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女娲造人”的“造”,变成了刀族的任何一个字……和仓颉、大禹不同,那可是有补天造人之能的古神啊!大伙儿光是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都不由吞了口唾沫。
“所以说,那阵‘妖风’从未停止过对吗?”台小姐喃喃道,“我们一边在修理,那头一边在污染,坏掉的钟只会越来越多,无穷无尽……”
而夜村注定会灭亡,就像它不曾存在的名字一样,消逝在被混沌淹没的时光尽头里。
“还玩什么?散了吧!”风子大声嚷嚷道,他率先站起来,“反正没救了,不如回去躺着,老子累死了!老子要睡觉!”
“我……我也回基地。”台小姐站起来,凄惶地笑了一下,“我的背包里有很多酒,高度的,我请客,大家随便喝吧。”
小康蹲着没动,手上磨石头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台小姐好心地把一瓶酒放在他身边,“上路的时候喝这个,醉了就没有痛苦了。”
“谢了,”小康只是掀了掀眼皮,“不过我下手很准,从我手上了结的命从来不会有痛苦。”
丧失了所有希望和勇气的清理者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谢云逐是最后几个离开的,他的心里很乱,不甘心一切就这样结束。但是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笼罩了他的心,让他的精神疲惫又压抑,几乎无法形成完整的思绪。
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靠强大的武力或惊世的智慧能解决的……就像夸父,无穷无尽地奔跑,追不到太阳……他是那么想那么想救自己和弥晏,想救所有人,可是总不能如愿。
与其说是自己的脚在动,还不如说是弥晏在牵着他向前走。好半天,谢云逐才茫然地看了眼周围,“去哪里?”
“回基地。”白发青年走在前面,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他好像永远不会迷失道路,永远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不是说你还准备了最后一条路吗?不一定能活下去,但是可以找回我们的记忆。”
然后他转过身来,当年只会躲在自己身后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可靠的青年:“如果你不知道往哪里走,就跟我走。”
“嗯,我跟你走。”谢云逐轻笑了一声,反扣住他温热的掌心,他拥有的东西那么少,可是每一样都那么珍贵。
他们踩着石桥回村,迎面吹来的风是暖的,田里的积水已经散去,湿润的泥土在阳光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后面响起,有一个人追了上来,轻轻一拍谢云逐的背。
“喂,副本以这种方式结束,那你给我的承诺还能兑现吗?”
第179章 “沈君乔”
谢云逐一转头, 便看到了鹿小姐。她的栗色长卷发刚进副本时还光泽柔亮,如今却毛毛糙糙的,用筷子在脑后盘成了一个髻。
“当然, 约定依然有效。”他随意道,从领域中拿出了文具盒, 也懒得打开看,整个都交给了鹿小姐,“拿去吧。”
鹿小姐迫不及待地掀开来一瞧,标点符号已经被用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书名号括弧之流。不过她依旧开心得不得了,把文具盒小心收进了自己的大背包里。
“你手上戴着的那个标点不给我啊?”
“这个吗?”谢云逐看了眼手上的黑色圆环, “这个不行, 我有用。”
“好吧。”鹿小姐也不见失望,依然美滋滋的。
“快死了,也这么开心?”谢云逐很佩服她的心态。
“新鲜的事物、未解的谜题、从未去过的地方……我每一个都喜欢。”鹿小姐背着手, 轻快地踩过一块块垫脚石,“仔细一想, 这个地方不就集齐了所有让我快乐的要素吗?所以我很开心呐, 要死也是乐死的。”
当——
这时, 从山的那一头, 传来了旷远的钟声,回荡在村庄的上空。
“钟又响了,”谢云逐叹息一声, “又有一口钟永远地坏掉了。”
可如今这无法挽回的一切, 都与他们再无关系。
“不,我不这么想哦,这些钟并不是‘坏’了, 它们只是在‘演化’。”鹿小姐笑道,“哪怕是早已尘埃落定的历史,也会在时间的长河中不断更迭,被新的记忆所修饰,被新的话语所诠释。”
她说的话的确有些晦涩,而且两个男人显然也没在认真听。鹿小姐快跑几步,跑到了前方一口钟处,“你们还记得这口钟吗?”
