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向前来取暖之人,收缴一定费用,这笔费用拿来给他们供餐,不必好吃,只需吃饱。”
太师认真道,“例如难下口的糙米野菜,或汤饼泡糠,极为穷苦的人家才会吃这些,虽难入口却能饱腹。常人吃不惯这两样东西,这样一来便只有走投无路之人,才会交费取暖。”
当然,收取的费用不贵,必然是这些人能承受起的范围。
此言一出。
殿中陡然寂静。
所有人视线都凝聚在了太师身上。
这招虽损,但有效。就像赈灾用的白粥里都得掺杂石子砂砾,避免有心之人从中获利。
太师所想与他如出一辙,简直说到了师离忱心坎。他拍案大笑,开怀道:“按爱卿说的办。”
同时,圣上笑够了,停下,转着玉戒眸色发寒:“给各地州府都知会一声,有不服闹事者不必客气,直接下狱。”
柳清宁应声,在拟的诏书上加上几句。事就这么定下来,传达至各地州府安排办理,预防冬季白灾以减少伤亡。
处理好这事后,圣上又拿出近来上呈的奏疏,针对疏漏的地方,与大臣们进行新一轮的商议。
*
京都的雪不大,细雪时停时下。
但足够让京都覆上一层银霜,朝务繁忙,大小事皆要兼顾。
圣上遣退其余人,只留了殿阁大学士,内阁学士,翰林院掌院,六科给事中,以及太师,日夜洽谈定论,整整忙了三日才散。
紫宸殿的前殿堆满了搬来的文书奏折,圣上要尽快把一切决策安排落实,各处调度必须严丝合缝。
乐福安给每位臣子都安排了一张小榻,累了就歇一歇,一日三餐更衣都在偏殿,就连圣上也没怎么合眼,与其同吃同住。
待到三日后散去,前殿的门终于打开,走出来的官吏们眼下都带着大大的黑眼圈。
太师临出门,还捶打着发酸的腰杆,再来一回他的老命就得交代了。外头乐福安早早候着,迎着颤颤巍巍的老太师,送上轿撵。
考虑到太师年岁已高,圣上专门赐了代步轿撵。
……
乐福安送完各路大臣,赶紧着手进殿,圣上眉眼间倦怠之色,手肘支撑在御案上扶额歇息。
乐福安眼眶发热,心疼极了,低声劝道:“圣上,到后头去睡一觉吧。”
“不急。”师离忱揉着眉心缓解头疼,声音有些沙哑,问道:“沈绍快到京都了吧?”
乐福安道:“是,房将军听说是圣上点名要的人,特意叫房小将军亲自压着过来。”
师离忱情绪毫无波动的嗯了一声。
乐福安又道:“两天前,鹿亲王来过一回,听说圣上在议政无空,便又打道回去了。”
鹿亲王,圣上的皇叔。他道,“鹿亲王留了一株千年人参,说是圣上遇刺受惊,该补补。”
师离忱嗤笑,“无事不登三宝殿。”
刺客移交给大理寺查办,也就代表他没打算瞒着遇刺的消息,鹿亲王知晓后有动作才是正常。
他的这位皇叔,和太后一样都快把蠢字写脸上了。
听了两则消息后,师离忱也不打算再熬,这三日少眠少休,他现在需要满满的睡一觉。
*
京都城。
裴郁璟站在高楼,瞧着满城的楼台高阁被银装素裹,高低错落间生出一丝丝寂寥感。
小皇帝这会儿在干嘛呢?
和那帮大臣憋在一个屋里那么久,也不知散了没,明明脾性如此乖张,却意外的勤政爱民。
夜色浓黑。
裴郁璟隐在黑暗中的神情阴鸷。
他看不透。
看不透年轻帝王那张俊昳明艳的容貌之下,究竟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寒风迎面拂来,一只海东青飞停在他手臂上,大掌抚过雄鹰脊背,取下腿边的信笺。他眼神冰冷,野心勃勃地扫过信上内容,勾唇间戾气应然而生。
好圣上的血,会有红山茶那么艳吗?
有的吧,矜贵的人足底踩在脸上都是冰冰凉凉,连指腹都带着花香。他舔了舔唇,试图回味含住帝王指腹那一瞬间的触感。
嗯……
还真有点舍不得。
……
津阳城外,瞭望塔。
守城兵第一时间发现出现在城外的鞑靼旗帜,点燃烽烟,鸣鼓备战。鞑靼人莫名其妙的来偷了一处粮仓,又莫名其妙的退走,这才没多久又卷土重来。
津阳城守备得到消息,套了玄甲直出营地,登上瞭望塔,摸不清鞑靼人到底是偷东西还是要打,烦得直挠头。
他在塔上,打量了几眼,神情逐渐凝重,肃然道:“不对,这是另一个部的鞑靼人。”
鞑靼分三大部族,与十几个小部落,划分地区各不相干。先前来偷粮仓的鞑靼人没有明显特征,或许是不起眼的小部族。
而眼前这支,属于三大部族之一,鞑靼王师。
津阳城守备扭头厉声,“戒严!戒严!即刻调动全城兵马,随时准备出战!”
