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秋受了十五板,昏睡一番,未伤筋骨,显然是圣上刻意嘱咐过的结果。
镇国公沉默片刻,叹道:“你呀,别老惯着他,惯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学了一身混账习气!日后这路可怎么走啊。”
“不许你这么说他!”国公夫人红了眼眶,“出去打听打听吧,京都城谁家的公子哥有子秋这般能耐,偏偏你瞧不上他!你一年管他几回,这般挑三拣四!”
镇国公百口莫辩,“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国公夫人正值盛怒,陡然打断了镇国公,压根不想听他废话,叫上小厮抬起穆子秋,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夫人!夫人!”瞧着架势,镇国公急了,大步追去。
*
奏折搬来了紫宸殿,师离忱披了件狐裘在御案前一个个圈点过去,乐福安汇报完镇国公府的情况,熬好的两碗汤药便被端进了殿内。
一碗摆在师离忱面前,一碗摆在裴郁璟面前。
师离忱低咳两声,视线从头到尾都没从奏疏上移开过,语调慵懒:“放一边先晾一晾。”
“已经晾过了。”乐福安怎会不知自家圣上的秉性,一句话就把圣上的托词堵了回去,“再不喝就要冷了。”
师离忱叹了一声,看着乐福安。
乐福安摇头,胆大且坚定:“这回不行,不能倒掉。”
师离忱闭目揉着眉心,伸手接过了药碗,乐福安喜笑颜开地递过去,等圣上一口气闷完,及时将食盒里的蜜饯递过去。
师离忱面无表情地塞了一枚,酸酸甜甜地压住舌尖的苦味,他不爱喝药,就是不喜欢这股大把大把甘草也掩不住的苦涩药味。
倏地,殿内响起一声轻笑。
师离忱瞥眼扫去,裴郁璟咬着纱布在换药,结实健硕的胸膛完全展示在外,正看着他的方向,眸中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师离忱冷笑,“有你苦头吃的。”
乐福安无声偷笑了一下,圣上就乐意玩点不痛不痒的小把戏,真真是叫人喜欢。
裴郁璟故作可怜,“圣上的蜜饯能分我一点吗?”
“想得美。”师离忱哼笑,摆摆手让乐福安退下,继续提笔低眼批阅起奏折,漫不经心道:“朕不虐生,赶紧喝了药好好养着,别死了。”
换完药,穿好衣物,裴郁璟就趴在了榻上,从他的位置微微偏头,就能轻易看到御案前心神专注批折子的师离忱。
眉眼平静,眼眸无波无澜,朱笔提写,一本阅完立刻就换下一本,左右两摞叠得高高。
裴郁璟的心也静了。
视线固定在师离忱身上,一刻也不肯挪开,怎么瞧都不过瘾。
师离忱化身无情的批奏折机器,不代表他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感知,裴郁璟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活像是恶狼盯肉。
师离忱目不斜视,淡淡道:“改策略了?想拿眼神杀死朕?”
裴郁璟调整了一下姿势,试探道:“圣上后宫空空,可有心悦之人?”
“无。”师离忱语气平常,“朕不需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道德感没那么高,主要是自身欲。望并没有那么强烈。
而且他认为情爱这种东西太麻烦,骨子里也傲,觉得没人配得上他,所以也不乐意碰别人,包括穿书前他身边也都是干干净净,即便少数几次有火气,自己动手也就解决了。
他道:“朕要做的事有很多,攘外安内,奏折都没时间批,更不需要无用的东西。”
有空想那么多杂事,不如多批两本奏折。
帝王的无情之言,还不如给裴郁璟心口扎一箭。
他沉默着把脸埋进了软枕,深深吸一口,枕头里头藏着淡淡熏香,味道与小皇帝身上的如出一辙。
往好处想。
小皇帝还没有心上人。
*
大雪过后,寒意封住了整个月商国。
好在各地州府早早收到信息防备及时,庄家,还有百姓都得到了大幅度的照顾,寒冬就要过去,即将步入初春。
一个冬日,足以让监察司完全步入正轨,各州府设立的监察司确认到位。
原想借着白灾做点乱子的鹿亲王突然联系不上秋家商号,只能先传信想办法稳住封地豢养着的私兵,没工夫再添乱。
九华寺则是监察司接到的第一个机密大案,京都监察司紧锣密鼓的把所有信息收集起来,暗自进行潜伏调查。
一字不差地传回圣上的御案。
当然,一个冬日,在户部不留余力地支持下,秦家军将企图进犯的鞑靼人全部打退。
鞑靼蓝部暂时停止了进犯,南晋新来的使臣也到了京都,送来的黄金一分不差地进了国库。
作为交好的讯号,南晋俘虏也将统计起来,遣反南晋。
通常这样的遣返,并不包括守将,而沈绍就是此次战败的将领之一,一整个冬日镇国公把嘴皮磨破了也没将人招安成功。
圣上向来一诺千金,既然与裴郁璟做了交易,裴郁璟又交了鹿亲王私兵调令作为投诚信号,那么把沈绍放了也无不可。
况且……
师离忱转着玉戒唇角笑意深深,沈绍未被招降,不代表他不向往,不动心,哪有人天生爱打。仗。
