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将军府。
折腾了大半夜的锦衣卫与禁军很快便得到上级消息,刑犯已抓捕归案,不必在继续搜寻。
京都城中总算安静了下来。
只是皇城宫门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
千秋殿。
这个时辰纯妃早已歇下,主殿的灯都熄了,可侧殿的灯点得灯火通明,一身玄衣的师明渊正坐上首,面色沉冷。
空气沉寂,师离忱进门后老老实实请安。
大监瞧了眼陛下脸色,转而挥退了周遭侍奉的宫人,悄悄退出殿外将门关上,空间被留给了父子二人。
“你今日究竟是走失后兴起贪玩,还是有事瞒着朕。”师明渊冷冷道。
师离忱垂首,端得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道:“儿臣被人群冲散后,一时兴起,才在宫外多走了会儿,贪玩钻到戏法箱内却不小心睡了过去,听到禁军搜寻动静才惊觉耽误了时辰……”
师明渊面色稍稍缓和,哼道:“平白叫人大费周章的寻你,罚你十板子,明日也不许再出去。”
“儿臣遵旨。”
师离忱规矩行礼,送走了皇帝。
大监留下,手中端着一把二寸宽的木尺,面带歉意道:“殿下,得罪了。”说罢,戒尺挥下。
“啪!”
结结实实打在了师离忱摊开的双手掌心,很快浮出红润之色。
他闷哼一声,双唇紧抿,卷翘的长睫耷拉着似是委委屈屈瞧着可怜,大监于心不忍,只得加快速度。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打完十下,大监才松下紧绷的肩膀,招呼一侧的乐福安,“快些来搀着你家殿下。”
瞧那小小的身子被搀住,大监俯身温声细语道:“殿下勿怪老奴多嘴,陛下也是为了您好,您且好好养伤吧。”
师离忱又疼又倦得说不出话,乐福安替他回了几句,这才将人送走。
乐福安周遭宫人遣退,侍奉着殿下洗漱,换了寝衣,拿出了药膏屈身跪在师离忱面前,捧起双足。
脚踝被捆过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淤紫的痕迹,乐福安神情不愉,低声道:“真是轻饶了他。”
他将药膏在手心搓热,运转内力贴到淤紫处,轻轻揉搓以推开内部淤血,达到尽快恢复的目的。
师离忱软软地窝在小榻内,“福安,小八没来吗?”
那日师朝旭说要来与他同寝,可都这会儿都没见到人影。
“估摸着是被贵妃娘娘拦住了。”
这哪个宫中没点其他宫的眼线,得知陛下坐在千秋殿等着收拾人,贵妃娘娘怎么着都不会再让师朝旭过来找师离忱。
师离忱“喔”了声,懒懒地阖上了眼。乐福安去净完了手,重新换了盒药膏,抹开,如法炮制地揉殿下手腕处的痕迹。
幸亏殿下衣袖宽敞,这才将这些痕迹遮盖的严实,否则恐怕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
还好只是一些淤痕,今夜推开了,明日大概就散得差不多了,两三日之后约莫就不会再有任何迹象。
收拾好一切,乐福安再去瞧小殿下,这会儿人已经陷在柔软的褥子里,呼吸匀称面容乖巧。
——睡熟了。
乐福安眸色一软,俯身将小殿下抱起来,换到了榻上,整理好衣裳掖好被角,一如往常地守在踏脚处。
*
次日。
师离忱因生辰被特许休沐,并未去国子监,只是在宫中也无事可做,便拉着乐福安做纸鸢。
待到国子监下学的时间点,纸鸢已有雏形。
窗台上冒出一个脑袋尖。
“皇兄!”
师朝旭踮着脚,瞧见师离忱在屋内,迅速噔噔噔地跑进殿内,手里还抓着两个小糖人。
“皇兄皇兄皇兄!”师朝旭高高兴兴把糖人举到师离忱面前,“皇兄快看,捏的我自己!送给皇兄!”
