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芷荷被最后一句刺到,索性不演了,站起来,双手抱着胸,走到大哥面前:“我怎么觉着您话里有话呢?‘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我们家那位、甚至你们家那位,都是莺莺燕燕不断的主,那这上梁是谁呀?”
“你!”对面怒目圆睁,又无法反驳,气不打一出来。
“好了!”闻老爷子重重杵了下拐杖,升堂似的叫停这出闹剧,“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嫌闻家的笑话还没闹够吗!”
说来也可笑,闻岭亡妻头七刚过就买醉寻欢,其他男丁身边也是女伴不断,外界也都当是寻常事,甚至还有人说闻岭找替身是痴情。
可一轮到女眷的八卦,或是这恋爱对象换成男人,到闻老爷子口中又变成“笑话”。
唐芷荷摇摇头,觉得头疼。
“杨杨,就在家待一阵子吧。”闻老爷子发话,“天天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歌,染乱七八糟的头发,像什么话。”
“……”唐芷荷抬头看着他,没明白什么意思。
闻老爷子叹了口气:“你跟他一直住在外面,也不是办法。之前,是闻岭怠慢了你俩。现在我给你撑腰,你们都搬回来住,别再闹了。”
要不是看哥嫂们反应剧烈,唐芷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之前无论她怎么争,争来的也不过是偏远一别墅的居住权。现在居然不用她开口,闻家又要接纳她回来。
想来人生如戏,高门浮沉,也未免过于可笑。
回家时已经日落,因刚下过一场大雨,火烧云让天空变成绚丽的裙摆。
唐芷荷将晚霞的颜色穿在身上,顶着金黄的光,推门进屋。
闻杨正好来看她,到了发现没人,便等了好久:“你去哪儿了?”
唐芷荷脱下高跟鞋,换上舒适的家居鞋:“被你长辈叫去谈话。”
闻杨着急:“怎么不叫我去陪你?”
“你陪我?”唐芷荷维护闻杨的目的不是闹掰,而是借此能得到更多关注和资源,“我一个人去,那是给他们摆态度,你跟着去那就得决裂了。”
“谈什么?”闻杨追问。
“谈谈你,再谈谈我,你爷爷还想让我们搬回去住。”唐芷荷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奇怪吧?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阵仗。”
闻杨不解:“怎么突然让我们搬?”
“害怕了,怕你真给他们惹事儿,他们管不住你。”唐芷荷翘着二郎腿,对着镜子取耳环,火彩在夕阳下璀璨夺目,“我突然觉得你的办法还挺有效的,以前我赖着不走,他们不把我当回事。现在居然轮到他们慌了,怕控制不了咱们。”
耳环取下来后被随手仍在化妆台上,唐芷荷自己摘下项链,招呼闻杨把它放去展示柜。
闻杨过来接过它,说:“我做这些,不是想搬回去。”
“我知道。”唐芷荷耸耸肩,“你回不回无所谓,反正现在你越脱离掌控,老爷子就越重视你。”
唐芷荷的目标跟闻杨可以说是背道而驰,居然路径走得出奇一致。闻杨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把唐芷荷的项链挂到满墙顶奢珠宝之间,拉上透明柜门,转过身。
“对了,老爷子还想介绍个姑娘给你认识。”唐芷荷还在卸妆,远远地说。
闻杨警觉道:“我不同意。”
“知道你不同意。放心,我从不干这种欲盖弥彰的事儿。”
唐芷荷看得清楚,现在闻杨和许见深的事儿已经人尽皆知了,这时候再想拿陌生女子掩人耳目,简直就是掩耳盗铃,对挽回家庭声誉一点用都没有,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
闻家一个个精明自利,可惜身居上位太久,看事情难免片面糊涂。
唐芷荷想到闻老爷子今天的邀请,以及哥嫂们一百八十度转弯的态度,不由得冷笑:“都是蠢货。”
闻杨站在展示柜边,流光的火彩在他手边跳跃,他叹了口气,说:“不管怎样,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儿,绝对不能殃及许见深。”
“我嘛,当然不会去为难他。”唐芷荷无所谓地说,“但我没法保证你爸不会。”
第71章 恭喜你,合约继续
这座城市偏爱在大雨中憋气,又跑到烈日晴空里大口呼吸,乐此不疲,以至于初秋仍是雨水不断。
过低的含氧量和居高不下的气温,憋得人上不来气。
风闻集团对抗它的办法,就是将空调风速调到最高,完全无视节能减排的号召。
许见深刚走进大楼,就打了个冷战。
与前几次他来集团的待遇不同,这次没有音乐总监接见,也没有一群商务与他握手,他直接被董事长秘书引路来到特殊通道,进入最高楼层。
董事长办公室因为少有人来,温度比公司大厅还低,许见深也不知道闻岭每天在这种环境下怎么认真工作的,只能庆幸自己挑了件不算薄的西装。
他落落大方地走到闻岭面前,朝对方伸出手:“您好,闻董。”
闻岭正在看一份文件,知道他来也没抬头,就把人晾在那儿。
许见深能猜出闻岭为什么瞒着闻杨把自己叫来,又唱这一出。
左不过是看到新闻想发火,又找不到人撒气,所以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许见深来前就做好心理准备,被冷落了也不尴尬,反而往前又走了一步,开门见山道:“闻董,您叫我来,是为了闻杨的事儿吗?”