谢云逐当然记得,这是他们在进村的路上见到的一口钟,上面记载的故事是“嫦娥奔月”。
“你以为‘嫦娥奔月’是一个常识一般理所当然的故事?但其实不是的,”鹿小姐抚摸着那口钟上的“嫦娥”二字,“这口钟在历史的长河中无数次被敲响,不断地发生演化和变形,以至于你现在所知的版本,和最初的记载早就大相径庭。”
“哦?”谢云逐微微提起了兴趣。他的确不知道“嫦娥奔月”有很多版本,他没事干也不会去关心那个。
“真正的‘嫦娥’记载在商代卦书《归藏》中,她的本名是‘恒我’,意为‘永恒的我’。她为了为了追寻自身的不朽,盗窃了西王母的灵药,轻盈地飞向月宫,化身为蟾蜍。”鹿小姐哂笑一声,“到了汉朝,恒我才被附会成了后裔的妻子,连西王母也成了王母娘娘。你甚至可以从这些神话的流变中观察到母系氏族向父权社会的演变。所谓的钟声是什么?钟声就是每一次对历史的遗忘与篡改,而我们只能聆听它杳远的回声。”
谢云逐默然,他忽然意识到夜村为什么过去没有名字。事实上它并非无名,而是拥有太多名字,它本身就是一个图腾,一种象征。
“所以想要靠个人的力量修好这些钟,根本就是徒劳,是不是?”他的嗓音有些干涩,在行动之初,谁会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如今钟声乱响,混沌的力量在加速篡改人类的历史,叫过去的一切都不再可信,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精神错乱,疯病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嗯,这就是大灾变最后几年发生的故事,从物理到精神层面,人类都被混沌摧毁了。”鹿小姐玩着鬓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看来‘秩序’还是无法释怀这一切,甚至把现实都复刻到了自己的副本里,让祂最恐惧的记忆不断上演,祂自己也一点点被逼疯了。好消息是‘秩序’并没有在暗算我们,坏消息是祂自己也无力改变这一切。”
然后她偏头看向他,“谢云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是救世主,我做出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自己,以及我爱的人。”谢云逐坦然地回答道,“我只能救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人——有时甚至都救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好吧,看来我只能自己向前走咯。”鹿小姐并没有对他的回答感到失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虽然说了这么多,但我可不是什么历史虚无主义者哦。我还是相信唯一真实的存在,只要不断地求索挖掘、比较验证,就可以不断地向着真实靠近,还原那口钟最初的样子。”
她那轻快的语调,让弥晏想起了过去某个副本里接触过的人,只是他还没能验证自己的猜想,鹿小姐就朝他们挥了挥手,“再会,我走啦,说不定在下一个副本里,我们还会再见面哦。”
“她走了……”弥晏歪了歪头,“她是阿兮吗?就是我们在永夜之墟遇到的那个……呃,有点疯的女人。”
谢云逐“嗯”了一声,“‘鹿’是她的姓,她的真名应该是叫鹿兮吧。”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那么信任她,让她当队长,还把寻找‘卜’的重任交给她。”弥晏一下就想明白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个晚上,和大家分别聊天的时候。”谢云逐耸了耸肩,“我只是根据她的性格和体型有些怀疑,她倒是直接和我摊牌了。”
“她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弥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尽管鹿小姐从未表现出任何强大的能力,但她总能在困境中化险为夷。况且谁会在这死路一条的副本里,说出“下个副本见”这种话啊!
“嗯……”谢云逐始终有些走神,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其实我感觉自己早就认识她,她也早就认识我——我不是说在永夜之墟那会儿,而是更靠前的,我们还没有失去记忆的时候。”
那段回忆,对他们来说就跟黑箱一样,拿到铃铛前,谁也说不准。弥晏蹙着眉想了想,“那么她会有离开这个副本的办法吗?”
“即使有,也不会直接帮我们的。”谢云逐哼笑了一声,“能够旁敲侧击地说这么多,怕是已经仁至义尽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学堂,思贤厅里很热闹,骂骂咧咧的,是台小姐他们已经绝望地喝起酒来了。
两个人转了一圈,在偏厅里找到了打瞌睡的教书先生。昨晚他也帮忙出去寻钟,一夜没睡,现在便倚在长榻上补觉。
“乔先生?”谢云逐推了他一把,语气很温和,手上很用力,直接把人推了一圈半,险些栽倒在地。
教书先生脸上还一片茫然,睁眼便看到那个白发青年把大铜镜也搬进来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懵逼地问道:“怎么了?又出大事了?”
大事么,那还真的出了不少,而且一件比一件绝望,听完他也会想把自己灌醉的。
不过谢云逐并不是来找他说这个的,“前两天我不是给了你半拉尸体,请你帮我炼字吗?那个字炼好了吗?”
“哦,你说那个‘君’字啊,”教书先生又扁扁地躺回了榻上,“昨晚就炼好了,你不在我就没有给你。”
他枯瘦的手指一指,“喏,我放那儿了。”
那是墙边的一张供桌,墙上挂着孔子像,上书“万世师表”,桌上堆着塑料水果,还点了三支线香。“君”就盛在了其中一只空了的果盘里,在先师的圣光普照下,躺得很安逸。
谢云逐便把“君”托在手心里取了过来,教书先生仍是不理解,“所以说你要这个字干嘛,应该没有哪口钟要用到‘君’字吧?”