不过是立场不同,局势不同的无奈之举。
有松动,就有出口。
眼下的月商,一派平和,初春到来,在宫中蜗居了一整个冬日的圣上,打算外出春耕视察。
穆子秋自告奋勇,“臣经常去郊外,臣带圣上去。”
“世子常去郊外,那是去踏青,圣上是去视察春耕,不是玩乐。”乐福安没好气的纠正穆子秋。
这小子养好伤后就来了御前侍奉,和郞义一般常守圣上左右,虽吵闹了些,但却让紫宸殿多了几分生机。
月商有春耕吉礼,通常春耕视察,要在祭天吉礼过后,携宗亲侯爵及大臣一同入田耕作,寓意“敬天保民”。
通常都会选春雪消融前后的日子,通常那个时间播种存活率最高,有雪水滋润的大地土壤也会肥厚。
但各地州府时间不同,哪有完全一致的播种时间,也要根据温度气候来判断,有时候晚一日下种子,有可能今年收成就会减少两成。
目前就是陆续播种的时间,春耕吉礼大多只是做个样子,要看到百姓真正的耕作情况,还得微服私访。
师离忱打算去离京都城远一些的地方,比如南阳府,那处农作发达,各类农物都有种植的痕迹,能看到最真实的情况。
第41章
师离忱很重视这次春耕出行。
因此将今年的春耕吉礼交给太师代行,又交代了可信任的内阁重臣,安排好了朝中要务,专门调出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去视察。
这个时代最快的交通工具是马,‘走马’稳而快,千里马驾驭起来有一定难度,只不过这次出行并不是图快,而是要看沿途田庄的情况。
师离忱选了个低调轻便的马车,南阳府虽然离京都近一些,即便驾车快一些来回路程也约莫要半个月。
金吾卫只带了郞义,穆子秋随行,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侍卫跟随,一切从简。乐福安对此表示不赞同,“圣上安危重要,多带些人吧?”
“朕死不了。”瞧着乐福安还要再说,师离忱似笑非笑道:“再说朕就不带你去了。”
一句话就让福公公住了嘴。
看着圣上浅浅弯起的眸子,乐福安无奈地叹了一气,“圣上惯会用这招拿捏老奴。”
*
虽是初春,雪水尚未完全融化。
马车如期行出京都。
京都城路面的积雪通常留不到第二日,避免影响出行,雪停后就会有府衙雇用的劳工进行清理。
官道同样负责的州府府衙来处理,不会影响到车马通行。
那些雪就堆在道路两旁,夹带着泥沙和盈盈绿草躺在一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清冽的雪味。
马车驶出京都城百里开外,庄户人家便渐渐稀疏,密林变得多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四五日,一路在官道前行,途中只在驿站简单休息过便继续赶路。
绕过几座山脉,逐渐靠近泌阳地界,视野便逐渐变得开阔起来,温度也渐渐回升,基本上瞧不见雪的影子。
泌阳虽是个县,但官道上四面八方往来的车马却多,陆续擦肩而过。
所谓盘古圣地,宛汝通衢,蜿蜒河道伴丘行,初春来临商运诸多,往来路过的商队都会选择到泌阳歇歇脚。
当然,水土肥厚也代表着种植谷米的成活率高,今日放晴,温度尚可,是个真正的好天气。
故此师离忱今日选择骑马,乐福安被留在马车上。
一把年纪的老骨头被马车颠了几天脸色都不好了,整日里扶着腰唉哟唉哟,师离忱实在不敢让他出马车,还是躺着吧。
圣上的御马,是一匹通体玄黑的汗血马,行动间马腿带动紧实的肌肉一瞧就极有爆发力,有光晒来,皮毛反出亮光,透出一点暗红。
师离忱骑在马背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田中插秧的佃户,这大概是最早一批的农耕。
郞义和穆子秋一前一后地开道,裴郁璟原本也骑着马在前面,不知何时竟落到了师离忱身侧,与其并肩骑行。
“放任你个把月时间去作妖,你说你死皮赖脸跟出来做什么。”师离忱半个眼神都不想给他,看着弯腰插秧的佃农,慢条斯理道:“不想报仇了?”
南晋那帮害过仇将军的,可还活蹦乱跳呢。
裴郁璟挑眉,哼笑道:“离公子看得真透,这不是怕走得太远,离公子到时候又对我起杀心,倒不如在你眼皮子底下动手,好叫你安心些。”
师离忱莞尔,侧目瞥他一眼,“倒是乖觉。”
裴郁璟展颜一笑,“熟能生巧。”
可能是看惯了裴郁璟虚伪的假笑,当师离忱看到裴郁璟那张俊美阴鸷的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便不由得多看几眼。
或许是没了规矩束缚,裴郁璟长发半扎成尾,连发带都嵌了翡翠,混在长发里若隐若现,暗赤劲装衣身挺阔一瞧就知料子极好,在身腰扣镶金,又挂了两个腰佩,皮质护腕不但印了纹路,还有金做点缀,将宽肩窄腰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坐在马背上微微昂首,单手握着缰绳,手背筋骨凸出,即便是笑着那浑身的压迫感也快溢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