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圣上的敲打与警告,穆家的未来,锦绣的性命,一桩桩一件件,肩上的担子几乎快压得他喘不过气。
镇国公闭目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太后娘娘,慎言。”
他昂首看着太后,道:“我劝太后,莫要再去招惹圣上,收起你的心思,穆家承蒙君恩断不会助你叛君,你若还要母家,就回九华寺去,圣上必不会短你吃喝,也会保你荣华。”
太后只冷冷看着镇国公,“是他叫你来说这话的?”
镇国公摇了摇头,整个人像是老了一截,叹道:“锦绣,该放下了。”
“咚!”暖手的袖炉砸在地上,太后骂道:“你手里拿着兵权,还这么窝囊!窝囊!”
镇国公一脸平静,“虎符我已交还圣上。”
太后气急,胸腔剧烈起伏,指着镇国公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发起狠了又把手边的茶盏砸了。
……
寿安宫外。
穆子秋试探地问:“……太后对你说了什么?当真是要你入宫?”他掩饰地咳两声,“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问问你的想法。”
与同辈在一起,穆诗婉显然放松许多,眼神古怪地看了眼穆子秋,“表兄,你今日好奇怪。”
穆子秋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穆诗婉没在意,回想起女宴上,远远瞧见圣上的一眼,龙章凤姿不过如此,她心口跳得有些快了。
穆子秋看清她脸色变化,预感大事不妙,警惕道:“你脸红什么?”
“啊,啊?有吗?”穆诗婉慌忙摸了摸脸颊,蹙眉怒瞪穆子秋,“表兄!”
顿了顿,她又有些发愁:“若姑母真要我入宫怎么办?圣上样貌虽好,可我刚听小宫女说了,圣上在宴上斩了两名使臣,怕是脾气不好,我害怕。”
此话一出。
穆子秋差点没笑出声,但忍住了,以他的了解,要是圣上不点头,太后绝对没办法塞人给圣上,但万一呢。
他问:“你想入宫吗?”
穆诗婉头摇得飞快。
穆子秋心中大喜,面上却严肃,压低声音道:“若太后真要让你入宫,那轿子我去坐,我扮女装足以以假乱真。”
这宫,他超想入。
但他不敢当着亲爹面说,也不敢当着圣上面说。
亲爹能把他打到半身不遂,圣上能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他藏的可仔细了,只敢当笑话讲给堂妹听。
穆诗婉大骇,差点没骂穆子秋脑子长泡了,能想出这么个歪主意,真不怪叔父整日里揍他。
但她思索片刻,打量了几眼穆子秋。
郎君初长成,一身暗色劲装神采飞扬,隽悄俊朗,若眉毛画细一些,唇涂红一些,脸擦白一些,也能勉强当做一个秀气的小娘子。
*
南晋使臣团带着两颗脑袋屁滚尿流的连夜跑了,生怕步了两位大人的后尘。
谁能想到月商帝半点道理都不讲,杀使臣?
古往今来谁干过这事?简直荒谬绝伦!
南晋压境的大军驻扎在边境线一里外,才过了一夜,出了营帐发现外头翻天了。
隔着一条河,原本一览无遗的对面,出现了属于月商的营帐,错落有致,悄无声息一夜拔地起。
南晋将军急得直挠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上京有消息传来没?打还是不打?”
一日三问,他没收到军令,不敢轻易动手。
一动就是两国交战,且必然是场恶战,南晋可输不起了。
……
边境陷入僵持。
一只海东青从京都飞出,穿过月商,到了鞑靼人组成的商队,商队押送着七八辆马车的粮草,去往的方向是南晋边城。
商队收信细看,吹响脖间的口哨。
与此同时。
津阳城外,正在搬运第二个粮仓的鞑靼兵们,腰间挂着的铃,一息之间全都抖动起来。
为首者高呼了一嘴鞑靼语,所有人搬到一半的手都停下,各自翻身骑马,如潮水般撤退。
商队的刀,一刀刺穿了马车上粮草的袋子,米粒漏出,他伸手接了一把,喂给了前头的马。
马儿吃了粮,不多时,发出痛苦的嘶鸣,抽搐着翻起白眼,倒地不起。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
商队领头叽里咕噜骂得眼睛都红了。
陈年粮无所谓,粮里投毒?够狠!
也不怕把自己人吃死!
真要把这些拉去南晋,别说交好,南晋该和鞑靼交恶了!
