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车已经停稳。
许见深推开车门说:“下车吧,到了。”
闻杨还想顺着甘潮的事儿,再追问些什么,比如已经消失很久的、不重要的某人。
但现在已经过了追问的好时机,闻杨只能改口道:“哇,村子保护得还挺完整的。”
许见深以一种“你知道自己说语气词很生硬吗”的表情看着他。
闻杨没有看懂,继续生硬地感叹:“是吧?很漂亮啊。”
年轻人说这些话硬邦邦的,有种刚学会语气词的人机感,许见深被逗得想笑,学他回应道:“是呢,很漂亮啊。”
闻杨听他学舌才意识到自己语气诡异,“诶”了声,气急败坏地说:“怎么还学人呢。”
“错了错了。”许见深前仰后合地笑作一团拍手海豹,推着闻杨走进游客中心。
淡季无需排队,二人买完票就能检票进去。
僚村已有两百多年历史,当地人仍以民族语言沟通。近来旅游发展,公共场所才加上普通话和英文标识。
夹道是低矮的泥土砖瓦房,土著居民皮肤黝黑,眼神明亮,头戴鲜艳的民族装饰,手持自制的各类乐器,正簇拥着一尊高大的塑像向前走去。
这样的队伍,每周能有两波。
许见深和闻杨比较幸运,虽然来得晚,但正好能赶上队伍的尾巴。
当地人热情好客,并不忌讳外来客与自己一起请灵。在他们看来,只要心存善意,无论从哪里来,都应当被欢迎。
许见深和闻杨一进门就被夹在队伍里面,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
好在,音乐的感染力不分民族,不分语言。二人被氛围感染,莫名其妙地开始跟着人群跳舞,哼唱。
这首震天回荡的歌没有统一节奏,没有规定曲调,甚至没有像样的乐器来伴奏。被一群完全没有受过音乐训练的人唱出来,居然错落有致,仿佛精心编排过一般。
许见深惊讶于他们的天分,也感恩于自己身处其中。
村道狭长,许见深越走越快,舞步也从混乱变得跟上节奏。
他好像是疯了,声音越来越大,舞步越来越快。
在这里,他可以忘记兖港,忘记甲方,忘记都市,忘记一切,只想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在这里奔跑,跳舞,唱歌。
他的周围全都是陌生人,大家双手交握,连成一条长长的人龙。
于是,许见深像那些陌生人之间会做的那样,抓住了闻杨的手。
年轻人指尖有层薄薄的茧,指身却光滑而修长。许见深毫无意识似的,捏着闻杨的手指,一会十指相交,一会整个握住,一会在柔软的掌心捏捶两下。
闻杨目瞪口呆地看着许见深,不明白为什么刚才明明没有喝酒,他却能热得这么快。
队伍的尽头是一处祠堂,人们将塑像运至空地前,周围点起一圈火把,像是古时候某种神秘的仪式。
闻杨被他拽着往前走,手上的知觉无限放大,其他地方毫无意识。许见深的指腹挪动到哪,哪里才恢复知觉,并伴随着酥麻过电般的触感。
一行人在篝火边手牵手围成圈,跟着乐器的节奏,一边跳一边唱。
他们的南边是海,惊涛席卷着咸腥味拍打着石头,像是在给他们伴奏。
这场仪式一直持续到晚上,天渐渐黑了,看不见月亮。
直到散场,许见深才放开闻杨的手。
两个人的手心都湿湿的,不知道罪魁祸首是哪位。
许见深终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猛然往后退了一步,祈祷闻杨不要介意。
他跟闻杨的距离又回到来时那样,并肩站着,皮鞋和运动鞋相对。
就像兖港的许总,和唱《塔底》的闻杨。
退后的动作非常明显,闻杨自然也能感受到。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他没有觉得难过或酸涩的资格,只觉得松了口气——闹剧终于谢幕,他们终于回归自己的角色。
情感的保护机制下,闻杨开始放空,同时心脏有些钝痛。
许见深看着他,欲言又止,指尖在裤缝边动了下,脚尖也往前踏出一寸。
因为太专注在放空,闻杨没有注意到。
“……今天怎么没有月亮,”许见深看了闻杨很久,最终还是没迈步,而是抬起头,看着天边朦胧的云,“是要下雨了?”
