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幽的枪口依然在移动和挑选,只是不敢再指着他。每个人都已经握住了武器,在巨大的压力下屏住呼吸。
“数量不够啊,还差一颗人头,”傅幽啧啧道,“有没有主动献身的朋友?”
“傅哥……”黑背早在枪响时就傻眼了,不敢相信这么靠谱又友善的前辈,能如此冷酷无情地对同伴开枪,好像他的枪口对准的不是一条条人命,而是一个个十环的靶心。
“别怕,兔兔,我来保护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吧!”黑背鼓起勇气,挡在了女朋友身前,晓兔害怕得瑟瑟发抖,从背后抱住了他。
这一刻黑背感到自己身姿伟大,仿佛一个骑士,子弹也无法穿透他英勇的铠甲。而举着枪的傅幽似乎都被他的精神所感动,用一种敬佩而怜惜的目光看着他。
黑背心中燃起希望,热血上头地试图感化他:“傅哥,放下枪吧,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咯——”
这句话没能说完,他的喉咙里便发出了奇异的咯血声。他的目光难以置信地下移,就看到一片鲜血从喉咙里飞溅而出,好像在空气中唰地展开了一把血扇子。
他的女朋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脖子,熟练地用小刀割开了他的喉管。
说是熟练,因为她甚至没有用眼睛看,凭着从背后环抱的姿势,就深深地割开了他的颈动脉。从他震惊地回头到飙血死去,也就十几秒钟。
晓兔利落地擦掉了脸上的血,她退了一步,失去支撑的黑背的尸体便倒在了地上,那沉闷的声响好像一麻袋无生命的肉。
“操!”在场剩下的人里,只有鑫磊发出了震惊的一声吼叫,“你们都他妈是一群疯子!”
“看我干什么,人头已经齐了。”晓兔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无所谓地狞笑了一下,“你们应该感谢我,主动把血包献出来。”
那样努力地想要保护她的黑背,在她口中只是一个“血包”。
自从不刻意夹着之后,她的嗓音是有些嘶哑低沉的,那被抹花了的妆容下,是一张有些上了岁数的脸。而那种阴狠果决的表情,在这群出生入死的老玩家身上,都极难见到。
“是啊,人头齐了。”傅幽放下枪别进裤腰带里,呵呵笑道,“最后一轮挺快的哈。”
晓兔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显然没忘记被他用枪指着的仇恨。只见她在武器堆里找了把厚重的砍刀,拖在地上朝黑背的尸体走去。
她是要去砍下他的头。
第23章 蓝眼睛的疯子
谢云逐转过身, 倒不是他不敢看,而是毛球被吓坏了。
当然,毛球并不是怕见血腥, 他并不具备那种人类的感情。让他不解和恐惧的是这种人类爱情的形态,简直快把他这个爱神给吓傻了!
“为什么啊?”他趴在谢云逐怀里, 不解地问道,“他们不是一对情侣吗?他们应该彼此相爱呀!”
“晓兔是老玩家,而且是高玩,她经历的副本不会比宋自明少。”谢云逐早就洞悉一切。
“那她为什么要装成新手?”
