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闻杨估摸着里面应该收拾好了,于是端着两杯咖啡回来。
工作台已经空了,而洗手间的门正关着,里面传来细细簌簌的布料摩擦声。
暖黄色的灯光下,一具宽肩窄腰的身体,背肌在上药时展现出完美的沟壑。
闻杨看着地上的影子,能想到里面是什么情形,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洗手间里不时传来抽疼的吸气声,带有喘息似的、颤抖的尾音。
闻杨盯着流动的光影,深呼吸两下,把耳机挂在脖子上,却迟迟没有戴好。
许见深抹完药,拿纸巾擦完手,轻轻用脚尖顶开门。
他偏爱的、水生调混木质的香,现在被药味掩盖。他捏着牛皮纸袋,后腰被西裤显得弧度分明,衬衫领子没扣紧,露出脖颈的线条。
闻杨站在门口,与许见深四目相对,手中握着装有褐色液体的玻璃杯,胸膛微微起伏,额头上不知为何出了一层薄汗。
【作者有话说】
小闻:(捂眼)(手指张开)(心虚)(继续捂眼)(睁眼)(淡定)(就看就看)
第16章 许见深的歌
闻杨一副刚回来的样子,让许见深愣了下,他问:“是去买东西了吗?”
“嗯,买了咖啡。”闻杨说,“你困的时候可以喝。”
许见深上前接过:“这个点儿了,居然还有咖啡店开门?”
“是24小时便利店。”闻杨看着夜色浓郁的窗外,“不过,店里只有摩卡卖,没有美式。”
许见深平时常点冰美式,就为了提神。但如果抛去醒脑功效,他其实更爱喝牛奶多的咖啡。他惊讶于年轻人的思虑周全,接过杯子,尝了一口:“谢谢你,有心了,我喝什么都行的。”
许见深微微仰头,咖啡滑进口腔,喉结跟着滚动。
闻杨看着他的喉结,自己也不自觉吞了下口水:“你别这么……”
许见深拿下杯子,无意识地用拇指擦了下嘴角:“嗯?”
“没事。”闻杨自知人家就是正常喝个水,是自己脑子里有废料了,赶紧甩甩脑袋,回到位置继续摆弄做到一半的作品,“喝慢点。”
许见深正好想走动走动,歇歇眼睛,便走到闻杨身后,看着屏幕,闲聊:“这是下期的歌?”
“对。”闻杨停下鼠标,把耳机递给许见深,“你要听听看吗?”
音综毕竟带有竞技性质,许见深又是节目组的混音师,提前听不合适,他摇头说:“算了,下周去现场再听吧。”
闻杨“嗯”了声,扭头继续修改编曲。
屏幕上几段音频图像特征明显,许见深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好奇道:“要用这么长的间奏?”
“对,我加了段吉他SOLO。”闻杨说。
“这么快的指法?这段看着还是挺有挑战的。”许见深先入为主地以为是闻杨帮录伴奏,赞许道。
闻杨继续点击着鼠标,语速变慢:“不是我弹,是周兴学弹。”
许见深喝着咖啡,闻声顿了顿:“你不上场?”
闻杨那边的鼠标声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嗯,吉他我只是略懂,没他厉害。”
许见深奇怪道:“但你可以帮他弹段钢琴SOLO啊,这样不是更加分吗?”
“算了吧。”闻杨轻轻一笑,“弹不了现场。”
许见深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平静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但失败了。
在听到闻杨说他“弹不了”时,许见深露出比当事人更难以置信的表情。
因为他记得闻杨在高中时就已经小有名气,拿过许多少年钢琴比赛的大奖。当时陈教授说他是天才少年,有绝对音感,还指望他能在演奏行列大展风采,没道理会应付不了现场。
“太谦虚啦,小朋友。”许见深半开玩笑地说,“要不是听过你演奏,我还真信了。”
闻杨听到称呼时,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又很快低下头,眼里的光转瞬即逝。
许见深看他的表情,确信自己的记忆没出错。
*
许见深第一次听到闻杨弹钢琴还是在四年前,在去陈钧家的路上。
当时闻杨正在练习一首新曲子,力道完美,技巧娴熟,指法飞速,听不出一点瑕疵。
许见深那时不熟悉路,在小区里绕了几圈才找到正确楼栋。上楼途中听到钢琴声,他还以为是出自哪位著名演奏家。直到他敲开门,见到青涩单薄的背影,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是?”许见深试探着问。
少年闻杨穿着宽大的校服,开门后,上下打量了来人,猜到是谁:“我是陈老师的学生。你就是许见深吧?”
“……”许见深被问得措手不及,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他跟陆非晚的关系不算秘密,自然也瞒不过这位小师弟,他点了下头,“嗯。”
“来找陆非晚吗?”闻杨把门留着,转身走掉,“他和陈老师都出门了。”
“好的,谢谢。”许见深正打算走,又不确定要去哪里找,叫住他问,“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吗?”
