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语间还有愤愤,“过了两年他又来,那年又是臣主考,臣怕此人又在卷上乱画,便特意注意了。前两场倒是安分,臣看李别放答得不错,还以为他能改过自新,结果到了第三场,他就开始胡乱书写。”
师离忱饶有兴致,“他写了什么?”
“题为‘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他倒好,在卷子上写了句:君足不足难辨,君子不足肚饿叫苦连天。然后在卷子上画了个自画像,端着王八汤。”
提起这事,太傅眉头都拧成了疙瘩,“不像话!明明有真才实学,偏要等到今年才肯好好答题,有辱斯文!”
该一甲第二还是个抽象派,师离忱忍俊不禁道:“老师莫气,人各有志。既然今年他的文章能得翰林院认可,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一旁,柳清宁询问道:“圣上,那就这么定了?”
“定了。”师离忱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面敲击,所敲打的纸张位置恰好是卫珩一的笔墨,他垂眼道:“明日朝会连同传胪大典一同办了,太极宫夜摆琼林宴,可以安排夜市放开了,去办吧。”
柳清宁行礼道:“臣领旨。”
殿试阅卷后,所有进士都要上殿前听封,分一甲二甲三甲,二甲三甲宣读过后,由总管大监宣读一甲名单,一甲面圣,由圣上裁定状元榜眼探花。
当然,状元榜眼探花一贯只是说法,不算官位。
一甲赐的是进士及第。
二甲三甲为进士出身。
若有无法较量出高下的情况,圣上会出题亲试一甲,从而得出先后,抉择出状元榜眼探花。
但柳清宁想,今年圣上或许不会殿前亲试。
前三排序争议并不大,从文章内容的细微处就可见分别,翰林院几番审校之时就已经排好了前三顺序。
圣上过目后,这个顺序并无变换,现下应该已经吩咐福公公代笔拟旨了。
反而是二甲前十的名次有许多争端。
文章无法拉开差距,难以判断,最后采取了所有人的意见,选出一个符合大部分官员意见的名次。
这种情况往年难以得见。
多半是今年人多,才学出众者也多的缘故。
……
而殿试结束之后。
参加的进士早早就去国子监领进士巾服,由国子监祭酒指点礼仪,在确认传胪大典举办的时间后,次日清晨于文武百官一同上殿前听宣。
念到名字的二甲三甲,就地跪拜叩首,以示到场,且得一条进士的红绸绶带。
一甲则要出列,上殿前面见圣上。
以钟代礼乐,鸣钟起始,由末等三甲开始念起。
声音模糊的传进金銮殿内,陆陆续续的,像是念经一般,听得人头昏脑涨,竟生出几丝睡意。
师离忱不打算委屈自己强打精神,浅浅打了个哈欠,便没骨头似的将身子软绵绵地靠向龙椅。
他耷拉着眼,姿态懒散地托住下颌,昏昏欲睡,任由玄色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小臂。
四百多名进士,还得念一会儿呢。
半透的金帘横亘在君臣之间。
百官瞧不清圣上的神情,可身形却一目了然,一眼就能分辨出圣上这是困了。
文臣以老太师为首,老太师欲言又止,不好出声提醒,只好对着台阶之上的乐福安使眼色。
指望着福公公把圣上叫醒。
好歹是传胪大典,怎能如此散漫。
可惜太师指望错了人。
乐福安抬起食指搭在唇前,无声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太师稍安勿躁。
福公公心思很简单,圣上这些时日睡得不好,有梦魇总被惊醒,难得有睡意,就让圣上歇一会儿吧。
武官以镇国公为首。
见状,镇国公当即笑出了声,被老太师瞪了眼,赶紧捂嘴。要不是场合不对,他也想打盹。
要是和太师一样,有把椅子就好了。
……
“圣上,圣上,该宣一甲上殿了。”听到名单念到二甲末尾,乐福安附耳,轻轻的唤醒圣上。
师离忱长睫动了动,有些倦怠地睁开眼,揉着眉心道:“宣吧。”
乐福安到殿前,打开圣旨,念过几句简短的溢美之词过后,他气沉丹田,念出一甲三名——
“一甲。”
“周岳。”
“李别放。”
“卫珩一。”