糖人捏的惟妙惟肖,俨然一个缩小版的师朝旭,捏糖人的人手艺十分精湛。
师离忱接过,端详了片刻。
师朝旭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师离忱,等待夸赞。
须臾。
师离忱张开嘴。
“咔嚓。”
咬掉了糖人的脑袋,嚼嚼嚼。
他说:“有些甜腻,嗯——”他沉吟,觉得这东西只中看,不中吃。
旁边没人说话,师离忱嚼嚼嚼,还在细品,显然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师朝旭的表情已经变得要哭不哭了。
“皇兄……”师朝旭吸了吸鼻子,没绷住‘哇’一声哭出来,“呜呜呜呜我脑袋没了,呜呜呜呜我脑袋被皇兄吃了……呜呜呜呜……皇兄根本不喜欢我……呜呜呜呜……”
“……”
别说那么吓人的话。
师离忱垂眸。
看了看手里那串,一口被咬掉脑袋,只剩下半个残破身子的糖人。
“…………”
顿了顿。
师离忱试探地把糖人递回去,“……那,还给你?”
师朝旭看了眼那残破的糖人,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一边咧着嘴嗷嗷哭,一边快步往殿外跑,活像个烧开的水壶,烧开水壶抹着眼泪拔腿狂奔,还哭着喊“头被皇兄吃掉了”,引得一众宫人侧目。
乐福安招呼大宫女道:“哎哟,快些跟着八殿下,仔细些!”
师离忱:“……”
他不明白了。
手里的糖人还有一半,他干脆一口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全咬碎在嘴里。
……
日子就这般过得不咸不淡。
京都城中的喧嚣似乎都被阻挡在了千秋殿外,也波及不到国子监。任凭朝堂之上闹得再凶,立储一时也迟迟未有定论。
毕竟天子年岁正盛,大皇子与四皇子背后哪怕站了再多人也无济于事。
时光一年过一年。
直至两年后,一事打破平衡。
陛下于围猎中遇刺,四皇子因受帝王偏爱,恰好站在左侧,遭受殃及被刺客当场射杀与丹霞山。
师明渊也为此伤及肺腑,震怒之下,命锦衣卫彻查此案。帝王銮驾连夜回宫,召集太医院所有院判,太医诊治。
后妃皇子探视,一律不见。
一时间人心惶惶。
师离忱合上书本,问:“刺杀?这个时间,又是谁会刺杀。”比起疑问,他更像是喃喃自语。
偏殿并无其他人影。
他站起身来,指腹点在书案前,光影透过窗棂雕刻的镂空花纹落在他身上,覆盖了一层昏黄的光影。
只短短两年多点的时间,他面容上的稚嫩褪去了许多,身形抽条身量纤细却已有少年人的骨量风姿,眼波间流转透出丝丝漫不经心的冷意。
大皇兄靠着嫡出身份,有先后母家为靠,四皇兄靠着皇帝偏信,给权,二人相互针对已久。
四皇兄一死。
平衡点。
破了。
十一弟今年六岁,满打满算开蒙还没两年,虽是中宫所出,却无让人信服投靠的理由。
如今只剩大皇兄独大,身份合适,又正当适龄……
师离忱不必多想,都能知道朝中风向如今一定是一面倒,如今父皇又因刺杀身受重伤,明面上看,大皇兄是受益最大之人。
可受益之人,一定就是加害之人?
也未必。
……
三日后。
大皇子门客刺杀陛下,被就地处死,大皇子难逃罪责,被幽禁府邸。
这一下两个颇有竞争性的皇子都没了,那原先入朝后便默默无闻的二皇子与五皇子突然显得鹤立鸡群。
皇城中皇子存活率并不高。
总归十一位皇子,十一皇子出世后宫中便再无皇子皇女降生,夭折了四个,剩下活着的,老大和老四一个幽禁,一个死了。
那么剩下的,也就老二,老五,老六,老八,老十一。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正宫所出的十一殿下,哪怕那只是个刚开蒙没多久的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