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宴宁阻止了明雀跟着,这个时候明雀出现在皇帝眼里,那就和烈火上浇油没什么区别,他独自一人走进殿内。
萧宴宁刚走进去跪下,皇帝走到他跟前,满眼怒火,抬起手狠狠朝他扇了过来。
萧宴宁直直跪在地上没有动也没有躲。
然而巴掌声并未响起,到了最后,皇帝还是忍住了。
萧宴宁从小到大也就被秦太后命人打过巴掌,那时他年岁不大,被扇了巴掌,眼泪落了下来,他还一脸倔强地说谁也不许当皇帝,他的父皇长命百岁。
这话皇帝记了无数年,如今要当皇帝的却是萧宴宁自己。
皇帝的手堪堪停在萧宴宁脸颊处,他的手颤抖着,最后狠狠收了回去。
“朕如果病没好,你做好了所有准备,是不是想要……”
“父皇……”萧宴宁陡然打断皇帝的话,他朝皇帝拜去:“父皇,儿臣不敢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父皇病一日,儿臣便精心照料一日,父皇一日在,便是一日是大齐的皇帝。”
皇帝看着萧宴宁,心中各种滋味,有怒有酸有涩还有苦,他道:“朕这个皇帝还是皇帝吗?朕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萧宴宁没有吭声。
皇帝盯着他:“抬起头。”
萧宴宁抬起头,皇帝打量着他,半晌,皇帝一字一句问:“你给朕说实话,太子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萧宴宁闭了闭眼,皇帝这是在怀疑他杀了太子。
也是,太子没了,对他最有利。
如今又出了这么多事,皇帝对他有疑心也正常。
萧宴宁吸了吸鼻子,他道:“是病逝。”
一开始是病逝,最后还是病逝,和药无关,这是储君应该有的体面和结局。
皇帝:“太子最后说了什么?”
萧宴宁实话实说:“太子哥哥想让儿臣以摄政王的名义扶持萧珩继位。”
皇帝:“……”
皇帝看着他,眼神幽幽:“你答应了吗?你可愿意辅佐珩儿?”
萧宴宁笑了下,这笑有点惨烈,他看着皇帝道:“儿臣没有答应,儿臣不愿意。”
皇帝一怔。
萧宴宁:“母妃宫中的厌胜之术和江南河堤决口虽然还没查清楚是何人所为,但是说到底不就是冲着儿臣来的吗。”
无论是太子还是其他皇子,都想剪短萧宴宁身后的羽翼,所以才有了厌胜之术,才有了江南河堤决口。
太子想要萧宴宁辅佐萧珩,可他不想要秦家。
其他皇子想要皇位,也可以给萧宴宁一个富贵闲散王爷的名头,可他们也想先断掉萧宴宁的翅膀。
厌胜之术当日如果成了,秦贵妃和秦家都会被清掉。
江南河堤决口,如果能落到秦昭头上,秦家必然要跟着遭殃。不说圣意,单说民意就能淹死秦家。
太子和其他皇子是敌对关系,可在削弱萧宴宁背后的秦家这方面,他们利益一致。
这期间,所有发生的事都在逼萧宴宁动。
只要他动一下,哪怕是表现出一丝丝想要联络秦家的意思,那等着他的就是所有皇子的抨击。最后,靠着所谓的血缘,他们可能会留他一命,还能得个美名。
萧宴宁甚至怀疑过,永芷宫的厌胜之事,皇后是参与者之一。
河堤决口,也许是康王所为,也许是平王,也许是瑞王,最终目的也不过是对付他。
所以按照太子的所作所为,静王他们明明推测到了太子的计划,却没有想过告诉萧宴宁实情。
因为对付完太子,静王他们会想对付萧宴宁和秦家。所以当初慎王提议去问萧宴宁宫门守卫的情况,静王一开始同意,后来想到太子身体情况改了口,不是怕萧宴宁不记得,而是不想让萧宴宁知道。
他怕萧宴宁知道后会告诉秦家,最终为他人做嫁衣。
太子做出各种计划也是如此,他想要一个没有秦家的萧宴宁去扶持萧珩。
那样能为萧珩省去很多麻烦。
在利益方面,所有人都一样,都自私,都想利益最大化。
他也是如此。
第152章
皇帝看着萧宴宁,看了许久,他随意扯了把椅子缓缓坐下。
东风寒,皇帝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萧宴宁看着他道:“父皇保证身体。”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又虚又假,但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皇帝嗤笑一声,他道:“梁绍当年刚入京,朕就做了个梦,梦到被双鹰啄了眼。当时你年幼不知事,说朕是割肉喂鹰,朕信了。现在想想那分明就是上天给朕的提醒,那两只啄朕眼睛的鹰就是你和梁靖。”
说着说着皇帝更来气儿了,当初被萧宴宁那番童言童语给哄成了傻子,还当场让梁靖给萧宴宁当伴读。
他一个念头,换来如今的两人里应外合对付他。
萧宴宁:“……”皇帝一向不信这些,现在被他气得都迷信起来了。
不过皇帝非要认定那是苍天给他的预警,那萧宴宁只能说老天也许不是在预警他和梁靖会联手,而是在暗示他和梁靖不同寻常的关系。皇帝没看出来他们的关系,那可不就是被他们这两只鹰欺骗啄了眼。
自己和梁靖的关系,萧宴宁肯定不会对着皇帝说。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砚喜,他敢保证砚喜一个字都不会对外人吐露。这个秘密,砚喜死也只会带入棺材中。而萧宴宁无论是什么身份,他都不会让梁靖身上背负佞臣的称呼,不会让人对他指指点点。
皇帝觉得萧宴宁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特,像是想反驳又不大像,总之有点神神秘秘古古怪怪。
皇帝心下烦闷,皱着眉:“怎么,朕说的不对?”
