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麻烦了!”陈钧想都没想就拒绝,他在职工大院住了一辈子,楼下的早餐摊,隔壁的同事,附近的剪头铺子,都是他熟悉的,离不开,“我就一个人,搬家不比爬楼费事儿多了?”
“你不是一个人。”闻杨坚持道,“我帮你搬。”
陈钧知道闻杨的性格,又犟又心细,根本拗不过,他索性不跟他对着来,转而笑着岔开话题:“好了,你在这儿已经够耽误时间了。”
闻杨对他“耽误时间”这句话翻了个白眼表示抗议,搬出新的救兵:“我妈一会儿过来。”
“谁?”陈钧的声音一下子提高,“唐芷荷?”
闻杨“嗯”了声:“正好跟她打电话,说了你住院的事儿。”
陈钧生气道:“你跟她说这干什么?”
“不能说吗?”闻杨一脸不明白,“你俩又不是不熟。”
陈钧戳戳他的脑袋,嗔怪道:“轮到我的事儿时学会跟家长互通有无了?又不是你跟她吵架的时候了?”
“我也没吵吧。”闻杨想到上岛前他跟唐芷荷的谈话,摇头说,“又不是她的错,我能跟她吵什么。”
“这就对了,别天天跟她较劲。”陈钧看向窗外,眼神变得非常辽远,“她那么爱你。”
陈钧跟唐芷荷认识已经快三十年,当初在大学里,唐芷荷就是非常有才华的女孩子。同学们倾慕她的美貌,又在她翻船时,以美貌为靶子编排上百种流言。
二十年前的唐芷荷并未意识到,美丽这张牌单出的代价。
陈钧听说她想休学的消息,跨过整个校园,激动地问她为什么。唐芷荷眼神非常温柔,她扶着自己的肚子,说她有更需要保护的人。
后来闻杨出生,孩子身边逐渐可以离人,唐芷荷才重拾她未竟的学业,只是那时这些对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闻太太的身份比音乐学院毕业生似乎更有“分量”,可是,毕业典礼上的唐芷荷,拥有比任何时候都开心的笑脸。
将闻杨托付给陈钧时,唐芷荷已经跟学生时代判若两人,她的眼睛里没有笑意也没有温柔,只有充满野心的又似乎已经死心的神色。
她临走时还浅浅流了一会儿泪,本来陈钧都准备以讨厌小孩为拒绝借宿的提议,只是因为不忍心看她有泪痕的脸所以答应了,将闻杨放在身边教学。
再后来,唐芷荷渐渐学会将美貌与其他牌组合,比如身份、苦难或才华,也摸到了一些赢牌的门道——她很少会哭,除非那也是赢牌的诀窍。
就这样,她以孤身将自己和孩子成功送进高门大院,从别人口中不要脸的狐狸精变成坚强的奇女子。她不需要爱也不需要恨,只需要金钱、股票和珠宝。
陈钧从不吝啬表达自己对唐芷荷的袒护,即便在闻杨面前,也经常会说她的好话,闻杨已经习惯了。
“我知道。”闻杨板着脸说,“正好她今天有空,打算来看看你。”
陈钧突然停住,顿了会儿,问:“今天?”
“嗯。”
“什么时候?”
“没告诉我。”闻杨抬头看了眼钟表,“但她习惯晚上出门,应该一会儿就到吧。”
陈钧猛地咳了两声,着急地指着茶几。闻杨一脸懵,不知道他想干嘛。
像是应验什么似的,门口响起高跟鞋的声音。
许见深正在整理药单,听到这,猛然站起来。
闻杨跟他一起站到一旁,等到女人推门进来,点头喊了句“妈”。
唐芷荷穿着素色旗袍,头发松松挽在侧面。她簪着祖母绿的配饰,脖间翡翠清透,与手镯种色呼应。
许见深从她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山茶花香,二人短暂地对视,许见深对她点头致意,轻声说“您好”,算是打过招呼。
唐芷荷在许见深面前停下,也点点头,但没对他说话,而是回头对闻杨说:“我给陈教授带了礼物,下车忘拿了。杨杨,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
这趟显然是她独自出行,没带司机过来,闻杨不确定今天她开的什么车:“哪辆里?”
“红色那辆。”唐芷荷把包放在桌上,“后备箱密码是你生日。”
闻杨怕许见深一个人留下尴尬,便拉着他一起出门:“知道了,我跟他一块儿去。”
唐芷荷点点头,冲许见深微笑,慢慢转过身,走向病床。
陈钧看着她,下意识想坐起来,但因为手上还在输液,行动不便。
“歇着吧,病人就别起来了。”唐芷荷制止道。
陈钧没听,用空闲的手支撑自己,坚持着直起身子,费劲地喘着粗气。
唐芷荷凝眉默思,晌久后叹了口气。
陈钧问:“叹什么气啊。”
“叹你这次怎么病成这样。”唐芷荷从手包中掏出一张卡,压在茶几上的花篮边,“我联系了医院,已经帮你换好这边最有经验的医生,也请了新护工。你只管好好养病,这张卡,是替杨杨谢谢你照顾他。”
唐芷荷说话时慢声细语,美貌也不减二十年前。陈钧看她有些出神,过了会儿才摆摆手说:“咱们还说什么谢不谢的,这么多年的老朋友。再说了,照顾费你不是早就给过了?”
