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宴宁回过神应了声。
第106章
马车缓缓而动,梁靖就趴在柔软厚重的被褥上扭着脸看萧宴宁,他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就那么笑眯眯地打量着。
萧宴宁被他这直白目光看的耳垂有些泛热,心道,几天不见,不认识了。
心下虽这么想,他神色却很平静。
只是看着看着梁靖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大概是扯到了身上的伤,他龇牙咧嘴地吸溜着,笑容在脸上扭曲起来。
萧宴宁忍不住看向他挑了下眉:“乐极生悲?”
梁靖觉得自己出了毛病,在诏狱里被用刑时,他能不哼出声就不哼出声,被上刑时他还能笑还能破口大骂。现在动一下,他就觉得疼痛难忍,忍不住哼唧出声。
梁靖又吸了两口气道:“宴宁哥哥,你离我近些,我这样和你说话不舒服。”
萧宴宁坐着,他躺着,侧着脸别别扭着脖子,是真的很不舒服。
萧宴宁定定看着他,就那么幽幽暗暗地看着。
不知为何,梁靖被他看得心底有些发毛,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然后哼哼了两声:“后背疼,浑身都疼。”
萧宴宁轻笑一声,眼底的幽色被笑意代替。
他半起身挨着梁靖坐了下来,两人离得很近,梁靖伸手抓着萧宴宁的手。
萧宴宁看着他满是细小伤口的手指,都是很新的伤,指腹都磨破了皮。
受刑时太疼,所以忍不住用手指扣着东西转移疼痛。
看了几眼,萧宴宁反握着梁靖泛凉的手问:“疼不疼?”
梁靖因他这动作一愣,随即笑道:“还好,这点伤算什么,战场上更重的伤都受过。”
他说这话时神色飞扬眉眼明媚,语气里有几分桀骜几分自傲几分满不在乎。
“疼不疼?”萧宴宁看着他又很认真地问了一遍。
梁靖看着他,看着他眼底莫名的情绪,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消失了。
他张口,许久后,叹息般地呢喃道:“疼啊,宴宁哥哥,很疼,在哪里受伤都很疼。”
萧宴宁心下一抽,心里泛起酸酸涩涩的滋味,他觉得自己有病,明知道听到这话心里会很难受,还逼梁靖说出来。
梁靖又不是钢铁之身,怎么会不疼。
梁靖看到他眼中的心疼,自己那颗心好像泡在了酸苦汁儿里。
他用胳膊撑起身体想要坐起身,萧宴宁忙伸手揽着他的肩,把他扶起来。
坐起身后,梁靖伸手抱住萧宴宁,他把头埋在萧宴宁肩膀上,声音暗哑道:“宴宁哥哥,疼我不怕,我怕死。”
疼,可以吃药,可以用针。
但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有很多次,他都怕自己撑不下去。
可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在诏狱里这么多天,虽然换了新衣,但梁靖知道自己身上很脏,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很瘦很狼狈很难看。
他其实应该把自己好好打理一番,把自己养好,然后站在萧宴宁跟前,伸手抱着他。
不过,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听到萧宴宁问自己疼不疼时,他的心像是被谁揪成了一片又一片。
很疼,太疼了。
梁靖觉得自己很丢脸,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抽抽泣泣,一点英雄气概都没有。
随即,他想,没有就没有吧,这又不是什么大的缺点。
梁靖是个很容易和自己和解的人。
感受到梁靖呼出来的气息,萧宴宁伸手放在他脖颈处,把他往自己怀里摁了摁。
“不会了。”萧宴宁低声说:“以后你就在我身边,不会再疼了,也没有人能让你死。”
他会护着梁靖,护着他平安。
萧宴宁很少会后悔做过的事,现在他很后悔当初任由梁靖上战场,他该把人留在身边。
那时,他想,梁家的仇总要梁靖自己报才好。
