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掂量了身世背景,将目光投向了二皇子与八皇子,暗自分析着该怎么站队才能站到正确的位置……
不料此时,皇帝忽然下了一则诏书。
洋洋洒洒大片溢美之词之中,能看到重点——册立六皇子为太子。诏书一出,内阁简直翻了天,御史台也坐不住。
上奏折子如雪花般飞上御案,一无功绩,二无背景,三未入朝,简直是个三无太子。
毫无征兆的立储,谁能不操心?
当然也有些自以为读懂帝王心的‘聪明人’,私底下商讨时说,“陛下定然是属意于十一皇子,只不过十一殿下年岁太小,总要有个靶子立在前头,六皇子没根基,纯妃又是从民间而来,你说这最后……谁能是赢家?”
显然大部分人都认同这个想法,也很快想到了这层。
皇帝没理会那些对太子有意见的折子,也没得到一定的反应,自然而然也就不在继续上书。
表面功夫做一做就够了,何必惹得皇帝真不高兴。
至此。
册封祭庙过后,六皇子便正式被册立为月商太子,得入朝许可,移出千秋殿,迁入东宫为居。
太傅与太师为文师,授策论文学,穆将军授武课,将每日都排的满满当当。
三位师父早听闻京都风言风语,本着按部就班,授课前并未对六殿下抱有太大期望,可在几堂策论课过后,眼神越来越亮。
师离忱垂首提笔作答时,太傅与太师眼神对视,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欣慰欣赏之色。
两位性情不对付了半辈子的老头,头一回达成了共识。
而半个月前在千秋殿还有空和小宫女学着打璎珞,自打入东宫半个月以来从未有过休沐日的师离忱:“……”
他眼神平静。
在想。
被刺客伤及肺腑,短短三日就从重伤,到处理了大皇兄,在到京都风向转变时立太子……父皇真的伤到肺腑了吗?
第98章
太子已定。
明面上的争端平息,局势渐渐稳定。
乐福安陪着殿下从冬到秋,看着殿下气势愈发沉稳,眼中的锋芒收敛,收买,威逼,利诱,利益绑定,将权术耍弄得炉火纯青,在朝中一步步掌控局势,渐渐稳固地位。
从入朝时的摇摇欲坠,到如今权柄在握,也不过区区一年时光。
可太子终究年少,仍有少部分人心动摇。
太子需要一个彻底立威的契机。
机会来得很突然。
才入夏不久,黄河突然泛滥,冲垮北徐州周边的农田村镇不计其数,成一片汪洋浑泽。
赈灾拨款的银子如流水般涌向北徐州,却犹如杯水车薪。
洪水尚未完全褪去,瘟疫随之而来,当地州府官员根本无法统计出有多少患难者。
灾祸镇不住,就会生动乱。
朝廷指望不上,良民成了贼寇,那源源不断播出的银子,似乎未落到官员手上,越来越多的灾民无路可走,又见州府官兵要划分疫区将人都烧死,一时愤恨之下——
反了!
兹事体大。
此事成了加急奏报,传上朝堂之上,引得皇帝大怒!
“简直是混账!”
奏折从龙椅上丢下,重重摔在地面,“查!朕就不信,几千万两黄金拨出去,灾民却连口热粥都喝不上!”
师离忱站出道:“儿臣愿替父皇分忧,前往灾区安抚灾民。”
“好!”师明渊应下,语气威严漠然,“那便去办,办不好这差事,后果你自己担着。”
师离忱道:“儿臣一定尽心尽责。”
*
乐福安一早就在收拾东西,他要随殿下一同去北徐州。
此番出行有一批死士暗卫跟随,距离北徐州最近的兵马隶属于淮安总兵调遣,这事闹得大,这块区域兵马调遣已被送到了殿下手中。
除此以外,有精兵护卫跟随。
只不过殿下另有打算,他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着,道:“如今百姓饱受折磨,赈灾银又被官场的恶鬼吃了,孤若是在精兵护卫下,大张旗鼓的过去,你猜百姓会不会也将孤吃了?”
许惟一着一身靛青干练劲装,这位刚满十八不久的少年神采奕奕,靠在廊下的柱子问:“殿下打算如何做?”