“这是今年的。”唐芷荷说。
陈钧觉得好笑:“他今年又不在我这里住。”
“但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唐芷荷不想多费口舌,只告诉他这是自己的钱,跟闻家没关系,希望他可以收下,“当初要不是你帮忙,他怎么可能这么快走出来。我们谢你多少次都不够的。”
陈钧知道唐芷荷是跟闻杨如出一辙的倔脾气,无论如何也劝说不了她拿回送出去的东西。所以,尽管上次的“感谢卡”从未使用,他也还是不再挣扎,希望这样能让她更心安理得一些。
说话间,闻杨已经取完东西回来,他跟许见深一人手里拎着一盒补品,进来后把东西放在茶几附近。
唐芷荷见状,便站起来说:“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一定好好养身体。”
陈钧的眼神跟着她升起来,但碍于在打点滴,没法起身送客,只能笑着说:“那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
唐芷荷拿起手包要走,闻杨把她送到门口,她回过头冲陈钧招手,后者拿闲置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她忽然发现,陈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很多白头发。
她记得上次见面时还没有的。
真是的,唐芷荷踏出房门时有些不忿,岁月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走了。”唐芷荷回神,高声道别。
陈钧在她身后轻轻地说:“再见。”
女人逆着门口走廊的强光,离开时背影曼妙,跟二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陈钧靠在病床上长长松了口气,有些开心,虽然岁月惹人讨厌,但还好放过了她。
唐芷荷来到走廊,看到闻杨和许见深正并肩而立。
她从探望的情绪中定了定神,走向面前的人,问:“你就是许见深吧?”
“您好。”许见深愣了愣,很快调整好表情,笑着点头,“没错,我是。”
唐芷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双手抱起胸,语焉不详:“我看到过新闻。”
许见深心头一动,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闻家是他们之间必须跨过的坎,所以他想过很多应对话术,排练过,此时能够冷静自如:“很抱歉让您以这种方式让您认识我,我确实应该早点去拜访。”
“我其实无所谓。闻家也没把我当自己人,你来不来,都一样。”唐芷荷看起来居然并不关心许见深的动机,她只是在意另一个问题,“听说你是兖港的创始人?”
许见深回头看了眼闻杨,不确定这个问题该怎么答。年轻人上前一步,替他说:“嗯,是他经营的公司。”
唐芷荷轻笑了下:“年轻有为啊。”
说罢,她踩着高跟鞋,身姿摇曳地离开了,留两位年轻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其实在唐芷荷的衡量标准里,爱情是所有标准中排名最靠后的一个。因此她有想过为闻杨介绍家境清白殷实的女性,以巩固自身的地位。
现在这位“女性”暂未出现,却有位男性跟闻杨闹出天大的绯闻。这确实让唐芷荷心理建设了很久。
好在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木已成舟,性向也已经公开,那再去做什么弥补都是欲盖弥彰,还不如体面一点。
退一万步说,许见深的家境、能力都算上乘,对闻家而言倒也不算丢面子,没必要为了棒打鸳鸯反而跟孩子闹崩。
唐芷荷是聪明人,让救命稻草与自己离心的事儿,她干不出来。
第70章 一帮蠢货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聪明,正如她所说,闻家并没真正接纳过他们。这帮脑袋里充满迂腐和优越感的人,自然无法接受闻杨被曝出这么大的“丑闻”。
没过几天,闻杨便收到闻老爷子的训话,让他立刻回家,不许再顶风出门,以免闹出更大笑话。
闻杨早就独立生活,自然是不用管这些威胁,他挂了电话照常写歌,没做理会。
闻老爷子觉得自己失去威信,勃然大怒,转而让闻潜去找唐芷荷,颇有兴师问罪之势。
唐芷荷收到闻老爷子的“邀请”一共也就三次。一次是生子,一次是结婚,再就是现在。
会受到什么待遇她心里门清,只不过她斗惯了,被不待见惯了,现在心态非常平和,甚至还能在出门前多挑几个首饰配她的包。
到场也是踩点,一家子人都坐上了,她的红色跑车才缓缓停到别墅里。
闻老爷子自然是勃然大怒,问她和闻杨究竟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唐芷荷婀娜多姿地走进来,被安排在最角落的位置,她不恼也不闹,笑盈盈地回:“怎么会眼里没您,九岁那年您送杨杨的翡翠,我们到现在还留着呢。”
唐芷荷四两拨千斤,把“九岁”说的很重,因为闻老爷子只送过那一年,当时闻杨像他们的钢琴家白月光那样拿下了同一座奖杯。
面上是感谢,实际上是在打脸。
“杨杨都在外面火烧眉毛了,居然还有心情顶嘴,弟妹这个心气儿,可真是不一般。”
说话的是闻岭的大嫂,唐芷荷收起笑,面对她:“毕竟我和杨杨在外面受欺负的时候都是自己扛过来的,不比各位哥哥姐姐,有长辈庇护。”
闻老爷子听完冷笑,质问道:“这是在埋怨我?”
唐芷荷回望他:“我只是想告诉嫂嫂,既然杨杨是我的孩子,小时候他发烧生病也只有我一个人忙前忙后,那么我俩的人生,还轮不上别人指手画脚。”
一句话把所有闻家人都划成“别人”,在座都面面相觑。然而当初闻家冷落他们是事实,也没人敢反驳什么。
闻老爷子气得咳嗽,指着唐芷荷的鼻子问:“他是你的孩子,难道就不是闻家的孩子?‘轮不上别人’,你什么意思?谁是别人?!”
唐芷荷不想把场面闹得太难看,微笑着说:“您可千万别动气,我说的不是您。您又没对我们指手画脚,对吧?”
说完,她露出无辜懵懂的笑容,像少女那样。
闻老爷子被说得噎住,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大嫂忙出来打圆场:“弟妹啊,我们这都是为杨杨好。也不是说不让他谈恋爱,就算他真……有那个病——”
话音未落,唐芷荷瞪了她一眼,她便改口道:“就算是非得喜欢一个男的,那也不能是许见深呐!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连他妈都是个水性杨花的主!还没离婚呢,就谈男朋友了,她能教出来什么好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说着,大嫂意味深长地看着唐芷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