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感到兴奋,因为意识到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力量,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他又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把“死亡”抠出来后,他感觉好多了,呼出来的气都是暖和的。
两处枪伤都用触手暂且堵住了,“死亡”物质还剩下一小半,静静地飘浮在自己身侧。在肚子里呆了那么久,它们变得听话又乖巧。
弥晏感觉好极了,他快步走到了1区宿舍的那扇门前,用力地推开。前几区阿逐都不在,那么只剩下这里了!
一副从未想象过的画面,就这样跃入了他的眼帘——
他看到了街道、车流、行人、大楼、挂在路边的太阳灯,还有那灰雾弥漫的并不高远的天空。
欢愉之城,向他张开了阴冷忧郁的怀抱。
原来通向1区宿舍的门,打开就是外面。
逃离工厂的出口就在这里,没有上锁。然而这群被剥夺了一切,改造为机器的人们,永远不会去打开这扇门。
也只有他在阴差阳错之下,就这样找到了离开工厂的出口。
弥晏的欣喜若狂只持续了一秒,他很快意识到如果不能带着阿逐一起,那么离开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阿逐不在宿舍区,那他会在那里?弥晏的心又一点点沉下去,死亡碎块跟着在他身边不安地颤抖着。
忽然,他听到那些机器守卫的耳麦里,传来了“嗡嗡”的吵闹声,似乎有人在焦急地发出命令。
他连忙拿起一个耳麦贴在耳边,就听里面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号令声:“一级警报!一级警报!”
“所有守卫立刻前往中央广场,厂长被杀了,6区6号逃跑了!”
第47章 狂欢
20分钟前。
头套已经被掀开了好一会儿, 谢云逐才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浑浑噩噩地睁开眼。他正被五花大绑坐在一张老板椅上,手脚都被捆得严严实实, 绳子深深地嵌入肉里。
眼前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办公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些办公用具和文件, 然后是一些老旧的资料柜和茶水吧台。
而在这平平无奇的家具之后,却挂着一副精心装裱的巨大画作。画面的色调是浓烈的昏黄,一群穷困的奴隶像骆驼一样身体前倾,赤脚踩在沙滩上,拉着后面一艘船前进。
虽然该还给美术老师的都还得差不多了,但由于这幅画太过有名, 谢云逐还是很快想起了它的名字——《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多么美妙的一幅画啊, ”那个尖细傲慢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纤夫的身体是多么刚强有力,辛勤劳动的画面是那么积极向上, 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
谢云逐缓缓地转动脖子,漠然地看向他——任何试图与他谈论艺术的人, 都会收获对牛弹琴的效果。
皮厂长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审视地打量着他:“当然了, 像你这样的懒猪, 是无法欣赏那种美丽的。”
“你绑我来做什么?”谢云逐不动声色地问,“我以为我的违禁行为,顶多扣500块工资。”
皮厂长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那是你不清楚自己的价值。”
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青年, 有着年轻柔韧的身体, 过分优秀的五官,和一双如夜色般宁静深邃的眼睛。即使他穿着没款式的工作服、灰扑扑地站在人群中,那种鲜明的特质也会显露出来。
更何况他根本懒得掩饰锋芒, 只要他出现,周遭的一切都会平庸到叫人无法忍受。
这样的人,多少批新员工里都难出一个,从他们身体里提取的“精华”,总是有着耀眼的辉光。可惜没抓到那个小的,那个漂亮聪慧的孩子,身上一定也有不亚于他哥哥的好东西。
他在心里慢慢琢磨着,随意地走到办公桌后,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柜子。
谢云逐匆匆一瞥,只看到里面摆放着一排玻璃罐,皮厂长取出了最外侧的一个罐子,很快又关上了柜门。
那玻璃罐里,装满了亮闪闪的粉末,就好像把天上的星星都磨碎了,闪闪发光地装进罐子里。
谢云逐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认了出来,这些粉末毫无疑问就是“笑”!
原来从员工身上夺走的“笑”,全都被装进了这样的地方!