“且上殿前听封。”
三人出列。
卫珩一只隐隐觉得上首宣读名单的大监声音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怎么费劲回忆都想不起来,悄然瞄了一眼,并未见过。
怪了。
他面上平静,心中疑窦丛生,并未表露,只随着前头的两位进士一同被总管大监领进金銮殿。
殿中,文武百官成两排而立,神情肃然,对进殿的三位进士行以注目礼,有审视也有探究。
最上首,为圣上所在。
墨玉阶梯之上,一面金帘后是朦胧的身影。
在这沉闷威严的大殿之上,卫珩一只匆匆扫过,未敢停留,上前与其他二人并排站着,跪地叩首。
“臣等新科进士,见过圣上,吾皇万岁。”
须臾。
卫珩一听上首低低应了一声,道:“起来吧。”他身躯陡然一顿,迟疑着抬眼想往台阶上看去。
思及不妥,又低下了头。
心跳如擂鼓。
第57章
状元周岳,榜眼李别放,探花卫珩一。
名次不代表先后,毕竟能走到这一步的学识都大差不大的人中龙凤,得了一甲也并非直接领官职上位,而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事件历练,以锻炼他们的从政能力,处事风格。
待有了一定功绩,能力成熟后可外放或晋升,后续要如何走,还要从他们的个人实绩来判断。
一甲可进翰林院,状元授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殿上。
圣上金口玉言,钦点完三位名次授官之后,接下去交由老太师和柳清宁来继续主持传胪大典。
接着便是张贴皇榜宣旨昭告天下。
这一些走流程的事,师离忱并无心思继续参与,点完新科,便结束朝会。
传胪大典取之先朝制度,去掉了一些隆重繁琐的场面,因此他不需要一直在这儿待着等传胪大典结束,也不必乘坐什么銮驾。
照常朝会从哪儿走,他就从哪儿走。
离座往殿后走时,师离忱似有若无地往台阶下瞥了一眼,不轻不重地扫过殿中跪立的三位新科进士。
青年才俊进士巾服,绶带红绸,身姿挺拔,瞧着很有精气神,这回科举算是拾到宝了。
他心情颇好,唇角弧度微扬,收回目光不再停留。
而底下。
卫珩一心有谜题未解,听闻圣上要走,顿时心头发慌一时情急抬眼。
金帘空隙处,却见一晃而过缓步走过的身影,一角广袖曳地,金丝龙纹影藏在玄色袍角,与那散漫的身姿相衬。
也是这一刻,他得窥天颜。
仅仅一瞬,足以让天子容华映入眼帘。
卫珩一愣怔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就连身边新进榜眼,李别放叫他好几声,都没能应答。
直到手臂被掐了一下,卫珩一才醒悟过来,意识到失态,急忙作揖致歉:“下官失礼了。”
他敛掩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疑虑。
……巧合吗?
圣上样貌虽与离公子天差地别,可声音一模一样,连身边总管大监的声音,也像是在哪里听过……
李别放还在小声和他搭话,“客气客气,以后是同僚了,大家相互照应……卫兄吃饼吗?”
话题跳跃的很快,卫珩一顿了顿,婉拒道:“不了。”
朝会散了,下面是传胪大典新科进士的游船之行,文武百官也要一同参与,与京都百姓共贺。
众人正在陆续往外走,卫珩一边走边低声问李别放,“李兄带饼来的?”
“进宫路上买的。”本朝朝会时间虽然定得没那么早,不必大半夜就起来上朝,但有些官员就是喜欢路上买点路上吃,也就有人专门在朱雀大街的道边卖饼,李别放专门揣了两个在兜里,趁着没人注意扯一小块塞嘴里。
嚼嚼嚼,他道:“一顿不吃饿得慌啊,会试在贡院呆了那么久,我都快坚持不住了,还好这回我干粮省着吃,总算熬过去了。”
卫珩一应和了两声,与他聊着天的同时,不着痕迹的从人群中,找到了穆子秋所在的位置,眼底沉了沉。
*
师离忱回宫补了一觉,小憩一个时辰,起来之后精神好多了,就是口渴。
乐福安倒了盏茶小心喂到圣上唇边,目光柔软地看着圣上喝下半盏茶,担心喝得急,又轻轻给圣上顺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