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晚烦躁地拨头发,问:“哪里不对?”
许见深居高临下地站着,淡淡地说:“很多地方。”
陆非晚还想反驳,许见深摁住他的话头,指着桌子上的游戏说:“现在外面地上全是废稿,你明明就在写歌,但是写不出满意的。”
陆非晚偏过头,没说话。
“如果你没有想法,可以缓缓,需要帮助可以找我,但前提是你要开口。”许见深靠着桌子半坐,双手抱胸,放缓语气说,“否则我只感受到你在痛苦,却总找不到原因。”
陆非晚表现出些许躲闪,他知道许见深的话没错,他就是在拧巴。
他今天其实早上就开完了会,回家闷了一整天,也等了许见深一整天。许见深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公司,社交,应酬,每一样都需要时间。
当初是许见深的资助让他出道、成名,陆非晚自以为找到灵魂伴侣。可自从许见深辞职创业,不得不在名利场里摸爬滚打,陆非晚开始对此感到陌生。
综艺不是不能接,许见深推荐的人脉不是不能见,兖港的混音师也不是不能用,只是,陆非晚真的很想证明,没有许见深的自己,能做出更牛逼的音乐。
陆非晚曾经从穷乡僻壤一路考到首都,从镇上人都不看好的“神经病”变成能开万人演唱会的歌手,其中艰辛只有他知道。他从山脚爬到山顶花了十年,可从山顶掉下来只用一瞬间。
现在,公司质疑他的价值,不买单他的新歌,就连伴侣……
陆非晚抬起头,仔细地、怜爱地看向许见深。
许见深穿着精致的衬衫,疲惫难掩,但眼神温和而明亮。他正搭着双腿,半站在椅子前。
——曾以为灵魂相契的人,“小许”变成“许老师”,再变成“许总”,越来越像个商人,也离陆非晚越来越远。
陆非晚心里一动,话到嘴边就变了味,变成带刺的利刃:“你回来一天比一天晚,怎么帮我?”
许见深像被蜇了下,情感保护机制启动后,他甚至没听懂这句话的讽刺内涵,只是平静地解释:“最近刚签完一个大单,排期确实很紧,过阵子会好点。”
陆非晚冷着脸:“我不明白,哪些生意值得你这样。”
许见深听这话才开始不爽,陆非晚爱管兖港叫“生意”,而不是“音乐”或“事业”——许见深不喜欢这样。他正色道:“之前你开巡演,忙起来我们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次,我以为你能理解我。”
陆非晚低低地说:“可我已经很久不忙了。”
“这也怪我吗?”许见深下意识回,“我也不是没为你找过机会。”
一句话突然戳中陆非晚积压已久的情绪,他忽然转过椅背,握紧拳头说:“是,怪我。”
互相责怪不是许见深开启这场交流的本意,他试图把陆非晚的椅子转回来,但没成功,只好绕到另一边,到人跟前,坐在桌子上:“我没有这个意思。”
陆非晚不相信,也听不进去,兀自说着:“是我的错,不该一意孤行,不该推掉综艺,去做什么Citypop。不该换掉兖港,去选什么新锐混音师。更不该在这个档口出专辑,结果要靠公司来补亏空。”
“现在大家都在看我笑话,你爸妈本来也不喜欢我,现在更是!这都是我自找的,是我活该——”陆非晚越说越激动,最后拍着桌子站起来,“是想听这些吗?”
许见深根本没这意思,也不爱听这些。
他知道现在陆非晚的歌刚被拒,又有公司那边的营业压力,现在处于低谷期,容易瞎想。但理解归理解,被最亲近的人劈头盖脸一顿指责和暗讽,换谁心里都不好受。
许见深尽量平静地说:“首先,我没干预过你的工作,也无所谓你的混音团队选谁。
“至于我父母,他们两年才回国一次,连我都很少联系,应该很难隔着大洋特意向你表达‘不喜欢’。”
许见深像个十足冷静的逻辑学家,连气话也说得井井有条:“我知道,你歌被毙了,又纠结综艺的事,心情不好很正常。可你因此曲解、指责我,以及我父母,这同样很伤人。”
陆非晚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每次都是这样,他试图抛出情绪,他在求救,可许见深只是高高在上地,抱着胸看他,连反驳都很平静,衬得他更加难堪。
陆非晚忽然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捏紧铺满的曲谱和纸张,把它们撕得粉碎。
“我只是想,能做我喜欢的事情……”陆非晚扔掉纸屑时眼里有泪水,是那种许见深看不懂的、复杂的、纠结的泪水,“我就想靠音乐养活自己,不想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这也有错吗?”