闻杨站定,背对着说:“可能是在学校,但他们没告诉我具体位置。”
许见深低头摆弄起手机:“好的,那我再联系一下非晚,打扰了。”
说完,又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打通,许见深有点尴尬。
闻杨走到坐在餐椅旁,拿出一根冰棍,边吃边说:“要不你进来等吧。”
许见深连连称谢,换好鞋,轻轻把门带上锁好。
“刚刚那首曲子,”许见深指着卧室里的钢琴,问,“是你弹的?”
闻杨坐在他对面,点点头。
“好厉害啊。”许见深趴在桌子上,眼睛跟矮凳上的闻杨平行,“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闻杨皱眉思考:“小时候,记不清了。”
许见深歪着头,问:“学这么久了?”
“嗯。”闻杨不想提太多自己的事,反问道,“你呢,是做什么的?”
“我?”许见深从桌上起来,双手交叉着摆在腿上,笑着说,“我……想做歌。”
闻杨对这两个字很感兴趣,他从冰箱里新拿出同口味的冰棍,递给许见深,问他要不要吃。许见深不爱吃生冷食物,但出于礼貌,还是接过来,撕开包装。
闻杨坐回椅子上,认真地问:“你是说,写歌?”
像这种从小学习古典乐的孩子,对流行音乐的制作流程不会特别熟悉。
所以许见深耐心解释了一首歌是如何从五线谱和文本变成耳机中的声音,词曲、编曲、录音、混音、母带之间的区别,其中又涉及多少步骤和利益关系方。
“不是写歌,是做歌,不过都差不多,参与哪一步其实无所谓啦。”许见深手里拿着冰棍儿包装纸,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形状,露出小截牙齿,“重要的是,我要做属于自己的东西。”
闻杨眨了下眼睛,因为听得过于投入,忘记注意化开的冰棍,导致水滴到桌上一大片,他不得不拿抹布来拯救。
“属于自己的?”闻杨擦完桌子,重复了一遍许见深的话,问,“现在你做的歌,都不属于你吗?”
“它们……有些只是别人写好了,公司再往上套几层模版。”许见深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工作,摇摇头,“没人会觉得这种歌属于自己吧?”
闻杨努力理解许见深口中的制作工程,转述道:“所以,你想拥有一首,‘许见深的歌’。”
许见深很难解释自己的执念,彼时他正在外包公司里做着流水线似的音频编辑工作,有时候争取半年也争不来一个小小的署名权,更不可能违背制作人或歌手的意愿,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的作品上。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加工与美化的服务,再拿到属于自己的固定工资。
“其实我也没有创作过。但是,亲手打造一个生命,再将它捏塑成型,”许见深露出舌头舔了口冰棍,嘴巴因为冷气变得发红,留下湿润的反光,“想想都觉得很有趣,对吗?”
闻杨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巴,思考为什么这么红,看起来很软,很久才回神:“……是很有趣。”
许见深听他这么配合,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如果面前的人是同事,听完只会嗤笑着问他一句“几岁了”。
好在面前是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学生,闻杨只会眼睛亮亮地,站在许见深面前,真诚地说:“希望有一天,我能听到‘许见深的歌’。”
房间被夏季的暖阳笼罩着,许见深伸出右手,对闻杨比出一个击掌的手势:“也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世界级的演奏家。”
最后,这个击掌没能完成,因为许见深中途接到了陆非晚的回电。
击掌之约的现状是,许见深终于成为兖港的创始人,但也只是在做比以前更赚钱的乙方。所谓的、完全由他创造的音乐生命,到现在,成了他自己都不信的笑柄。
而闻杨,显然离演奏家也差得很远。准确来说,自他回国后,许见深还没见过他碰过一次琴键。
*
工作间射灯昏黄,许见深确实困得厉害,以至于有些话没经过大脑就问出来:“闻杨,为什么你现在很少弹琴了?”
闻杨的手忽然一滞,他将吉他包重新靠到角落的墙上,低着头说:“弹不好。”
可是,许见深明明在几年前听过少年人弹出的余音绕梁的曲子,所以完全不相信这些鬼话:“骗人。”
闻杨抬眼,看着许见深的眼睛,“那你,为什么现在,还是只在做别人的歌?”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许见深站了半天,直到腿有点麻,他坐下捶捶小腿,摇着头笑道:“闻杨,你可真不会聊天。”
【作者有话说】
许见深:呼吸。
闻杨:手段了得!
第17章 陆老师对许总可真好
许见深走回工作位置,但是大脑乱糟糟的,没法静下来。
闻杨的琴包立在一边,沉默,不起眼。许见深看着它,总想起闻杨在陈钧家里弹的曲子。
那时就崭露头角的年轻人,本该在这条路上风光无限,为什么后来会选择截然不同的赛道?
他的父母为何能舍得将孩子扔在别人家里这么多年而不管不顾?在他出国读书的这几年里,又发生了什么?
许见深脑子里闪过无数个问号后,从自己的背包中翻出一个木盒子,打开检查完毕,又合上,隔着不远的距离,喊闻杨的名字。
闻杨偏过头,许见深看着他说:“我想送你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