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逐虽然知晓了如何利用笑粉,然而形势却不容乐观,他必须先找到弥晏, 然后再带他突围出去——他的目光扫向了工厂的正门,那里黑压压地围满了一圈圈的守卫。
他不是没试过用其他粉末对付守卫, 然而他并不知道那些粉末代表着什么,也无法发挥应有的效果。那些玻璃罐子并不好携带,所以到头来他能倚仗的,只有手上这半罐微笑精华。
不过他倒是捡起了厂长的手机,在通讯录中果然有所有人的手机号码,他找到其中一个拨了过去。
“喂?”诗佚紧绷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我。”谢云逐飞快地说道。
诗佚倒抽了一口凉气:“6号!你到底做了什么?外面一片混乱, 所有守卫都在找你!”
谢云逐根本没有解释的时间, 只是道:“厂长办公室正对着铁月亮,迅速过来,这里有你要找的东西。”
“什么?现在外面都是守卫, 根本没有路啊!”
“很快就有了。”说完,谢云逐挂了电话。
这些粉末虽然他不知道如何利用, 但是一定是与笑类似的美好物质, 至于能不能找到诗意, 就看诗佚的了。
沿着办公大楼的楼梯向下, 谢云逐一边走,一边替同伴清出了一条血路。然后他开始清理广场上的守卫,虽然人数没有门口多, 但也极大地消耗了他的微笑精华。谢云逐四处搜寻, 这死小孩平时跟个牛皮糖似的黏得死紧,关键时刻跑哪里去了?!
“砰!”一颗子弹擦着谢云逐的耳朵飞过,破空声几乎将他的耳膜震破。
那是一颗狙击子弹, 货真价实的狙击子弹!谢云逐毫不犹豫地闪身躲到了建筑后,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刚才站着的地方就被子弹射穿了。
他急喘了口气,躲在掩体后用手机的录像功能观察那个位置,发现高处果然埋伏着狙击手。他极其狡猾迅速,打完一枪后就迅速换了个地方。
背上冒出的冷汗都凉透了,谢云逐意识到了精华的局限性:他只能够防范自己能意识到的攻击,像这种远距离的偷袭,自己是来不及把他变成搞笑物品的。
那样凌厉狠辣的出手,不像是机器守卫,倒像是经验丰富的清理者。谢云逐还来不及理清思路,就见后面的追兵已至,他硬着头皮换了个掩体,那狙击子弹顿时从极为刁钻的角度射出来,又差点击中了他!
该死!
不得不用上大把大把的微笑精华,直接解决了追上来的守卫,谢云逐忽然听到了清脆的喊叫声:“阿逐!你在哪里?!”
是弥晏!
笨蛋,不要在这种时候发出声音啊!
谢云逐毫不犹豫,抓起一个守卫的尸体当盾牌就走出了掩体,指望吸引狙击手的注意力。果然,那个黑影立刻冒了头,干脆利落地向他瞄准——
“砰!”
下一刻,一把椅子从天而降,从后面砸在了狙击手的脑袋上,狠狠地将他砸晕了过去。弥晏那头蓬松的白毛,在狙击手徐徐倒下的身影后,灿烂地升了起来,他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朝自己大幅度地挥手。
他们居然在完全没有约定的情况下,配合着打了一招声东击西。
来不及问弥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谢云逐冲上去,微笑精华不要钱地挥洒,连劈带砍粉末齐飞,解决了剩下来的守卫。
弥晏傻傻地看着,忘记了呼吸,就看到四处绽放着鲜花、彩带和云朵,在灿烂的笑容和欢快的笑声中敌人被一个个送上天。他的心上人就好像一个在游乐园大开杀戒的杀手,一切的欢乐与他无关,一枪一个,莫得感情。
“阿逐!”弥晏激动地张开手臂,就要给他一个爱的抱抱。
谢云逐的杀心未消,直接拿枪抵住了他,弥晏毫不犹豫地绕过去抱住了他的腰,呼哧呼哧地蹭了蹭去,张口还未说出完整的话,就只剩下了呜咽,“阿逐,我、我呜呜呜呜呜……”
“哭什么。”像给我哭丧一样。谢云逐把沾了笑粉的手在他嘴角一抹,弥晏脸上的表情顿时变成了字面意义的“哭笑不得”。
被他这么一搅和,谢云逐才从高度紧绷、杀红了眼的状态慢慢缓过来。他半蹲下来,单手环过小孩的腰,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了他一个很有力的拥抱。
弥晏收紧了双手,更加用力地抱回来,在那一刻他们的心脏共鸣跳动,确认了彼此的存在。
还好有你在,还好你没事。
危险并没有解除,谢云逐很快松开手,提着枪去找那个昏倒的狙击手。
将昏迷的人转过来,3号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就暴露在他眼前。
“是那群机器守卫找到他,还给了他枪!”弥晏生气地嚷嚷道,“他拿到枪,不帮自己人,反而埋伏起来射杀你,就为了一万块奖金!”
