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司虽确认创立,也进入选拔阶段,但难保有人不会起歪心思,尤其是还未被查出猫腻心里有鬼的皇亲宗室。
乐福安:“放出去了,太后那边也知道了,但在听到穆世子也跟着护驾之后,气得骂了世子一通。”
太后看重母家,顾着血脉的份上,不会冒险作怪。
师离忱转着玉戒,慢条斯理道:“且等吧。”
钓点蠢货出来。
……
因是微服出巡,招待他们的是一名瘦弱的小沙弥,打眼瞧去像是个吃不饱饭的孩子。
乐福安不满蹙眉,小沙弥似乎看惯了人脸色,怯生生解释,“今日寺中香客多,师兄们忙不开身,小僧为诸位引路,还望公子莫怪。”
九华寺得先帝赐名,香火鼎盛,又离京都不远,驱策马车一日便能走个来回,礼佛日总会来些达官贵人或其家眷。
与之相较起来,一个无名无姓无身份的贵公子就没那么重要了,京都贵公子们可多着呢。
师离忱只带了乐福安和郞义上来,其他人都留守原地,郞义则不近不远的跟着。他抬手,制止乐福安要斥责的话,轻笑道:“那便有劳小师傅了。”
寺中弥漫着一股香火味,在大鼎里烧得正欢,九华寺占据地广,前有金佛高塔,后有千年银杏。
来寺内礼佛之人都要捐香火钱,小沙弥引着众人去往佛前进香,师离忱唤道:“福安你去吧,让小师傅陪我逛逛。”
小沙弥想说不合规矩,但那老仆却笑眯眯对他道:“小师傅,劳您陪好我家公子,香火钱我等自会多多捐出。”
那笑里似是藏了一把隐晦的刀,小沙弥读不懂但凭本能感到了危险,可更令他心动的是那‘多多的香火钱’。
他咽了口口水,应道:“还请施主随小僧来。”
九华寺有名的还有千年银杏树,一部分人也奔着赏景来,寺中弯弯绕绕,师离忱漫不经心道:“小师傅是刚入寺不久?”
面对大财主的询问,小沙弥态度热切很多,他的师兄们都是这样做的,他学着师兄们披上笑脸,“施主慧眼,小僧两个月前才来的九华寺。”
师离忱垂眼淡淡从他身上扫过一眼,双手粗糙,有薄茧,想必是干农活时留下的痕迹。
在这个时代,男子意味着劳动力,对于庄户人家来说,是多了个力气,能够照顾开垦更多的田地,来年收获更多粮食,即便不能下田,也能送去读书考取功名,总归不会想着送到寺里出家。
除非——
不得已。
脏事能被看见,只能证明底下还藏着有更恶心的交易。师离忱心中有了计较,不再多问。
后院风有些大。
阴沉沉的天色,笼罩在九华寺上空。
风里零星夹杂了水滴,寺庙的僧服并没有那么防寒,小沙弥瑟缩了一下脖子,师离忱侧目道:“小师傅先回去吧,我自行走动就是。”
小沙弥犹疑。
倒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主持早就定下过规矩,接待香客需多长些心眼,别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
他把人带来了后院,万一大财主遇到其他贵人怎么办?到头来罪过还是他的。
年纪小藏不住事,那点担心全写在脸上了,师离忱笑道,“小师傅放心,九华寺我来过许多回,必不会认错路。”
小沙弥看大财主气度不凡,也不像是那种乱闯的人,又一阵寒风吹来,
他忍不住裹紧袖子瑟瑟发抖,实在撑不住着寒气,立掌弯腰道:“小僧失礼了,施主自便。”
师离忱颔首,自顾自在后头逛起来。
千年银杏树枝丫茂密,似一把大伞要把整个后院遮盖,有些已然延伸到了屋顶,树干以及枝头,系满代表祈愿的红带。
银杏满树金黄,地上已铺满一层落叶,被大风一吹,树上的,地上的叶片一齐被卷着,洋洋洒洒荡在空中,
阴云密布,他抬头望向天空,呵出一口淡淡雾气。
随着一片雪花的掉落,其余的雪也跟着落来,不过须臾漫天都是,师离忱接住一片雪花,眸中一片暗沉。
树叶还没掉光,京都位置好,按照往年常态,起码要等冬季的后半程才会下雪,可眼下立冬刚过。
今年的雪来早了。
……
圣上赏了会儿落雪,待捐完香火钱的乐福安带着伞匆匆过来,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在寺中又逛了一个多时辰,才往回返。
其实不调查,师离忱也多少能猜到小沙弥出家的缘由。
月商立国以来,对于佛寺并无明确规定,一切沿用了前朝旧俗,免赋税,加上先帝崇尚信佛,上行下效,导致佛寺香火鼎盛到了一定程度。
九华寺,月商最大的寺庙,师离忱预估它占有田产已超千亩,具体要等官员翻册调查才知。
不仅如此。
佛寺借着济世救人的名号,向外发放印子钱,借一还三,还不上,就拿人拿物抵债,签了卖身契去照顾佛寺所属的田产,寺里连佃户都不必请,如此循环往复,让人身陷地狱。
小沙弥这样长相清秀的,瞧着底子好的,才会被挑进寺庙做和尚。至于其他的污糟事,还得查了才知。
马车上,圣上缓慢转着玉戒,低敛着眉眼深思。
僧徒滥杂,寺庙多币,蛊害百姓。仅仅一个九华寺,便如此张狂,那天底下还有多少这样的寺庙?