皮厂长将罐子摆在桌上,打开密封的瓶盖,然后拿着一个金色的小勺子,小心地舀出一勺“笑”,加在了自己的咖啡里。
然后他用两根手指捏起咖啡杯,无比享受地呷了一口,翘起嘴角长长地“哈”了一声,眼角眉梢都浮现出夸张的喜悦。
他得意洋洋的目光扫过来,谢云逐立刻就做出了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好像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毕竟按照正常的洗脑流程,他现在应该完全无法意识到“笑”的存在。
“好奇吗,我在做什么?哈哈,我把一种神奇的东西,加进了咖啡里,”皮厂长微微一笑,显然他正处在一种不正常的兴奋状态,“可惜这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接触的东西,它会让你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从此你就着了迷着了魔,再也无心工作。这是最可怕的毒品,只要沾上一点,人就毁了,所以我不告诉你,是在保护你。”
“可是你为什么就能接触它?”谢云逐虚心求教。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的意志久经考验,不会因为一点点的摄入就腐化!”皮厂长敲着玻璃罐子,摇头晃脑地说,“每天早上我都会喝一杯,以此考验我的心智。现在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你,我辛勤工作了三十年,每天12个小时经营工厂,从未因为摄入它而堕落过!”
摄入“笑”,就会导致堕落?谢云逐微微低垂着脑袋,如果按照现实逻辑去理解,那么皮厂长无疑是在重复那老一套:耽于享乐就会导致人们无心工作,所以不能让工人太快乐。
但是在这个副本里,“笑”是具有某种形体的,况且这个副本的名字叫“欢愉之城”,很难不让他产生额外的猜想,并进而琢磨出了一条脱身的计策。
要行动吗?会不会有点太冒险了?
身后和门口,都有机器守卫拿枪指着他,他们开枪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谢云逐在心里斟酌着,如果他的猜想错误,那么轻举妄动会要了他的命。而即使猜对了,他被五花大绑,行动的成功率也就一半。
而这时,皮厂长再次打开柜门,将“笑”放了回去,又从里面捣鼓着什么仪器,“我先帮你做个检查,看看你身上有什么好东西……”
谢云逐终于看清了,柜子里的玻璃罐一共有5个,里面分别装着不同的粉末,色泽、亮度、颜色都与“笑”有着微妙的区别,似乎代表着一些别的东西。而皮厂长掏出来的,俨然是两根从某种仪器里伸出来的细长管子!
这一刻,他不再犹豫,脚在地上猛地一蹬,带着椅子就撞向了皮厂长。
皮厂长背对着他,猝不及防被他撞在了背上,狠狠扑在了柜子上。他的第一反应,是伸出手保护那些摇摇欲坠的罐子。
机器守卫们不知所措地举枪瞄准,袭击者一下靠得那么近,稍有不慎就会打中老板,而他们的“程序”里,又有绝对不能伤害领导的指令。
谢云逐浑身上下能动的只有脚和脑袋,他疯起来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直接用头去撞柜子。在他的脑门“嗡”的一声的同时,那柜子也剧烈地晃起来。
“哎哟!”皮厂长大惊失色,眼看着装满“笑”的玻璃罐子要掉下来,连忙伸手去接,结果谢云逐张嘴就咬,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放下枪的机器守卫刚来得及冲到他身后,高举着枪托就要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疯狂吼叫的皮厂长已经伸出手去接玻璃罐,然而这时罐子已经倾斜,闪光的粉末天女散花一般落下来。
谢云逐灵活得像只貂,伸长被绑在一起的腿,堪堪接住了玻璃罐。然而“笑”还是在空中飞散了不少,落在了所有人头顶上,像糖霜一样。
皮厂长脸上的愤怒立刻滑稽地停滞了一瞬,然后忍俊不禁变成了微笑、大笑、狂笑,仿佛一个的喜不称职的剧演员,在说出笑话前就自己前仰后合地拍腿大笑。
身后的机器守卫们,虽然只沾到了一点精华,然而他们都对“笑”毫无免疫力,好像鱼第一次接触到热水,那种陌生的、激昂的情绪,立刻就让他们沸腾起来!
“哈哈哈哈哈……”他们的脸扭曲着,脸上快要坏死的肌肉寻找着陌生的律动,露出了一个个古怪至极的笑容。
而正如皮厂长所说,一旦接触到一点点“笑”,对他们来说都是堕落的毒品,他们忘记了一切机器程序,身体嘎嘣嘎嘣地舒展开来,彼此抱头大笑,对厂长的指令置若罔闻。
谢云逐也在笑,然而那股笑凝在他的嘴角,是一个生冷的弧度,并非由笑的精华引起——感受到笑意的那一刻,他彻底理解了该如何使用它们。
他想象绑着自己的不是一条登山绳,而是一根长长的缎带,而自己被一圈圈包裹起来,那副样子一定很滑稽。
笑的精华在他身旁闪烁,很快他便感到筋骨一松,绑在身上的绳子立刻变成了美丽的丝绸缎带,还是玫红色的,把他像个生日礼物一样包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皮厂长和那些守卫看到这副画面,根本无法忍受住狂笑,捂着肚子在地上直打滚。谢云逐轻松地挣脱了缎带,猛地一拳揍在皮厂长的脸上:“Surprise!礼物打人了!”