他一开始偷偷跟踪守卫过来,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想做什么,直到3号埋伏起来开了枪——他都没想过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坏!
要不是在路上解决那些守卫用完了死亡碎块,他肯定要把死亡糊在3号的脑门上!
由于见得实在太多了,谢云逐对这些人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评价和感情,随手把已经空了的罐子扣在3号的脑袋上,就见他在昏迷中也微微笑起来,呼出的水汽将罐子都染白了。
“哈啊……”3号陶醉地呼吸着微笑精华,缓缓睁开眼,欢笑、泪水、童年、家人,一些遥远的东西正在回归他的身体,唤醒一些久远的渺茫的记忆,曾经作为人的一切都在身体里痒痒地复苏。
然后谢云逐对准他的脑袋,扣下了扳机,将他的生命定格在了那即将得到救赎的一刻。
玻璃罐炸裂,飞散的碎片闪耀熠熠光辉,陈旧的玩具熊、夏天的雪糕棍、瘪了的足球、闪闪发光的奖状……这些五彩缤纷的幻影,眼花缭乱地从他炸开的后脑喷薄而出。
毫不犹豫地收枪,谢云逐听到了后面接近的脚步声,一把拉住弥晏的手腕,“拿上枪,没有退路了,我们要准备杀出去!”
“不用,我知道另一条出去的路!”同一时间弥晏也反握住他的手,“跟我来!”
两个人都是在情急之下用了不小的力气,然而一扯之下,是谢云逐被他给拽了过去,那白白软软的小手跟个捕兽夹似的把他的胳膊夹紧了,瞬间爆发的拉力不亚于一台跑车。
这死孩子,力气这么大!谢云逐匪夷所思地望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完全信赖地跟着他往所谓的出口跑去。
此时守卫重重出动,门禁都大敞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守卫,他们很轻易地就进入了空无一人的2区宿舍。
这时谢云逐也发现了不对,从始至终,工厂里根本就没有通向1区的门,他也从未听说过1区的存在!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弥晏推开了通向“1区”的那扇门,将一个灰暗而广阔的世界,呈现在他面前。
是出口!
逃离工厂的捷径,竟然藏在这样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仿佛一个绝佳的讽刺。弥晏走在前面,谨慎地踏出一步,街上的太阳灯要比厂里更亮,照得他头毛上浮动着一层暖融融的光。
谢云逐走出了工厂,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他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依旧是和工厂里别无二致的沉闷刺鼻,少了一点油脂的黏腻,多了一点车尾气。
头顶不再有遮天蔽日的顶棚,然而他抬头看天,看到的是一片铅灰的浓雾,好像沉甸甸的积雨云,垂在同样灰暗的城市上空。街道横平竖直,两侧的居民楼是一幢幢笨重的水泥方块,如墓碑一样整齐地排列,上面覆盖着一层裹尸布般的肮脏积雪。
城市外围则是一排排工厂,每一座都如脂膏工厂般,由一个巨大的顶棚包裹起来,就好像一座座巨大的棺材,只不过有些棺材上开了孔,竖起了大烟囱,源源不断地向天空喷吐烧灼尸体般的恶臭浓烟。
此时此刻,欢愉之城正在下雪,灰色的雪,骨灰片一样纷纷扬扬。
那灰色的雪落在了弥晏鼻尖,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一舔,然后小脸就皱了起来:“呸——苦的!”
“这不是雪,”谢云逐盯着天空,听到远处的城市里依然传来隐约的嚎叫声,“这是‘痛苦’,实质化的痛苦。”
整个城市的上空都飘飞着痛苦的灰雪,漫天彻地,冰寒入骨。
街上很少有行人,有也是负责路政的清洁工,或者行色匆匆赶去上班的人。他们看到了两个穿着工厂制服的人,便用很奇异的目光看过来,仿佛在好奇为什么工作时间他们会出现在大街上。
脂膏工厂并没有派出追兵,谢云逐带着弥晏沿着小巷谨慎逃离,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已经成功离开了脂膏工厂,为什么没有收到任务完成的提示?
他迅速回忆了一遍少得可怜的系统提示,主线任务是“离开工厂”没错。难道说因为他没走正常路径,没有交违约金,所以身份还登记在工厂中?
不,通关方式是不唯一的,系统甚至鼓励另辟蹊径。如果它不想清理者钻空子,就不会设计那道恶意满满的后门。
那么问题就在“工厂”本身,系统没有说明这就一定是“脂膏工厂”,难道说主线的“工厂”另有所指?
不,系统不会那么坑爹,他们的加载地就是脂膏工厂,说明这就是主线地点,或者说……至少它是主线的一部分。
“没有提示吗?”弥晏紧张地看着他,他现在还不是清理者,只是一个挂件,一切行动都要跟着谢云逐走。
谢云逐摇了摇头,“有哪一环出了问题。”
“可是我们已经离开工厂了!”他们已经走过了两个街区,现在回头甚至无法再看见工厂的全貌。
“你不觉得……”谢云逐打量着这座阴森灰暗的城市,“这座城市就像一个巨大的工厂吗?”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城市?”
