人声,有问他现在怎么样的,也有说去叫医生的,当然还有个最熟悉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你叫的真的是我吗?你想见的人,真的是我吗?
昏迷大概是因为空腹引起,醒来也很快——池藻睁开眼,傅景焕正端了杯温水沿着他的嘴唇喂,还能尝到一点甜味。
池藻从他的怀里坐起来,推开他,一言不发地进了诊室。
然后……就被面前这个满脸写着好奇的俞医生缠住了。
“没什么,一点小意外而已。”池藻轻声说,“什么时候可以治疗?”
俞希谨歪头想了想,露出了然的微笑:“啊——”
“不用着急,还有最后一个检查,没问题的话就可以治疗了。”俞希谨将电子检验报告在屏幕点开,鼠标划过几个标红箭头,“目前出来的各项数据表明你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些贫血和营养不良,回去以后要好好吃饭哦。”
池藻点点头,俞希谨起身,笑眯眯地朝他招手:“那你跟着我,我带你去做脑电图。”
听到那三个字池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面对俞希谨投来的疑惑眼神,池藻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那……去吧。”
房间里的设备都很新,俞希谨拿起电极贴正要操作,忽然看向门口,有些无奈道:“傅董,您这样看着,我手抖了怎么办?”
接着他看了眼僵硬的池藻,灵光一闪道:“要不,你进来陪着小池吧。”
池藻的拒绝还没出口,傅景焕便已经站到了他的床边,皱眉问俞希谨:“这个在家也能弄吗?”
“嗯?”俞希谨显然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反应了几秒才答,“你说带检测盒子的那个?弄是能弄,但是得配合视频。”
“下次你们来我家。”傅景焕扫过设备,“这些在家里备一套,他每次来医院都很紧张。”
俞希谨用手指了指自己:“那我……”
“你也过来。”傅景焕平静道,“带着你的团队一起。”
池藻低着头,将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简直如芒在背:傅景焕这么做像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好在俞希谨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很利落地答了声“是,傅董!”,然后便面不改色地俯身和池藻交流:“小池,接下来要给你做脑电图,会用电机贴在你的头皮,你之前做过吗?”
池藻点点头。
“好嘞,那我们开始了。”俞希谨的声音热情得像是要带他参加什么娱乐项目,“来,先躺下。”
躺上冰冷的诊疗床,仿佛已经成了一条案板上的鱼,池藻的手指抓住了床沿,拼命让自己放松,却还是在电极贴上头皮的那刻猛地偏过头闪避。
俞希谨尴尬地笑了两声:“哈哈哈,手滑了手滑了,再来。”
第二次仍然不顺利,池藻对这玩意有种没由来的抗拒,一贴上就恨不得立刻甩掉。
他的反抗显然让俞希谨颇感意外,连池藻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坐在床上。
就在这时,手腕忽然传来被收紧的触感,池藻低头一看,竟是傅景焕正在用束缚带捆他!
“你干什么?放开我!”池藻用空余的另一只手去扯,却不想傅景焕比他的动作更快,硬是压着他固定在了床上。
俞希谨在旁边劝架:“哎哎,傅董别动气,小池,小池你冷静啊不要撞到头了!”
现场顿时兵荒马乱,折腾了好一阵子,池藻才以一种被五花大绑的屈辱姿势接受了检查,气得满脸通红;傅景焕的袖扣崩开,手臂上挂着几个牙印,面不改色地站在床边;俞希谨则是一边擦汗,一边操纵着仪器,嘴里嘀咕的话也不知道是安慰病人还是在安慰自己:“没事啊别紧张别紧张……”
难熬的半小时终于过去,俞希谨让护士带池藻先去吃点东西,眼见着人走远,他才叹口气看向旁边那位脸色不虞的男人:“傅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一直在他身边严防死守,所以他才这么紧张的?”
傅景焕的视线越过玻璃,停留在方才还对他怒目而视,现在手捧牛奶,被护士们围着打趣,终于有点笑意的那张脸上:“我知道。”
俞希谨刚想劝点什么,却听傅景焕已经说出了下句:“但那又怎么样?”
惨白的灯光为眼前的男人蒙上一层如雪似霜的光晕,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旁边的俞希谨瞬间识趣地闭上了嘴。
“我不会放他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他完完整整地记起我。”
喝了一口热牛奶的池藻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他怀里被塞了个菠萝包,是刚才一个护士送他的,说什么“你今天穿的比上次好看,皮衣不适合你”就笑嘻嘻地走远了,池藻郁闷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卫衣,这还是傅景焕叫他起床时顺手带来的,他穿上跟个没出校园的毛头小子似的,站在傅景焕身边简直像差了一辈。
该死,怎么又想到他了!刚刚大庭广众下被绑成大闸蟹的事情还没完,池藻发誓回去后绝不和他多说一句话,亏他还因为打了傅景焕一巴掌心存愧疚,早知道就多该打几下!
想到等会儿还要做治疗心情更是糟糕,池藻掏出手机,试图刷点资讯冲淡烦躁的心情。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飞快地点进了微博,澄星的对话框悬在上方,最新发来的一条消息带着说不出的落寞:【你忘记我了吗?】
池藻急忙回他:【抱歉抱歉,临时有事耽搁了,我现在就看!】
已经将澄星的消息忽视了三次,两人粉丝和博主的关系几乎颠倒了过来,再加上澄星现在还生着病,怎么想都是自己的不对。
于是池藻点开之前发来的作品,仔细欣赏了一番,斟酌着写了段观后感:【这张星空的照片拍得好清晰,星星像钻石镶嵌在黑丝绒布上,在色调上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在家里看到的一样,你真厉害!】
澄星那边很快就回了他:【这张图的确是以前的作品,既然能让你回忆到童年,一定很美好吧。】
池藻一边扒拉着手机一边吃着菠萝包,看见这句愣了一下。
童年……即使没有那场意外,他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拼命回想,也只能记得几个零散片段——常年卧床的母亲、一年难得见几面的父亲、阴晴不定的哥哥,还有大部分都是独自一人度过的时光,似乎也称不上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