“兵分两路。”师离忱慢悠悠道:“孤单独走。”
柳清宁端着烹好的茶来,难得发表了不赞同的意见:“不可。”
他递了一杯给许惟一,又端了一杯给师离忱,严肃道:“殿下安危为重,岂能单走一路,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
“小古董说得在理。”许惟一表示赞成,但很快他又笑嘻嘻道,“除非殿下带上我一起。”
柳清宁瞪了一眼许惟一。
自从师离忱被册封为太子,迁入东宫以后,这两位伴读大部分时间都久居在东宫陪驾,太子属官幕僚多半都知道这两人。
师离忱琢磨道,“也成,你与福安随我去,清宁留在京都。”
“殿下不带我?”柳清宁迟疑,“此行事务繁多,我便和殿下一同前去吧,也能帮殿下多分担一些。”
“有你在京都,消息能准确些。”师离忱看着柳清宁,眼神坚定道:“这京都,孤最信重你了。”
“……”
柳清宁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地垂首,“是……清宁会随时给殿下消息。”
后头的许惟一捂着嘴偷乐。
……
临行前,纯妃破天荒的来了趟东宫。
柳清宁和许惟一识眼色的退下,纯妃神情复杂,带来了一件连帽披风,半蹲着替师离忱穿好,手上动作温柔的不像话。
“为娘这些年……待你不够仔细,你莫怨我。”纯妃吸了吸气,眼中有些红泛,声音柔和道,“可怜你这般年岁,还是个孩子,就要承担这样重的担子,如此艰难,一定要去吗?”
师离忱颔首,道:“母妃,孤是太子,自是要多为百姓着想。”更何况储君亲临灾区,比那些莫名其妙的钦差,更易服众,有助于更快平乱。
纯妃叹息,忽地伸出双手抱住了师离忱。
此番举动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师离忱根本没有防备,或者说纯妃对他完全不曾有过这样亲密的动作,直到被紧紧搂住了,他还有些懵,下巴搭在纯妃的肩上,眼睛里透出几分茫然。
他闻到了纯妃身上浅浅的梨花香,母亲的怀抱原来是软软的,是暖的,一举一动都是温和包容的,手心还轻轻抚过他后脑,后背,不徐不疾地拍了拍。
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路上要小心,多听多看,莫要被旁人花言巧语所骗……”纯妃轻声叮嘱着即将远行的孩子。
师离忱静静的听。
说着说着,耳边响着的温声细语顿了顿,倏然道:“你父皇近来繁忙,很久没来千秋殿,想来是注意不到为娘这边。”
“小离儿瞧瞧是否有那些空位,车底下也好,扮做其他人也好,只要能让为娘跟着你一起出宫……啊,出宫之后为娘绝不给你添乱……”
听到后半段,师离忱被一阵风吹过,把那短暂的温和吹走,也把他吹醒了。
甚至连哄都不愿意多哄一会儿。
他笑了笑,从纯妃的怀里退出来,神色为难道:“母妃,父皇盯东宫盯得严,此行出宫又大费周章,全程都有人盯着,儿臣恐怕没办法带您……不过——”
他话锋一转,道:“或许下回有机会。”
有机会。
就是有希望。
纯妃神色亮了亮,不住的点头,“好,好,好有机会就好,为娘在宫中等你平安归来。”
她急切地想要再抱一抱师离忱,师离忱却退后一步,含笑恭恭敬敬地鞠礼,“母妃,时辰不早了,儿臣该启程了。”
“那便不耽误你了。”
纯妃遗憾地收回手,在师离忱的恭送中,从东宫走了出去。
师离忱低头,扯过身上的披风,披风在他身上稍短了一截,上面绣了两片翠青的竹叶。
嗤。
母慈子孝。
他干脆一把扯了下来,丢给了过来的乐福安,冷冷道:“走。”
*
前往北徐州分两路,精兵护送着一个空车舆走官道,师离忱先行一步走水道,只带了乐福安随行,许惟一与护送的军队一起行动。
去北徐州的路途遥远,越远离京都,就越能感觉到灾情的实感。并非纸上跃然的几行字,被记载的几个人。
他们是骨瘦嶙峋倒在路边的人,抱着孩子麻木的人,是无食可食啃食泥土的人,是看向女人幼童时眼里人性尚未泯灭的挣扎,是躲在角落里惶恐的人,是苦苦哀求一张船票逃难的人,也是躺在路边一动不动苍蝇围追,被拖到板车拉到疫区将要被烈火焚烧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越靠近北徐州,看得越清楚,他们是活生生的,被官场恶鬼吞吃过,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活在世上的人。
那些银子没有实打实的落在百姓头上。
疫区被划分在了一个被洪水覆盖过,已然废弃的镇子上,三十丈以外有把口鼻都捂住的官兵把守,只需进不许出,源源不断的有遭受疫病之人被拉往此处。
镇子里被刨出一个深坑,只要人断气了就往里丢,一把大火从点燃开始就没停下过。
有人被拦在镇子外,浑身像是泥地里爬出来的,瘦削地面颊凹陷,或许是太久没吃东西了,呐喊的气息有气无力,“大人,求求大人们放了我娘,她还有气,别烧她,求求各位大人了……”
然后被官兵一脚踹开,嫌弃的拍了拍鞋子,“晦气!滚远点,小心连你也送进去!”
师离忱四处走走,远远地看了一圈,才道:“可以传信了,和他们说孤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