白色的纸片扬在空中,在某个瞬间,像鹅毛大雪。
许见深看到陆非晚眼睛中过载的痛苦,觉得自己心口也一阵疼。
“没有错。但我们刚才聊的不是这个。”许见深淡淡地说。
“不管是什么,我不想再聊下去了。”陆非晚语气痛苦,“一个说天一个说地,根本就说不通。”
许见深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变成这个走向,只能暂停止损,“我初衷是真的担心你,想要解决问题,但光我一个人努力不够。”
又是这样,说一不二的,冷冰冰的,属于许总的命令,陆非晚想。
卧室的灯光昏黄温暖,许见深向前挪了一步,带着影子也靠近桌面。与此同时,另一个人的影子忽然离开,只留下空荡荡的墙壁。
许见深没有想到,“夏虫不可语冰”这句话,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不再往前走,也不再试图劝解,头也不回地下楼。
【作者有话说】
想跟许总学吵架
第8章 戒指摘下来吧
沟通并不成功,两个人都不开心。
许见深开始认真思考陆非晚提到的,“说不通”。
如果是以前,他认为这句话是伪命题。他们携手拿过一座又一座金灿灿的奖杯,是世界上最通懂彼此的人。
许见深跟陆非晚第一次见面是在冬天。彼时许见深还在给人做外包,日复一日地,拿着公司给的模板,做机器似的工作。他总会在既定的模板里加入自己的想法,有首歌他熬了三个大夜才混出来,却被署了组长的名。他当时已经想要辞职创业,为了积累资源和经验,只能在组内忍气吞声。
陆非晚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执拗又耀眼的唱作人,在路灯和初雪下演奏,一下子击中许见深。于是两个困兽互相取暖,顺理成章走到一起。
许见深拿出几乎全部积蓄给陆非晚做歌,为了节省成本,他还亲自参与了《磁暴》的混音甚至编曲工作。
凭借这张专辑,陆非晚的才华被音乐厂牌发掘。这家厂牌后来发展成独立音乐发行商,也就是后来的甘潮。
陆非晚在签进甘潮后,又接连出了几首火爆的新歌,他将第一桶金交给许见深,支持许见深出来创业。
从此,二人保持着深度捆绑关系,陆非晚的几乎每一张专辑的混音都由许见深牵头,“兖港”的名号也因此打响。
他们一起赚了数倍于投资的钱,但许见深总会想起,自己唯一称得上亲手制作的、真正自由发挥过的,《磁暴》。
其实这首歌并不被歌迷买账,彼时的录音条件实在糟糕,编曲师也因为缺乏经验略显青涩。没过多久,这首粗糙的处女作被甘潮公司出品重制,更新潮、更精致的《磁暴(重制版)》活跃在各大音乐榜。
而标注着“混音、编曲、母带:许见深”的粗糙版《磁暴》,则消失在茫茫歌单里,成为粉丝们不愿提起的“黑历史”。至于这行署名,则再也没在别的歌里出现过。
许见深一点也不喜欢重制版的风格,他执拗地认为,自己的编曲更适合那些词作。
许见深从床头柜里翻出压底的初版《磁暴》,盯着它看了很久,又放了回去。
感情的事他很想找人求助,可惜朋友大多单身或不婚,父母已经保持开放式关系多年,观察样本多而佳偶案例少,没有人能教他处理这种关系。
通讯录里,唯一一个能给建议又不必担心见面尴尬的人只有一个,叫林晓山。
林晓山是位木雕师,最近在北方海岛开了家民宿。许见深在出差认识了他,因为性格相投、年龄相仿,很快熟络起来,近几年一直保持联系。
林晓山的前任遍布大江南北,但历任对他评价居然都还不错。
许见深找这种风流韵事无数的人聊情感,有种病急乱投医的无奈感。
许见深打开对话框,问:[晓山哥,在忙吗?]
林晓山回得很快:[谁会在这个点忙?]
许见深说:[怕你有约会。]
林晓山说:[今天没有。]
许见深犹豫了一会,回复道:[以前你给我推荐过一家婚姻咨询室,你还记得吗?]
林晓山笑道:[哟,怎么了这是?]
许见深说:[想去看看。]
林晓山可能是第一个告诉许见深,他跟陆非晚相处方式有问题的人。
那时候许见深没有体会,圈内人人艳羡这对眷侣,因此林晓山推荐的咨询师也想不到要去联系。
现在许见深找过来,林晓山并不觉得稀奇。他把微信推过去,说:[这家。]
许见深:[麻烦了。]
林晓山:[没事。好好的。]
许见深:[我们会的。]
“没说你们,我是说你。”林晓山发来语音,强调道,“谁管他了?你好好的就行。”
许见深愣了下,琢磨出话外的意思后,觉得心里有点酸酸涨涨的。
戒指还在他手上,只不过尺寸已经不合适了,硌得手指有点疼。
许见深转着戒指,想起第一次见闻杨时,对面提醒自己要记得去改圈,否则尺寸会越来越不合适。
这么浅显的道理,连陌生年轻人都能看穿,而许见深到现在也没找到闲功夫去修理——无论是那个大一圈的戒指,还是现在被判为“说不通”的感情。
是该抽空去修修了。
许见深的手指顿了顿,认真打字:[收到了,谢谢晓山哥。]
这晚陆非晚不出意料地没进主卧,在音乐间写了一晚的歌。许见深辗转反侧到凌晨,不知失眠到几点才入睡。
次日,许见深违背生物本能,顶着黑眼圈到达公司。
前台见到老板来,立刻举着公用的前台电话说:“许总您来了!有人找!”
许见深走向她,只睡三个小时已经很疲惫,但私人情绪不能带到工作里来,他习惯性笑着:“一大早干嘛呢,我还当天塌了。”
“没塌、没塌,就是有您电话。”前台嘿嘿乐着,把话筒递过去,“一个男生,说是您认识。”
打公司电话找人,通常不会是私交,许见深以为是哪位没合作过的客户,便换上不出错的职业语气,问:“您好,请问哪位?”
“我,闻杨。”
跟工作无关,许见深的语气瞬间轻松不少:“噢,闻杨,怎么了?”
“昨天你的本子落在我这。”闻杨那边说话声混着翻页声,“怎么还你?”
兖港批发过上百个本子,许见深已经不记得落的是哪一个,他无所谓地说:“也没记什么重要的,不用还了。”
对面的翻页声加重了许多,闻杨说:“有几页,写了些地址跟号码。”
许见深这记性说好也好,说差也差,可能是因为工作占了大脑太多资源,其他杂事没存储空间,只能诉诸笔头。
纸面上记着的估计是客户信息,许见深想了想,觉得遗落在外不太好,于是说:“这样吧,下周去陈教授家,顺便带给我?”
“可以。”闻杨话锋一转,“但我时间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