“每个清理者都有不同的生存策略,她的身体条件没有优势,所以她靠伪装和依附存活。”在副本里有一切的人性恶, 谢云逐早已见怪不怪, “在进游戏前,她会先物色好‘对象’,往往是黑背那种身强体壮又没脑子的年轻男人, 然后再尽情地利用他们。”
而晓兔的确是个不错的演员,她自身应该至少有30岁了, 但扮起年轻甜美的女孩来, 还是活灵活现。谢云逐也是到第三四天左右, 才从她身上一些违和细节, 发现了一些端倪。而像黑背这样的傻大个,只要被她利用到死的份。
可怜他生重病的母亲,就这么失去了想要救她的儿子。
“好复杂啊, 人类的感情……”毛球感慨道, “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谢云逐刚想说你从这些事里能学个毛线,忽然听到背后“哐”的一声钝响,那是大刀砍断骨头的声音。
肮脏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等他再转过身时,长矛上已经挂上了两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晓兔浑身是血地拎着那把大砍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嗯嗯,这下只差周兰的头在屠宰场……”傅幽摸了摸下巴。
“我去拿。”鑫磊环顾了一圈,“我自己去。”
说着,他拎起了自己所有的家当和装备,甚至包括遮阳的帐篷,像是避瘟神似的,朝西北方走去。
剩下的四个瘟神,也就是晓兔、阿兮、傅幽和谢云逐,互相打量了一会儿。傅幽笑叹了一声:“罢了,都最后一天了,再讲团结友爱就太虚伪了。大家估计也不想抱团行动,最后一天就各走各的吧,记得子时来祭台会和就行。”
不用他说,能活到最后一轮的几人自然有各自的打算。晓兔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坐下,把染血的刀搁在自己身边,“我就呆在这里,劝你们别靠我太近,我的刀可不长眼睛。”
“我还想去神骸看看,”阿兮拿着一叠资料当扇子给自己扇风,“最后一天了,永昼的秘密还是没解开,时间不等人,我先走一步啦。”
说着,她背上背包,走向了东北角。
傅幽插着口袋看向谢云逐——也没人逼他,面前也没吊着胡萝卜,这回居然也在收拾东西,似乎准备进废墟一趟,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看什么看?!”毛球怒睁金瞳,使劲瞪他,把书页翻得哗啦哗啦响。
“误会,误会,别冲动……”傅幽立刻别开眼,溜达着朝废墟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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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逐一个人往废墟里走,寻找他要用到的材料。仿佛又回到了第一天进入游戏的时候,他也是孤身一人进行探索,然而比起那个时候,又有了太多太多的不同。
即使是他,也感到这个副本有些太“超过”了——不是说之前所经历的,而是有强烈预感那即将要到来的——那个太阳。
为了应对这场极有可能的劫难,他正在做某种准备。一整天他都在烈日下行走着,收集各种材料,并在废墟的各个地方绘制某种符号。毛球坐在他的肩膀上,在他头顶上撑开一把破伞。
自从他开始把《撒旦圣经》等物收集起来,那些普通的异教徒已经不太敢出来袭击他了。不过临近傍晚的时候,还是发生了一场小意外。
“喂,前面那个loser,你给我站住!”
一把粗鲁的嗓音叫住了他,然而谢云逐完全不理会,只是拖着脚步往前走。那人就气冲冲地追了上来,“哈,这世界就快要完蛋了,你还跑个什么劲!”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异教徒,他似乎没有自己的房子,是一个流浪汉。他戴着一顶破旧的牛仔鸭舌帽,一脸脏兮兮的蓬松大胡子,谢云逐很艰难才从中找到了他的眼睛——
一双和自己一样的、深蓝色的眼睛。
“白天在路上我遇见了一个异教徒,有着和你一样的蓝眼睛……”阿兮说过的话在他耳边一闪而过,没想到这么巧自己也遇上了……不,这真的是巧合吗?
流浪汉自然也看到了他的瞳色,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顿时睁得溜圆:“哈!你和我一样,你从哪来的……没希望了!可怜、可怜、又一个倒霉蛋!”
果然如阿兮所说,前言不搭后语,完全是个疯子。
“你才是倒霉蛋!”毛球气不过地骂了回去,流浪汉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纳罕道:“哎哟,毛巾说话了?!”
“你才是毛巾,不,你是抹布,你全家都是抹布!”
“好了,”谢云逐拍了拍毛球,顺着流浪汉的思路问道,“为什么说我可怜?”
他曾问过每一个蓝眼睛的疯子这个问题,没有一次得到过答案。
果然,流浪汉挠挠胡子,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你的铃呢?”
“铃?”
“哈,你连铃都丢了!啊啊,算了,有什么用,都失败了,古神也斗不过让我们来有什么用……”流浪汉伸进自己褴褛的衣衫,却见里面有一个用细密的针脚缝起来的内袋,他很小心地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个核桃形的雕花鎏金铜铃,上面系着红绳,下面吊着穗儿。
“看,我的铃还在,我宝贝着呢!”
谢云逐还不待发声,那流浪汉就勾着那个铃铛,在他面前极快地晃了晃。
“叮——”
铜铃发出一声脆响,谢云逐立刻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头痛!