萧宴宁:“父皇这猜测有些偏颇,儿臣若真是鹰,哪怕在父皇的梦里,儿臣只会护着父皇,不会啄伤父皇。”
皇帝:“……”
皇帝冷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给朕灌迷魂汤,真以为朕不舍得对你动手是吧。”
萧宴宁:“儿臣没有。”
话虽如此,萧宴宁和皇帝心知肚明,皇帝就是有点舍不得,要不然刚才那一巴掌早就甩萧宴宁脸上了。要真舍得,刚才大殿之上,皇帝就不会打断张笑的话了,谋反这两个字只要沾在身上,哪怕日后萧宴宁坐上皇位,也会别人各种猜疑,再想洗掉都难。
萧宴宁到底是皇帝从小护到大的孩子,到底没忍心他背上这两个字。
这里面也不排除皇帝站在帝王角度打断张笑那些话,毕竟刚才萧宴宁一番大杀特杀,几个皇子都被他拉了下水,要是几个皇子身上都背着大逆不道的罪名,那下一任皇帝说不定还真得从皇孙中寻找。
皇孙可不只萧珩一个。
皇帝对萧珩的疼爱建立在对太子的信任上,对萧宴宁则是没有隔一层关系。
皇孙和萧宴宁,皇帝最终还是选了萧宴宁。
皇帝把萧宴宁单独叫来本来有心想给他一个教训,萧宴宁今日所作所为确实是越界了。
但凡皇帝年轻个十岁,都不会让这件事轻易过去。
现在,太子骤然离世,可以说就是因为皇位。皇帝的皇位属于天降,他知道身在帝王之家皇子间容易起争夺之心,所以他早早立下太子,又时时表现出以太子为重的态度,想着这样总能避免兄弟阋墙了吧。
结果到底了最后,七个皇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此时皇帝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意兴阑珊。
心下泛起一丝疲惫,皇帝望着萧宴宁:“起来吧。”
萧宴宁看了皇帝一眼,老老实实起身。
冬日地凉,萧宴宁膝盖处跪得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但他第一次没有仗着皇帝的宠爱顺着杆子往上爬。
历经今日,他和皇帝之间多多少少都回不到从前了。
说实话,萧宴宁刚才都没敢想皇帝会打断张笑的话,开口护他。
父子间沉默了一会儿,门外传来明雀的声音:“皇上,梁侍郎派人快马加鞭来禀,说是已把平王等人拿下。因人数众多,他们明日才能回京,便先遣人来禀,以免皇上挂心。”
听闻这话,皇帝似笑非笑:“梁靖这是怕朕挂心,还是怕朕的七皇子挂心啊。”
门外的明雀没敢吭声,萧宴宁只当没听出皇帝的阴阳。
皇帝从鼻子里冷哼两声,他轻声道:“梁靖对你倒是忠心。”
没有立刻回京,哪是什么人数多不多的问题,明明是在观望,观望京中局势,万一萧宴宁出了事,梁靖能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萧宴宁:“父皇,不是他的错,都是儿臣的错。梁靖没什么心眼,就是被儿臣带坏了。”
皇帝:“这话你自己信吗?他一点心眼没有怎么在战场上带兵打仗,他看人不准的话又怎么能当上将军。他要真是一点心思都没有,今日又怎么可能立下从龙之功。梁靖从小被你护着长大,他了解你的性子,不过是不想在你面前表露出自己有心机罢了。”
萧宴宁:“……”
要说是因为他们关系特殊,皇帝怕是会大发雷霆吧。
见萧宴宁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皇帝起身。
他来这里,一是为了教训萧宴宁,二是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
如今平王被抓,不用担心平王会举兵入京了。
皇帝很快下了几道圣旨,他下圣旨给刑部侍郎金丛,让他前去接应梁靖,且同梁靖就地审问平王。
至于康王、瑞王、慎王和静王统统被皇帝扔到了诏狱,由于桑分别审查,由萧宴宁监督。皇帝还派人把一直在家休养的礼部尚书徐渊给拿了,还有大理寺卿袁古方,这两人,皇帝让秦追和户部尚书杜检参与审案。
就萧宴宁这表现,皇帝相信秦追会以最快的速度查出徐渊和袁古方有没有问题。
萧宴宁要上进,秦家往上推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拖他后腿呢。
下完旨意,皇帝出神许久,他道:“朕去看看太子。”
皇帝其实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太子没了,总觉得这是一场梦。
说到太子,几个字都跟着变得沉重起来,腿也跟灌了铅一样,有点走不动了。
皇帝去东宫时,东宫一片悲戚之声,所有人都在哭泣。
皇帝去时,太子已被小殓,从遗容来看,太子脸色红润,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好像睡着了。
皇帝看了太子最后一眼,惊觉太子很瘦。
皇帝闭了闭眼,心口泛疼。
太子是他从小就寄予厚望精心培养的孩子,如今生死隔绝了一切。
在众人的哭泣声中,皇帝心里浮起各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