闻岭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拍在桌上:“你还有脸问?”
许见深淡淡地笑着,假装不懂他的意思:“闻董这话,是在怪我们兖港服务不周吗?”
“别跟我提兖港。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俩的事儿,我们风闻集团承担了多大的损失?”闻岭指着他,大声质问,“怪不得之前你花尽心思,又是跟我签合作,又是找凌总牵线,原来,都是为了接近我儿子!”
许见深正要开口解释,又被打断了。
闻岭站起来,将手中的文件扬起来扔掉:“我告诉你,风闻和兖港的合作从今天起就终止!你休想再打我们闻家的主意!”
白纸像雪花似的洋洋洒洒落下,倒是符合现在室内温度的氛围。
其中有几页落在许见深面前的地板上,他抬了抬眼镜,看清楚那是兖港和风闻的合作协议。
许见深盯着地板看了会,等到所有的纸张都飘下来,才蹲下去,一张张地将文件捡起来,用昂贵的西装擦拭边角沾灰处,又走到角落的茶几上,将它们按照页码依序排列整齐,全程一言不发。
闻岭一开始在气头上,见他动作行云流水,似是无半点怨言,便也不再说话,想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许见深将整理好的文件重新放回夹中,双手呈给闻岭,问:“您还生气吗?”
闻岭斜睨着他,单手接来文件,不屑地扔到一边:“哼。”
许见深终于有说话的机会,站直了,拍了拍西装的袖口:“不管怎样,我相信您叫我来,肯定不只是为了发火。毕竟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公司利益的最大化。”
被年轻人说到点子上,闻岭并未动容,反而更加笃定面前这人心思老练深沉,闻杨不是他的对手,一定不能让他们再接触。
许见深拉开闻岭面前的椅子,不卑不亢地说:“今天我来,是作为兖港的许见深跟您谈。希望您看在以前合作愉快的面子上,能听我讲几句话。”
闻岭毕竟也是作为风闻的董事,无法把家事和公司过于混为一谈,只能抬抬下巴,示意他开始:“你只有五分钟。”
许见深颔首,微笑道:“可以。”
随即,许见深解开西装扣坐下,口齿比平时快了不少,但是条理清晰:
“第一,我不认为这次闻杨公开我们的关系,有对贵集团的声誉造成任何影响。相反,之前他一直困于抄袭的谣言里,正因为他主动回应,才对事态有一点点挽回。
“第二,兖港和风闻的合作,是基于电影场景配乐展开的,与流行歌曲的制作准确来说关系不大,与我,一个幕后工作者,和其他创作歌手的私人感情,更是没有关系。所以您用这个作为解约的理由,我认为不合适。
“第三,兖港的服务已经推进近半,未来恐怕很难再有比我们更了解您的、效率更高的公司。新的签约、磨合。会比延续现有模式更费精力。既然风闻要转型,还是需要市场嗅觉最敏锐的帮手,毕竟术业有专攻——我想赌一把,这个饼,只有兖港吃得下。
“第四,如果您执意要单方面终止协议,根据第四十一条,您可能需要承担违约责任,赔偿合同金额的三倍及以上。当然,我知道这点钱对于贵集团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我担心的是,此后您的履约信誉会打折扣,其他公司也不见得乐意接盘。”
一二三四有条不紊地列完,才过去三分钟不到。闻岭已经很久不用听别人讲长句了,向来想打断就打断,能听到这已经算非常耐心,他握紧拳头,反问:“你威胁我?”
