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逐吃完了自热小火锅,也没和傅幽讨论出什么结果,看了眼时间是四点三刻,阿兮她们仍未回来。
想来她们只有四个人,其中还带着周兰这个新人,即使屠宰场没有医院危险,但遭遇不幸的概率也很大。刚才他们约定了休息到五点钟,如果再等不到人,就打算朝屠宰场前进,一个是给队友收尸,另一个是看看能不能舔队友的包,采点血回来……
他叼着勺子正盘算着,忽然听到晓兔惊喜的声音:“他们回来了!”
下一秒,她的声音陡然变成了惊吓:“为什么只有三个人?!”
谢云逐坐直了一点,放眼望去,就见热浪滚滚的地平线上,隐隐出现了三个人影,都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沉重地往祭台上走。
靠近了,谢云逐看清那三个人分别是阿兮、鑫磊,还有一个名叫侯飞的老手。
周兰并没有和他们一同回来。
他们三个人身上,不知为何溅满了放射性的血迹,脸上大概也曾溅满了血,努力擦拭后,就留下一层异常的红。在这鲜血染就的面皮上,布满了惊恐、麻木、疲惫、哀恸——之前他们从医院回来时,脸上的表情大概也是如此。
走在最前面的鑫磊,手里提着一个大铁皮桶,桶里装满了腥热的鲜血。
“周姐死了。”他率先走回了祭台上,带来了这个消息,桶沉重地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那暗红的血微微摇晃,这个高壮的汉子沉痛地捂住了脸,“我们只带回了她的血……”
谢云逐沉默了一瞬,想起那个一起守夜的晚上,周兰小心翼翼给他煮的面,她用带着乡音的蹩脚普通话,说自己是个好人。
然后归来的四人也直愣愣地看着他们,傅幽苦笑道:“宋大哥也牺牲了,我们也只带回来了他的血。”
“啊,连宋大哥都没了……”
“天杀的,”黑背难受地抓着自己的发茬,“我们为什么要经受这些?!”
“先说说我们的情况吧,那个屠宰场里,的确有猪……”阿兮不能承受似的吐出一口浊气,“用两只蹄子站地上,拿着屠刀的猪人……挂在墙上的、案板上被切碎的,是一具具人类的尸体……”
尽管被杀的都是些异教徒,但阿兮她们还是被吓破了胆。犹豫再三,他们实在是眼馋屠宰场里的人血,便计划偷偷潜进去。
“猪的嗅觉系统高度发达,甚至是狗的好几倍——这是我们后来才领会到的。”阿兮捂住了脸,“反正我们以为自己很小心很隐蔽,但其实那些狡猾的猪早就发现了,它们甚至为我们设置了陷阱!”
“是阿兮妹子先察觉了不对,她发现那群猪开始磨好久不用的剁骨刀,果断叫我们撤退。要是晚一步,我们指定全死在里面。”那个叫侯飞的年轻男人,虽说是老手,但其实也就经历了两个副本,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了,“我们拼命地跑,鑫磊大哥还拿着刀去和猪人拼命,但是周兰大姐还是跑太慢了,她身上有病,根本跑不动,就被猪人抓住了……”
三个逃出生天的人就站在屠宰场外,听到里面剁骨刀重重砍下的声音……那一刻三人的心理阴影,并不比经历医院的几人小。
叫人窒息的气氛在讲述中蔓延开来,只有谢云逐的声音还能维持稳定:“那么这桶血是怎么拿到的?”
三人的脸色顿时更白了一分,互相看了一眼,阿兮才道:“猪人只要肉,不用的部分全丢到垃圾堆里去了,我们、我们去翻垃圾堆的时候,找到了这桶血……”
热乎乎的,还冒着泡的血。
至于她所说的“垃圾堆”,恐怕就是屠宰场的猪人丢弃人类残骸的地方了。那副炼狱般的景象,黑背光想了一秒就忍不住要吐出来。
三个人显然都已经吐过了,泪也要流干了,都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各自愣神。
傅幽接过那桶血,想要倒在方鼎里,然而那血黏稠地晃了晃,里面似乎有东西。他忍着恶心拿木棍搅了搅,然后呆滞地抬起头:“血里有东西……有一些骨头残渣什么的……可能需要过滤一下……”
没人回他话,没人想做这个工作。
最后还是鑫磊站起来,“我来吧,反正我也习惯了。”
他们俩处理残渣的时候,还有力气的几个人就一起拿铲子挖了两个深坑。
最后傅幽抱来了一团血淋淋的纱布,上面是过滤出来的一些碎骨片、碎肉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是一颗蛀了的牙齿,一枚周兰一直戴在无名指上的有点旧了的金戒指。
谢云逐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仔细将碎肉掀开来查看,他发现了一张被染红的小纸条。那张小纸条上写着他留下的电话号码。
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曾经被周兰很郑重地收藏着,好像死灰上微微燃起、又很快黯灭的一颗火星。
谢云逐垂下眼睫,将纸条放了回去,小心地合起布包。他们一起把布包埋在了地下,盖上了厚厚一层土。
这是他们选定的一块墓地,旁边还埋着黄博涛、徐宁诺和梁越烧剩的骨灰。为了防止尸变,他们把宋自明的残躯也烧成了灰烬,装在小坛子里一并埋葬了。
阿兮给他们立了块木碑,上面的字迹是她一笔一划刻出来的,入木三分:
这里埋葬着我们勇敢而不幸的朋友们,愿他们的灵魂得归故里,在永恒的宁静中安息。
第22章 最后一关
此时距离子时, 大概还有5个小时,从屠宰场回来的三人也得到了大巫的神光,稍微恢复了一些精力。
傅幽略略讲了在医院中发生的事, 那三人也是一阵唏嘘,鑫磊一拍大腿:“幸亏我没去医院, 我有夜盲症!”