闻杨抬头时已经神色如常:“那走吧。”
“我们回家。”他说。
【作者有话说】
*习俗和村落都是虚构的,部分风俗有参考泉州、婺源等地的习俗
今天有两章,记得往后面翻
第35章 两百一十六
回程果然下了点小雨,正好车上有伞,许见深随手拿下来一路带着。他撑起伞,向屋檐下躲雨的闻杨招招手,闻杨就小跑着过去了。
两个大男人,并排打伞走有点拥挤。
许见深自觉留了个空,把伞往闻杨那边倾斜。
雨水落下许见深的肩膀上,闻杨看到后,皱了下眉。
“我来打吧。”闻杨接过他的伞,手指无意间会碰到许见深的。
两个人指尖都凉,许见深移交伞柄,把手放进口袋里。
闻杨询问:“冷?”
许见深摇头:“还行。”
“那就是冷。”闻杨一边问问举着伞,一手解开外套的扣子,递给许见深,“换件衣服?”
许见深为难:“不用了吧。”
闻杨忽然停下,站在原地。
许见深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是怕有人会介意吗?”闻杨近乎直接地问。
类似的话许见深以前听过几次,基本上都是对他那么点心思,想试探他的情感状况才说的。意图太明显,许见深一般就回句“是”,结束对话。
可是他看到闻杨的眼睛很亮,神情也自然,不像是有画外音的样子。
许见深这次分手,朋友里知道的人还是不算多,除了几个被陆非晚差遣来当说客的共同好友,还有许见深的父母,就没了。
许见深犹豫是否要让闻杨知道他们已经分开,犹豫再三后,他觉得闻杨跟陆非晚关系更熟,担心闻杨知道后,这几天跟自己在岛上相处会不自在。
当然,也藏了点莫名的私心——他不想因此失去这个朋友。
“不是,”许见深压回奇怪的情绪,否认道,“我真不冷。”
“那我放你这,你想拿就拿。”闻杨便将外套搭在手上,拉开车门,放在二人中间,“不用总是借林老板的,我的你也能穿。”
海岛在北方,晚上还是有点凉,尤其下起雨后,白天那种蒸腾的热气一下子就散了。
许见深道完谢,关上车窗,弯腰系安全带。
闻杨也跟他一起弯腰,许见深便稍微起身,避免碰到头。
二人离得很近,许见深发现闻杨的领口处有根带子,之前从没见过。
“这是……新项链?”许见深问。
闻杨下意识捂住领口:“是的。”
许见深好奇:“以前没见你戴过。”
“嗯,有的场合不适合戴它。”闻杨说。
雨很大,积水没过鞋底。
许见深和闻杨踩过几个水坑,垫着脚一路小跑,到停车场,收了伞,钻进车里。
刚才风雨斜斜,导致闻杨的肩膀湿透。
许见深递给闻杨一包纸:“你湿了,擦擦吧。”
闻杨接过来,默不作声地擦手和脖子。
许见深看到他喉结滚动,手背上青筋明显,手指修长,关节清晰。出神中,闻杨故意看了他一眼,他意识到自己过于发散了,便收回眼神,问能否出发。
“走吧。”闻杨随手将用过的纸巾和二人制造的垃圾一起放进塑料袋,包好,存放在脚边。
车程不长,不过因为雨大,还是花了二十分钟才抵达“林家小筑”。
许见深把车停在后院,选了个稍微干燥点的位置下车。
天边黑云低低压在头顶,处处透露着风雨欲来。水流如注,从民宿带来的小小遮阳伞根本挡不住。
许见深犹豫着要不要由一人先回民宿求助,这时有个陌生人走过来,朝他们递了把大伞,说:“雨这么大,你们还墨迹啥啊?赶紧进去!”
许见深没来得及发出疑问,就被宽大结实的黑伞遮住。他接住陌生人的好意,先行去屋里,在门口等闻杨。
陌生人给闻杨也带了伞,二人一人一把,并排着走进来。
“谢谢你啊,不然雨太大,我们那把小伞确实顶不住。”许见深道完谢,在门口将伞上的雨水甩干,再用塑料袋包好才进屋,“对了,我还没请教过呢,请问您是?”
来人穿着黑色的夹克外套,领口竖起,显得下颌更加硬朗。他摘下皮手套和帽子,说:“孟延舟,我住你们隔壁三号楼。”
进屋后的水汽浸湿了眼镜,许见深取下来擦了擦镜片:“原来是民宿的新住客。”
孟延舟点点头:“你们呢?”
许见深没来得及回答,闻杨抢先一步说:“我们住一号楼。”
“哦,”孟延舟走到冰箱前,拿了罐啤酒,滋啦打开环,仰头喝了口,“你们好,一号。”
许见深:“?”
“你好,三号。”闻杨倒是对失去姓名这件事没有异议,他看着窗外左右摇摆的棕榈树,不禁皱起眉,“天气预报只说下雨,怎么风也这么大?”
“你们没看新闻啊?”三号起身从茶几抽屉里拿出遥控器,打开接待处公区的电视机,调整到新闻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