“只是在分析。”许见深不急不慢地说着,见倒计时还剩下一分钟,顿了顿,温和地问,“请问您还有心情听第五吗?”
纸张在空调送风中小幅度摆动着,闻岭一直没动。许见深知道他没耐心了,便没再往下说,免得讨人厌烦。
直到五分钟的倒计时响起,二人的沉默才被打破。
许见深顺势也站起来,伸出右手,跟闻岭握手:“闻杨是您的孩子,也是我在意的人。我是非常希望大家能站在同一边的。这样,无论是对闻家还是对集团,都好。”
闻岭想了想,还是握住那只手。
不得不说,许见深思路清晰,句句都在点上。
于私,闻岭绝对不会轻饶他,可于公,闻岭得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
闻岭轻声哼了下:“别以为你能说会道,就能永远不栽跟头。”
许见深谦逊地颔首:“我从来没这么认为。”
闻岭看了眼腕表,半是嘲弄地说;“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要单独叫你过来么?”
许见深能猜到:“您担心闻杨夹在其中,会影响决策。”
闻岭冷笑道:“是啊。可惜,这孩子向来不听我的。我不想让他插手,可他,早就坐不住了。”
许见深奇怪道:“什么意思?”
“在你来之前,闻杨找过我么。”闻岭冰冷的看着窗外,“刚离开没一会儿。”
许见深心道,怪不得来时觉得办公室的气氛这么奇怪,原来是刚吵过一架:“他来找您……聊兖港吗?”
“是啊,这孩子自从记事起就没来过风闻,因为他妈妈就是在这儿差点闹出人命。”闻岭眯起眼,冷漠和无情在这个男人脸上完美结合,“可他今天居然跑过来,请求我不要终止跟你的合作。”
许见深的拳头越握越紧,心头一阵酸疼。闻杨永远会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以一种沉默的、温暖的、润物无声的方式,托举住他的所有。
闻岭翘起二郎腿,转着皮椅,皮笑肉不笑地说:“我问他能给我什么,你猜猜,他说什么?”
闻岭的态度让许见深不爽,他知道,风闻对于闻杨的童年而言,是面目狰狞的庞然大物,他代表着闻家扭曲的期待,以及父亲缺失的爱和强硬的地位。许见深深知闻杨能为自己做任何事,他甚至拿不准闻杨究竟会拿什么与闻岭交换。
闻岭仰头大笑:“他说,要帮风闻做曲子。”
许见深眉头紧蹙,帮风闻做曲子,那必然是结合古典乐元素。闻杨花了这么多精力,终于摆脱身上的逝者投射,怎么能又走回老路?
“可笑吧?”闻岭笑里有一丝苦涩,“曾经他恨风闻入骨,多看一眼这个招牌都觉得恶心。现在居然因为你,要帮它赚钱。”
高位者未曾反省一切不幸的源头,只是津津乐道苦主的反抗与反常。
许见深顿时心疼万分,他替闻杨不值,更替闻杨愤怒。他握紧拳头,脑海里已经闪过十八个能打疼又不留伤的招式。可是风闻的公关资源对闻杨又还有用,所以他又在心中默念了十遍不能揍人,才慢慢松开拳。
拳击课上得太认真也不好,遇到想出手又不能出手的人,就非常难收住。
许见深一改刚才耐心谦和的样子,想到闻杨在这里受过委屈,连眉眼都变得凌厉起来。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温润的性子,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人见鬼两幅面孔是基本技能。
刚才给闻岭脸面,是因为投鼠忌器,怕耽误公司客源,可一番口风探下来,他发现对面不过是外强中干,底气便足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