*
与边关的暗潮涌动不同。
京都一片祥和。
镇国公此次回京,带了一批烈马回来,这群马在京都熟悉了也有好几日。
近来世家安分,朝堂安分,唯一有争议的就是把先帝妃嫔,已逝的纯妃娘娘从皇家玉牒上划去了姓名,废了先帝曾给纯妃娘娘的谥号。
这可是圣上的生母,没人猜得到圣上拟旨时的想法,就连御史都大胆但委婉的在折子里骂圣上不孝。
当然,圣上根本懒得看这些批斗折,过一眼,用朱笔随便圈了一下,便堆在案上吃灰。
监察司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办,圣上实在没别的乐趣,又正好有人提议,便干脆用镇国公带回来的烈马,办一个驯马会。
深秋,活动活动筋骨,顺带瞧瞧年轻人打马球的风姿。
没办法,师离忱也很无奈,朝代落后,娱乐活动少,皮影戏来回就那几套,他又不爱听戏。
也就驯马,还都是些桀骜的烈马,听起来有点意思。
驯马的场地开阔,临时搭建了个简易的亭台,视野广阔,烈马分批放入场地,一帮跃跃欲试的小郎君,手里头各自拿着套马杆,各有打算。
金吾卫在场地周围巡视,圣上坐在台中观望,瞧着一帮儿郎骑着马,追着烈马,用套马杆去圈烈马的脖子,马儿自然不可能等着被套,东躲西跑,尥起前蹶好险没把人踢下来。
尘土飞扬。
场面一度十分激烈。
“都是烈马,即便是套住也不好训。”
镇国公笑呵呵地对圣上道,“这些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臣归京时,房将军还舍不得让臣带走,都是千里马,只是难驯服,才在军中滞留许久,就算是儿郎们喜欢,恐怕也不容易带走。”
圣上品茶,语调平常:“玩闹而已,他们玩得开心,朕瞧着也舒心。”
瞧瞧那一个个,酣畅淋漓的样,若不是他这具身躯有着各种各样的暗伤,禁不起剧烈折腾,他也想上场试试驯马。
他指腹在杯壁碰了碰,有些遗憾地叹息。习过武的身子,如今却羸弱得连驯马都不方便上场,实在让人惋惜。
“看他们如此洒脱,朕深感欣慰。”师离忱笑说着,侧目看向乐福安,“朕的金弓呢,拿来给儿郎们添些彩头,谁驯得最烈的马,彩头归谁。”
“欸。”乐福安应着,着手命人去取。
场中热热闹闹,因着彩头的缘故,年轻的少年郎们愈发认真的对待这场驯马会。
圣上要来瞧驯马这事,他们家中提耳面命的说过好几回,没能借着庆功宴在圣上面前露脸的儿郎们,借着这场驯马会积极表现。
荀嵩也在里头,当然他不会武,也不会骑马,就拿个套马杆躲在角落里偷闲打瞌睡,来这儿纯属应付老头子。
他上不了一点。
等他瞌睡醒了,坐起身探头,圣上已经坐在了台上,他定睛一看,两眼发直,傻愣愣地呆在原地,再也移不开视线。
直到圣上身旁突然出现一个朱红色的高挑身影,十分野蛮的挡在了圣上前头,以强横的姿态夺得了圣上的视线。
回过神来,他认出了那是金吾卫的官服,只觉得奇怪。
哪位金吾卫胆敢这般无礼?
第27章
朱红绣兽官服,皮革收腰,身高腿长,端得一副宽肩窄腰,再配上一张如冠玉般俊美阴鸷的脸。
气势凌人,身姿挺拔,即便是站在金吾卫当中,也是拔尖的存在。任谁瞧了都得夸一句,玉树临风,养眼。
裴郁璟穿着这身衣裳,果然赏心悦目。
师离忱打量了几眼,噙笑道:“你挡着朕看驯马了。”
裴郁璟侧目一瞥,嗤之以鼻,一帮只会花拳绣腿的京都贵公子,套几匹马都这么费劲。
他慢条斯理道:“没个新鲜花样。”
师离忱品一口热茶,眼皮都没抬一下,手在身侧轻轻招了招,语气像召唤小猫小狗一样随意,“过来。”
裴郁璟挑眉,依着圣上的意思,蹲在了圣上腿边。
圣上瞧他唇干,顺手把喝过的茶盏递给他,含笑睨来一眼,“你惯会狐假虎威,披着一身金吾卫的皮就混进来了。”
他可没召见裴郁璟。
驯马会场地外围有禁军层层包围,内场有金吾卫巡视,金吾卫官服可不是谁都能领的,裴郁璟穿着这身官服,再摆出架势,足够唬人了。
他道:“物尽其用,圣上教的。”
说话间,他视线一直盯着手中茶盏,杯壁能看到一点水润,是小皇帝刚才含过的地方。
他扫一眼小皇帝红润的唇,忽地感到口渴加倍,就着一口气喝完了茶水,这才觉得心里头舒服多了。
师离忱缓缓转着玉戒,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当然他现在心情好,不想和裴郁璟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反正这种事浑水摸鱼的事,也不会再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