“都一样,”傅幽苦笑道,“我双眼视力5.2也看不清啊。”
“我倒宁可去医院,那边感觉有很多可以探索的,”阿兮有些遗憾,“不像屠宰场, 只有打打杀杀。”
可能只有她从始至终将副本当智力闯关游戏玩, 无论如何都能找到乐趣。
“对了,刚才说到黑背生了只三足乌鸦,我们想问问你的看法。”
“我同意你们的推断, ”阿兮点点头,“事实上, 在《山海经》中, 很多异兽的出现都代表了某种预兆:比如朱厌现世, 就会发生席卷天下的战争;六足四翼的大蛇肥遗, 出现就意味着天下大旱;还有蜚,走到河里就会河水枯竭,经过草丛草就会枯死, 它一出现, 必定发生大瘟疫……”
她这一长串不带歇的,黑背快要听晕了,“停停停, 怎么越绕越远了?”
“《山海经》本来就是上古时的巫书,”阿兮射来学霸的鄙夷目光,“而三足金乌作为一种异兽,同样也记载在《山海经》中。”
“所以结论是:生下来便死亡的三足金乌,是关于太阳的不祥之兆。”谢云逐拍拍手,把话题逮了回来,“召唤太阳神的仪式就在后天了,来吧,猜猜会有什么样的‘不详’等着我们。”
如果说前四天收集的东西还算与正常祭祀有关,那么昨天的武器和今天的人血,已经叫这场祭祀染上了邪异的征兆。再加上这诡异的乌鸦,越发迫近的太阳,悬挂在长矛上的人头,后天的仪式会发生什么,真的不好说……
“如果我们完不成主线,会发生什么?”黑背战战兢兢地问。
“好问题,”傅幽笑眯眯道,“如果太阳神不来,我们又走不了,或许会渐渐被同化成异教徒吧——其实也挺开心的不是吗?大脑空空荡荡全是邪神塞的屎,每天都活得很有信念感。”
“我倒觉得会被大巫一矛穿了,”阿兮附和道,“她一看就不会养吃闲饭的。”
“主线失败意味着永远无法离开副本。”谢云逐补上了绝杀,“下批清理者入场的时候,你可能就会躲在废墟里欢迎他们了。”
他们三个一套组合技,让妄想逃避任务的黑背抛却了侥幸心理,面容惨淡地闭上了嘴。
“没关系,至少我们已经预测到会有大事发生,等于说是占据了先机。”傅幽以一贯的乐观道,“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尽人事,听天命’,要是准备万全还是失败了,那至少走的时候没遗憾了。”
众人默默不语,再洒脱的人,真到了离开的那天,也不会没有遗憾。
“所以我们就这样等死吗?”黑背咬牙道,“明知道仪式会有危险发生,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吗?大佬,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谢云逐顶着他殷切的目光,没有吭声,只是伸出手来,握住了他颤抖的手腕。
黑背一怔,他感受到了那双手的修长和单薄,手心的温度在这大热天里也是偏凉的——这是一双与普通人并无区别的手,他也不过是凡人之躯。
偏偏黑背在那并不算有力的安抚下,真的止住了颤抖。他抬起头来,看向男人那双暮蓝色的眼瞳,那是星辰闪烁的夜晚,如此宁静。
“你遇到问题,只会这样发着抖,然后向别人求救吗?如果下一个副本没有能依靠的人,你怎么办?”
黑背吸了吸鼻子,嘴角扯出个笑来:“我明白你的意思,大佬,我其实没有一开始那么怕了。别看我只是个新人,但我可是带着兔兔闯到了最后一轮,我、不、我们都会活到最后的!”