显然不是小事,守城兵立即去传信。
与此同时。
鸣鼓之声隐约传入了津阳城中,酒肆,一名大汉将剩下的半碗酒水囫囵吞下,两枚碎银拍在案上,“不必找了。”
大汉体态强壮,站起来给人一种十足的威压感,披着一身狼皮,腰缠皮革带,一柄大刀悬在腰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路人不敢与之对视,自动避让。
他直达城外营地,被兵卒拦下,冷脸斥道:“大胆!军营重地岂可乱闯!还不快滚!”
大汉不紧不慢,掏出一枚印信,高举呼道:“圣上御令,调我秦家军守津阳,诛鞑靼,唤你们守备出来!”
……
津阳尚未开战,鞑靼兵马只聚在边线外,鞑靼人的头领似乎还没到,以防万一守备已派兵前往对峙,尽量将其拦在边线。
探子来报,此行鞑靼起码来了有两万的兵马,鞑靼人本就善战,即便两万也不容小觑。
津阳守备正打算去盯紧情况,然后就听说圣上派了个秦家军来。
秦家军?
听都没听过。
可有印信,津阳守备就将人放进来了。
总归只来了一个人,在营地翻不出浪,若是验证了印信是作假或者是鞑靼奸。细,便直接就地斩杀。
……
一身酒气的大汉,与津阳守备面面相觑。
津阳守备一手拿着印信,一手拿着一张玄金交加的龙纹旨令。
印信可以作假,但圣旨的材料不行。圣旨通常都是上好蚕丝织出来的绫锦,道道工序严苛,工艺复杂,每一环都需要画押签字,皇家专属,根本无法流通在外。
织的时候就把会把隐秘的龙纹织进去,细密的金龙从玄色绫锦里透出来,做工精细,又以朱笔写上御令,圣上盖了章。
这是真的。
但津阳守备看看手里的御令,又看看浑身酒气,瘫坐在椅子上打哈欠的大汉,怎么都不敢信,声音话语都变了调:“圣上凭什么让你监军啊?”
哪儿冒出来的秦家军!
大汉‘切’一声,嫌弃地扫一眼津阳守备,“孤陋寡闻。”
他道:“十二年前,先帝在位,我一人可追出鞑靼十里地,要不是我退了,哪里轮得到房家墨守边疆。”
津阳守备细细回想,怎么也没想起来月商国还有一支秦家军,可听他口气狂悖,敢直呼房将军姓名。
津阳守备有些不自信,迟疑道:“……那您是?”
大汉打了个酒嗝,“都说了,我是秦家军。我就叫秦家军!”
“……”
啧。
津阳守备看着大汉,气得龇牙。
你妈的。
*
圣上过于疲累,睡过了头,醒来的时候已至晌午。
简单的用过膳食,便听到外头通传,“圣上,鹿亲王求见。”
师离忱也想瞧瞧这位皇叔打得什么鬼主意,道:“宣。”
一中年男子入殿,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少许痕迹,但不显眼,依稀可见曾经的俊朗,他举止儒雅:“臣,见过圣上。”
师离忱摆手示意他起身赐座,笑眯眯道:“皇叔可用过膳了?”
“用过了。”鹿亲王坐在乐福安搬来的椅子上,和气道:“听闻前些日子圣上遇刺,臣心有余悸,又来了宫中两回得知圣上忙于政务了无空闲,直至昨日才合眼歇息。”
他凝视着师离忱,叹道:“圣上要爱惜身子才是。”
师离忱无所谓笑了笑,“虽说近些年来朕体弱了些,可底子还在,劳累几日不算什么。”
他拿起小宫女承托来的帕子,擦拭嘴唇,接着垂眸净手,不紧不慢道:“倒是皇叔岁数见长,近来地滑走路要当心,别摔跟头。”
鹿亲王面颊带笑,“臣自当谨记,只是诏狱迟迟审不出刺客的幕后主使,臣放心不下圣上。”
“这便不劳皇叔费心了。师离忱笑说,“说不说的不打紧,重要的是朕怀疑有人听信了挑唆,他们才会冒头。”
九华寺在京都城外,皇城根下,敢动手刺杀和自寻死路没差。
鹿亲王神态没有一丝不悦,反倒跟着笑开来,应道:“圣上说的是,得让大理寺办案抓点紧,将余孽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