他开始头晕目眩,完全站立不稳,眼前阵阵发黑,流浪汉那张癫狂的脸很快扭曲并消失,更多杂乱无章、快要把他大脑撑爆的画面在那一瞬间涌现:
他看到了蓝眼睛,更多更多的蓝眼睛,看起来足足有一百多个。他们都站在那里,脸上都带着深沉的悲哀,他们中的一些在悲伤哭泣,一些在懊悔和咒骂,也有一些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叮——”铃声在继续,似乎永无止境,谢云逐意识到他自己也在这场幻觉中,占据着某个位置。
他正站在这一百多人的对面,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那些痛苦到流泪的眼睛,都在凝视着自己。
他们在说:“你是对的,你是唯一的、最后的……正确……”
“而我们是错误。”
“错误必须消失!”
“错误必须立刻销毁!”
谢云逐的心突地一跳,他一定曾经历过这一幕所以本能地有所预感,紧接着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幕叫他撕心裂肺地痛起来——那些人拿出了刀,刺进自己的肚子;用嘴巴含着枪管,扣下了扳机……
一个呼吸间,那些人集体自杀,如同镰刀下的麦子一样倒下,鲜血浸透了死不瞑目的蓝眼睛,那么多人死在了自己面前……千百道铃声共振,谢云逐捂住了耳朵,痛苦地蜷缩城一团。
不对……等等、这是什么……为什么?……
“阿逐!阿逐!”毛球的声音穿破重重迷障,像冰锥一般刺入了他沸腾的脑海。
“呼……呼……”谢云逐的胸膛剧烈起伏,抓住救命稻草般将他抱紧了怀里,“叫、叫我的名字……”
“谢云逐!”毛球用尽全力地大喊,“快醒醒,求你了!”
毛茸茸的触感忽然贴得很近,嘴唇和脸颊都痒痒的,还有热乎乎的气流吹来。
谢云逐猝然睁开了双眼,没有自杀死去的人群,也没有了铃声。他看到了一双烈日般耀眼的金瞳,如果那触感没有错的话,自己这是……又被他亲了一口?
“太好了,真的有效果啊!”毛球见他醒了,大喜过望,激动得来回蹭他的脸颊。
谢云逐却没理会他,茫然地坐起来,短时间内几乎没法思考。他听到毛球心有余悸地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那个坏家伙摇了铃后就疯疯癫癫地跑掉了,我看你突然昏倒,都吓死了,没顾得上追他,阿逐你怎么了你感觉还好吗?”
谢云逐缓缓舒了一口气:“我没事。”
从眼前的角度来看,他的确没事,他的头已经不痛了,也没受到任何伤害。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不好说。
铃声里看到的画面,似乎预示着蓝眼睛的人都属于同一个族群或者组织,每一个成员手中都有属于自己的形式各异的铃。他们似乎在争论某个东西的对错,对的能活下去,而错的就该死。
那一百多人都死了,而自己目前还活着,他们说自己是正确的——然而他们所争论的问题是什么?为什么它重要到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还有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这段记忆到底是流浪汉强加给他的,还是真的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谢云逐更倾向于后者,因为那种撕心裂肺的感情太真实了,他的心到现在还在为此钝痛着。
可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过,那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呢?他的记忆从来都是连贯的,也没有莫名其妙地少过哪几天。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如果这段不存在的记忆是真实的,那他目前所拥有的记忆是虚假的?或者说他曾经失去过、或被人篡改过某些记忆?
他那可爱又可敬的父亲母亲,他优渥又快乐的童年,他野蛮生长的青年时代,读过的书与走过的路……那些都不过是草叶上的露水,在太阳升起后就会湮灭无踪?
谢云逐的心里掠过一丝茫然的恐惧,他想自己应该马上追上那个流浪汉,抢走他的铃铛,逼问出答案。然而他很快便按下了这个想法。
他已经没有未来了,他不想连过去都没有。
他给了自己15分钟的时间,随意地席地而坐,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叼在嘴上。这是系统商城里售卖的唯一一种烟,里面含有大量的薄荷,抽一口凉到能叫脑袋结冰,具备提神醒脑的功效。
沉默地抽了两口,沉重的思绪被强行阻断,他软弱的方式就是自闭地坐在那儿什么都不想。
毛球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知所措地绕着他打转,说了许多笨拙的安慰的话,但都没什么效果。
“阿逐,你看,你看!”过了一会儿,毛球又用触手拽拽他,“毛茸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