“好好干。”谢云逐拍拍他的肩膀,率先离开了篝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篝火边的众人默默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半晌阿兮才喝了口啤酒:“说实话,虽然这一轮很糟糕,但遇到他真的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了……”
大家都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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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几个小时里,众人各自抓紧时间休息,子时一到,他们便自发地走到了大巫跟前,等待最后一项指令。
只见大巫高举方鼎置于面前,血的波纹在她的眼底轻轻摇晃,她口中发出沙哑的祝祷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先祖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开启了千年的太平盛世,期间能臣志士为信仰捐躯、百死不悔,我从未有听说有怯战而退缩的。”
之前谢云逐就隐隐有感觉,现在就更加确定了,大巫说的应该不是白话,而是一种更古老的语言,只不过被系统转化了过来,所以听起来才会如此古怪。
“如今邪魔外道横行于世,黎民疾苦,奔走呼告而苍天不应。我不得已,将勇猛将士之血奉予神君,祈求您看见我们无尽的恭敬和虔诚。”
原来这耗费了他们足足两条生命的血,不过是为了表达对神的崇敬。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照亮了他们脸上的愤愤不平。
“呜呼!青冥杳渺、白日浩荡,神君何在?”大巫声音哀切,像是嘶吼又像是哭嚎,连大地都开始震颤,“不得已,我将尝试至高无上的血祀,来祈求神君降下恩泽。”
她说了两次“不得已”,好像还有点无可奈何似的,可她望向众人的时候,那声音里却不带任何怜悯:“今日子时之前,你们须集齐七颗头颅,悬于祭台之上。”
唰啦——火焰冲天而起,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那高高悬着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长矛汇聚。七根长矛上,已经挂着四颗头颅,分别属于梁越、徐宁诺、黄博涛和宋自明。
还有三根长矛是空着的,在炽盛的目光下闪着森森的寒光。
前一天还同心协力,互相关照的清理者们,此刻都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打量着自己的同伴。压抑的沉默之中,只有黑背傻傻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任务简单啊,我们收集三颗异教徒的头不就完事儿……喂,你们、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如果异教徒的头有用的话,”阿兮抿了抿嘴唇,好心地回答了他,“我们杀死几十个肠教徒的那天,大巫就不会只取走梁越和徐宁诺的头了。”
谢云逐没作声,只是握紧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武器,另一只手悄悄伸进背包里,捏了毛球一把。毛球立刻反握住他的手,小声道:“我准备好了。”
在看到七根长矛的那一刻,他心中就有所预料,对这场残杀早有预见,哪怕立刻开启混战,他也有自信站到最后。
但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自信的,那个名叫侯飞的老手激动道:“前六关我们都齐心协力,再艰难的困境都一起度过了!这一关肯定也有办法,大家不要被副本迷惑、自相残杀!”
“对啊!”黑背也跟着激动大叫,“大不了再去一趟医院,医院里肯定有停尸间嘛!我们也砍几个异教徒的头试试,万一有用呢!”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保持着一种古怪的寂静。侯飞像找到知音似的,感激地看了黑背一眼,“对了,周兰大姐的头不是被丢在了屠宰场吗?我现在就去把她的头捡回来,这样我们再找两颗头就行了!”
他说走就走,几乎像是逃命似的,想要离开祭台。
谢云逐站在距离人群最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就见侯飞脚步飞快,路过阿兮时,手却悄悄地探进了口袋里,一瞬间他那焦急的表情变作了狰狞,猛地抽出一把匕首就朝阿兮刺去!
“砰——”
消音器之下的枪响,仿佛死神低低的嘲笑,掠过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谁都没有看清傅幽是何时出手的,只能看见侯飞戏剧性地朝后倒去,心口鲜血飞溅,手里的匕首也跟着落了地。
一枪毙命。
原来宋自明的枪,是被他捡走了。
而阿兮站在原地,似乎毫不意外,只是对站在身侧的傅幽点了点头——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定下了互惠的盟约。
杀死了侯飞,傅幽并没有放下枪,目光看向所有人,脸上浮现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说起来……还差一颗头,对吧?”
傅幽悠哉悠哉地移动着冒烟的枪口,从晓兔和黑背的头上划过,在鑫磊头上绕了个圈,最后对准了谢云逐的眉心。
谢云逐不为所动,甚至有点想笑。
他身后的背包打开,里面缓缓飘起一本黑色的书,书页无风自动,散发出腥臭的血气。毛球严肃的脸跟着出现在了谢云逐肩膀上,《撒旦圣经》里记载的咒语他已经念诵到了一半。
“哈哈,兄弟,开玩笑的,别当真……”傅幽脸上划过一滴巨大的冷汗,忙不迭地移开了枪口。召唤撒旦就和使用猴爪一样,想必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但傅幽相信谢云逐完全干得出来鱼死网破的事。
“玩笑?是挺好笑的。”谢云逐也跟着呵呵一笑,却没有立刻叫毛球把书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