先帝虽号广孝帝,可干过的昏事真不少,烂摊子不收拾,还给添了把火。
师离忱情愿他天天炼丹,吃点水银朱砂,也不乐意他信佛去间接导致佛家产业更盛。
圣上神情漠然。
他记得穿书前,曾看过一则典故——魏武帝灭佛。
效仿也未尚不可,但若有别的方式,或许更好。
一片静谧之中。
圣上氅衣上落了的雪花化开,成了小水珠,冒着一股子寒气。
乐福安拿起帕子,给圣上擦拭衣上的水珠,低眉顺眼动作尽量放轻,生怕惊扰了圣上思索。
突然马车骤地颠簸一下,停住。
圣上回神,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搭在膝前指腹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郞义厉声大呼:“有刺客!护驾!”
马车舆门忽而被打开,裴郁璟钻了进来,又快速关上。
师离忱撩起眼皮瞥他一眼,一言不发。乐福安也静静瞧着他,头一回没直接开口骂人。
福公公单纯用脸骂得很脏。
而圣上的眼神瞧不出情绪,可空气停顿的片刻中,像是什么也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圣上,我是来护驾的。”裴郁璟若无其事,语气郑重。
让圣上听到了此生以来最大的笑话。
第32章
舆厢外,兵刃交接,铮鸣厮杀。
舆厢内,一壶檀香袅袅升起,将一切血腥气隔绝在车外,圣上无需为外头咬了鱼钩的蠢货操心。
他看着裴郁璟,笑说:“朕从未听过有人把偷懒,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裴郁璟慢条斯理一笑,受住了圣上的审视,丝毫没有挪动位置的意思,就赖在马车里不走了。
圣上不搭理他,闭目聆听车外动静。
裴郁璟敛眸,视线落在圣上轻轻敲在膝前的手指,他眼底微深,不知有意无意,圣上敲打的每一下都与刀刃划过喉咙的声音相重合。
不多时,响动结束。
郞义报道:“圣上,刺客全部缉拿,留了一半的活口。”
圣上懒懒地应了声,“移交大理寺查办。”
重新整装,马车又继续往前行,这场没头没尾的刺杀就此草草结束。当然这个把柄,圣上会很好的利用起来。
比如让合适的,该死的人,来一起背这口黑锅。
……
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师离忱回宫,紧急召见了内阁大臣,以及钦天监。
这个时代的钦天监并非是那等浪得虚名的忽悠之辈,他们有真本事,观星测算方位,即便预测天气也不在话下。
京都一场初雪,让圣上嗅到了灾祸的味道,所谓居安思危,京都雪来得如此早,天寒地冻,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是难以渡过的劫难。
月商无相辅,立内阁,内阁审理奏疏先以纸条写上各自意见,再由圣上过目批定决策,试行票拟批答,上传下达。
若平日有紧急政务,圣上通常都是召一两个人觐见,极少会把大半内阁臣子全召进宫。
歇着的,上值的,急匆匆都赶来了。一瞧钦天监那帮人也来了,顿时二丈摸不到头脑。
圣上也不兜圈子,要开国库,也要购置民间木棉,棉花,鹅绒,鸭绒,羊皮绒,一切保暖的物品。
一旦出现涨价的现象,就放出这些物资,要尽可能把物价控制在平常的范围,避免恶性涨价。
可人毕竟算不到天灾,钦天监只能根据天象,大概划分近一月来的气候,知道会有酷寒,但无法准确推算出到底会持续多久。
得知并未出多严重的事,圣上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户部侍郎不解道:“圣上,若今年冬季并无白灾出现,此举岂非损耗国力?”
“樊侍郎此言差矣。”
殿阁大学士柳清宁正在一旁为圣上拟定诏书,道:“南晋赔款足够,眼下国库充盈,既能防为何不做?侍郎俸禄深厚,自不知百姓冬日煎熬,为官者,旁观便是最大的罪。”
户部侍郎红了脸,羞愧低头。
太师深思,“只是控价,恐怕不够。”
“自是不够。”上首,师离忱敲了敲御案,神情淡淡瞧不出喜怒,“与各地学堂商议租用,若学堂不肯就把府衙整理出来,开辟暖屋供贫民取暖,避免浑水摸鱼需严格考察背景。”
太师沉吟片刻,道:“臣以为不妥,圣上此举确实能够救助家贫难渡严寒之人,可遇到无赖,或贪心者,指不定会强求学堂供餐,一来二去成了理所当然,如此便背了初心。”
人性是贪婪的。
师离忱也考虑到了这点,问道:“太师有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