“嗯,是没有。”谢云逐把手递到他面前,“这个字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教书先生迷糊了。
“你的名字不是被妖风吹散了么?我替你找到了,”说着,谢云逐又从领域里掏出了沐先生为他找到的“沈”字,一并递过去,“还有这个,你的姓,也拿走。”
“这都哪儿和哪儿?”教书先生吹胡子瞪眼的,显然被他的自说自话搞得有点生气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名叫什么,你就知道了?随便拿两个字来糊弄我,万一搞错了怎么办?”
“错不了,”谢云逐冷冷一笑,“弥晏,动手。”
弥晏二话不说立刻动手,从背后箍住教书先生的身体叫他动弹不得。
“我不要,走开!滚滚滚!”教书先生慌乱之下风度尽失,大呼小叫,朝着谢云逐直蹬腿,然而还是抵抗不了男人的靠近。
谢云逐动作慢,是因为有点犹疑,字是找齐了,要怎么塞回去呢?
照理说,可以塞进嘴里,让他自己消化消化。但现在这个情况,脸上贴着个大字,找不准嘴的位置啊。
不管了……他把人挟持到大铜镜面前,先把“沈”字蘸了点水,然后强行贴在了教书先生的脑门上,像给僵尸贴了个符似的。
紧接着他将教书先生的衣服扒开,将“君”字贴在了他的胸口。
“不行的,都说不行的,哎哟,这个字怎么开始融化了?!”教书先生发出高分贝的惨叫,“啊,进来了,进我身体里来了——放开我!”
“抓紧一点,”谢云逐摸着下巴研究铜镜里的情况,不忘吩咐道,“别让他动,影响融合。”
“唰——”
移门被推开,台小姐循着尖叫过来看了一眼,正看见这形如SM的现场,愣了一下,又默默地推上门,“打扰了,你们慢慢玩……”
嘛,都快死翘翘了,性癖大爆发,也是……正常的吧?
“喂!!!”
教书先生抵抗无果,很快力竭,像晒蔫了的老白菜一样垂头丧气、任人宰割。
铜镜里可以看到名字的变化,“沈”和“君”毫无排异反应地融入了他的身体,像墨点一样正在飞快地膨胀和变大,那个本来长长的“乔”则渐渐被挤回了正常的大小,退到了腿上。
随着名字的归位,教书先生身上也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最为明显的是,即使还维持着被挟持的姿势,他身上的气势已经完全不同。
“放开。”男人沉着的声线,渐渐有了不怒自威的分量。
然而弥晏是谁?他压根不为所动,直到谢云逐说了声“放开他吧”,才利索地松了手。
教书先生理了理自己乱掉的衣襟,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谢云逐,半晌没有说话。
伴随着失而复得的名字,一同涌入脑海的还有大量的记忆——不是作为学堂的教书先生,而是作为“沈君乔”的那部分——驳杂庞大,浩瀚如海,就这样灌注进这个躯壳内。然而至少从外表看,他依旧不动声色,那是因为作为“沈君乔”的他,完全有能力处理和应对这样庞大的信息。
谢云逐留给了他消化的时间,半晌才问候了一声:“沈老师,好久不见。”
“你怎么猜到是我的?”沈君乔问道,“因为我脸上有一个‘乔’字?还是因为这是‘秩序’的副本?”
“都有点儿吧,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曾经同学的名字。”谢云逐咂了咂嘴,“阿牛,也就是何牧笙,当时在铜镜里看到他的名字我就觉得有些眼熟。后来我想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曾在一个充满回忆的游戏中见过他。”
那还是在兰因的副本中,他和一群小鬼玩捉迷藏,遇到了小时候的黎洛。当时黎洛就告诉他们,若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他可以去寻找“沈君乔”的鬼魂,他是研究院的院长,也是他们的老师。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契神是“秩序”。
所以在“秩序”的副本中,谢云逐看到那个“乔”字的第一眼,就有所警觉了。接下来他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何牧笙”,想破了脑袋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了——当时玩捉迷藏游戏他跑到三楼,路过其中一间宿舍,极快地瞟了一眼上面的门牌,就看到过这个名字。
如此一来,所有的线索都串上了,既然在这个副本里,扮演阿牛的就是他曾经的同学何牧笙,那么这所谓的“乔先生”还能是谁?
然而因为名字的丢失,教书先生自己还活得稀里糊涂呢,所以谢云逐忙着修钟的同时,也在编织一条暗线。他要弥晏抢回君大哥的上半身,炼出了“君”字;沐先生受他所托,从水里找到了“沈”字。他集齐了所有线索,就等着这一刻,将沈君乔的名字彻底还原。
这样,即使没法离开这个副本,至少从沈老师的口中,他可以找回些许丢失的过去。这也是昨夜他给弥晏的承诺——哪怕是死,他们也要明明白白地死去。
第180章 “牺牲”
谢云逐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 沈老师便坐下来喝了口茶,耐心地听他说完找字的经过,以及目前副本摇摇欲坠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