他在出手前,拳头先探进罐子里沾点了粉,于是这一拳下去,皮厂长立刻磕大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飙了出来。
“操好痛哈哈哈哈哈抓住他哈哈哈……”
谢云逐活动筋骨,踢开了满地打滚的守卫,正准备上去补一脚,就见皮厂长努力支起身子,猛地按下了警报按钮!
一时间,整座脂膏工厂的警报都响了起来!
谢云逐脸上浮现一个狞笑:“摇人是吧,你完了。”
他抄起守卫丢下的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对准皮厂长的头直接开了六枪。
谁知道他手上的笑粉沾到了枪,扣动扳机射出来的竟然不是子弹,而是一颗颗的糖果!
这些糖果精准地命中皮厂长的头颅,他的脑壳直接裂成了两半,里面没有迸发出脑浆,只飘出了欢快的乐曲。
皮厂长的脑壳里,装着一座七彩的旋转木马,在快乐的歌声中,梦幻的独角兽们高高低低旋转。他的双眼上翻,望着自己脑海中的梦幻场景,大笑着断了气。
这就是微笑精华的神奇力量,它要把这个灰暗阴森的世界,变成一个充满快乐的游乐场!
可惜皮厂长从来不知道正确使用它的方式,而巧的是,谢云逐恰好参透了“笑”的秘密。曾经的努力和思考在此刻显现了意义,在弥晏对他露出天使般微笑的那一天,一定想不到此刻“笑”成为了杀人的利器。
谢云逐一手抱着罐子,就好像游乐场里兜售快乐的玩偶——尽管他的另一只手端着枪,并且毫不犹豫地挨个给了守卫们发了一梭糖果子弹。
砰砰砰——闪光的微笑精华,伴随着子弹糖果,好像狂欢节的烟花一样炸开。
在那些人绽裂的脑袋里,解锁了美妙的棉花糖、麻辣煮脑花、播放圆舞曲的唱片机、16岁与初恋一起看的一场盛大焰火……这世上一切欢乐美妙的东西,让守卫们至死都带着微笑。
更多的机器守卫冲了进来,带头的则是孙主任,他们眼前看到的则是地狱般的景象:6号站在血泊里,一手抱着一个透明罐子,另一手持着枪。他射爆了每一颗脑袋,那些惨白的脑浆流了一地。
而死者的脸上,和6号的脸上,都带着一种他们看不懂的诡异表情。
门外层层叠叠的守卫,与门内形单影只的他,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是的,绝不公平。
狂欢开始了。
机器守卫们的枪里滋出的,是彩带、水花、橡皮软糖,以及惊喜的空枪。而谢云逐射出的糖果,每一颗都能要他们的命。这还不算他随手扬出的粉末,让每个人都不可抑制地捧腹大笑,汹涌的笑声伴随着血,潮水般涌出了厂长办公室。
谢云逐一把掐住孙主任的脖子,将他提起来:“我弟弟在哪里?”
孙主任因为被笑粉糊了脸,因此一整个神志不清:“哈哈哈哈哈我有了!下一季度的目标是要为员工情绪赋能,击穿领导心智,直击用户痛点……”
“我先给你对齐一下颗粒度。”谢云逐对准他的脑门,面无表情地开了一枪。孙主任的脑海里有上百页的ppt在滚动播放,放的似乎是他人生的走马灯。
谢云逐忽然被什么抓住了视线,在最初的那几页ppt中,他看到了孙主任在现代社会出生,进入游戏,并作为一个清理者进入了这个副本……
然而这微不足道的几页很快就过去,剩下的几百页,全是孙主任如何在脂膏工厂接受改造,步步高升,迈入了管理层……
他也曾经是个清理者。
不,谢云逐冷冷地扫过满地的尸体,这里所有的人,恐怕都曾经是清理者。然而被困的时间越久,被副本同化的程度就越高,他们已经永远无法再离开这里了。
被剥夺了笑的他们,死得就像一个个笑话。
警报声开始聒噪地响个不停,整个工厂都停下了运转,要对他进行最后的围剿。
“我的毛球在哪里?”谢云逐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抱着只剩下一半笑粉的玻璃罐,将一把枪扛在了肩上。
谁挡在面前他就杀了谁,他要去找他的毛球了。
第48章 欢愉之城
厂长办公室在整个工厂的正中心, 推开窗就能看到那枚高悬的铁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