梁靖有心高飞,有心重振梁家,他读书不行,边境有梁家父兄留下的人脉,是一条对梁靖比较好的路。
他身为一个成年人,不该拦着。
可梁靖上战场时才刚满十四岁,个头还没有完全长成,还是一个孩子。
萧宴宁在京城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那四年多,他很怕听到边境的消息,胜败都怕,但又怕时间太长没有消息。
梁靖以先登之功名震四海时,萧宴宁趴在被子里面偷偷骂了他许久。
小小年纪,竟然做出这样的事,登城时万一跌落下去呢。
然而身为一个没成年没有出宫建府的皇子,有太多太多的不方便。
萧宴宁在宫里数着日子等着梁靖来信。
他不能在信里写太多东西,所以只能次次写平安。
他也不能让秦家帮自己送信,因为会有御史弹劾秦家和边境将领勾结之嫌。
萧宴宁那段时间只恨自己年龄太小。
他恨不得自己能一夜长大,这样他就有自己的王府,想要避开他人耳目写一封到边关的信就会好很多。
那年在边境看到身上满是戾气的梁靖,萧宴宁就后悔了。
他不该让梁靖来边关,他该拦着。
那时,他没说。
现在,他更后悔了。
如果梁靖一直在他身边,他绝不会让人有机会动梁靖。
幸好,现在也不晚。
一切都来得及。
***
马车停下时,梁靖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萧宴宁怀里退开。
萧宴宁伸手在他眼角抹了抹,把暖炉放在他手上,又给他拢好披风:“你身上有伤,外面冷,别冻着了。”
古代医疗条件就这样,有伤的身体还是避免发烧的好。
梁靖心想,自己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不过暖炉是萧宴宁特意准备的,披风是萧宴宁常用的,挺好。
走出马车,梁靖才发现萧宴宁没送他回梁家,而是直接带他回了福王府。
梁靖:“宴宁哥哥,这不合规矩。”安王刚以谋逆被抓,萧晏宁公然把他带回王府,怕是要落人口实。
萧宴宁拉着他往前走:“什么不合规矩。我去接你之前就已禀告了父皇,让你在福王府养伤。”
梁靖惊疑:“皇上同意了?”
萧晏宁:“那倒没有。”
皇帝不但没同意,看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他脑子有病。
安王出事后,别的皇子和手握军权的将领能离多远离多远。萧宴宁倒好,还要把人带回家,生怕御史找不到弹劾的把柄。
“放心,我也去了梁家,和你母亲说了此事。”萧宴宁又道。
梁靖:“……那我母亲同意了。”
萧宴宁:“哦,也没同意。”
梁靖:“……”
想也是,臣子哪能上王府养伤,梁靖这伤就是和皇子有关,有可能,梁母甚至不想梁靖和他们这些人有任何牵扯。
萧宴宁不放心,梁府只有他们母子二人,诸事不便。
让下人照顾梁靖,他不放心。
萧宴宁把担忧同皇帝和梁母说了,两人都很沉默。
“沉默就是不反对,就是同意。”萧宴宁说:“所以,你就安心住下吧。”
梁靖:“……”
走到住处,萧宴宁去推门,梁靖有些吃惊:“我……我住这里?”如果他没看错,这是萧宴宁住的地方吧。
萧宴宁:“嗯。”
梁靖:“……”
心下又惊又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萧宴宁看了他一眼:“今年雪大风大,你那住处的窗子坏了几扇还没来得及修。王府里别的房间没人住过,没人气儿,你身上有伤,住那些地方我不放心,所以你就住我这里。”
“我这院子里的人嘴巴都很严,不会乱说话。”
当然,就算没人敢乱说,他还是把梁靖住自己房间的借口找好了。
梁靖忙:“宴宁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萧宴宁微微用力,带他进去:“你住在这里,我方便照顾你。”
梁靖是将军,是战场上的英雄,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他都不会让梁靖背负一些无端的猜测和怀疑。
明明能避免的风险,自然要避免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