“所有满足‘离开’的条件,都要试一试。”谢云逐黑着脸道,“再不济就离开国境线,离开地球,飞向外太空……因为我们他妈的是清理者,系统要你吃屎你就只能把头埋进马桶里。”
别说,弥晏现在真的有被系统喂了一口屎的感受,原本逃离的兴奋无影无踪,可他转念一想,这种失望和愤懑,阿逐或许已经经历过无数回了。所以他连咒骂的时候,都没忘继续往城市边缘走。
更糟糕的是,现在连“笑”都没有了。谢云逐倒了倒空荡荡的罐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笑再收集起来。他把罐口对准弥晏:“你笑一笑试试看?”
弥晏盯着他酝酿了三秒,然后露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笑容。
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闪光粉末,落进了罐子里,然而想要填满这么一大罐,也不知要什么时候。
正当他们躲在巷子里做微笑实验的时候,一个经过的路人停下脚步,惊恐地看向他们,露出了天崩地裂般的神色。
谢云逐纳闷地瞥了他一眼,就见他飞快地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城市捍卫队吗?!我要举报——幸福大街12号,有人在笑!”
第49章 二等公民
谢云逐一愣, 继而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因为逃离了脂膏工厂就放松了警惕,就没想到这个城市和工厂蛇鼠一窝,“笑”是一个禁忌中的禁忌!
孔姐早就警告过他们: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会引发可怕的后果。孙主任也曾说过:他们这些外地人来到脂膏工厂,不仅仅是为了工作, 更是为了“改造”成城里人。
以这些人惊弓之鸟的程度看,“笑”应该不仅仅是杀伤性武器那么简单。
谢云逐反应迅速,拉着弥晏就想跑路。然而没想到这个“城市捍卫队”就近在咫尺,一个街区外摩托轰鸣,就见两个威风凛凛的卫兵,骑着摩托将他们包围起来。
“就是他们!”路人愤怒地破口大骂, “他们肯定是从工厂里溜出来的外地人!是城外派来的奸细, 想用笑破坏我们的美好城市!”
两个卫兵也露出同仇敌忾之色,用枪指着他们,“你们刚才笑了?”
谢云逐又不傻, 当然坚决否认:“没有,他胡说八道。”
他现在没有一丝微笑精华, 要怎样弄死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 且逃脱整个城卫队的追杀呢?
这街上可到处都是监控。
“你们被举报肯定是有原因的, 身正不怕影子歪, 如果你们没有笑,为什么会被举报?”卫兵用枪指着他,掏出一副手铐, “把手举起来, 我要带你们回去调查,只要有三个及以上的目击者给出证词,你们就会直接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被逮捕。”
想到刚才自己和弥晏的傻笑实验, 暴露在了多少目光中,谢云逐就一阵不寒而栗。他悄无声息地和弥晏对视一眼,传递了“伺机跑路”的信息。现在跑掉,总比被关进监狱跑掉的成功率大。
正当他绷紧肌肉准备动手之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等一下,我能作证,刚才这个年轻人和孩子,都没有笑。”
谢云逐一怔,转头望去,就见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太太,戴着灰扑扑的帽子,以及同款的灰扑扑外套,衣摆甚至裂开了一道口子。有趣的是,这道口子以细密的针脚缝上补丁后,又别出心裁地在上面缝了两只大眼睛,和补丁一起组合成了一个卡通小怪物。
“长官您好,我叫凌鹤一,从出生起就是欢愉之城的市民,现在在市政厅做基层工作。”凌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我刚才就在这条巷子里,完全没看到这两个孩子笑。”
“什么?!你说谎!”举报者愤怒地大叫,“他们明明就笑了,你明明也看到了!你在说谎,你也是里通外敌的叛徒!”
两个卫兵看看他,又看看凌老太太,这时候街角探出一个脑袋,“我也能作证,他们根本没有笑,肯定是这位先生看错啦。”
那是一个蜜色皮肤、头发微卷的年轻男人,有着英俊的外貌和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他举起胸前挂着的相机对两个卫兵道:“我也是土生土长的欢城人,是一个摄影师,我刚才一直在周围拍摄环卫工辛勤劳作的画面,好刊登在欢城日报上。”
两个卫兵似乎是彻底被说服了,严厉的目光转向举报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举报者惊愕地张大嘴巴,百口莫辩,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谢云逐和那漂亮青年对上了目光,对方就朝他轻轻眨了一下,于是谢云逐果断开口:“我能解释为什么——其实刚才我和弟弟经过的时候,发现这位先生正在偷偷地发笑,尽管弧度很小,但还是被我们发觉了。我们无法容忍这种危害城市的行为,正想要举报他,没想到他恶人先告状,竟然反过来污蔑我们。幸好有两位热心的市民作证,不然我们就要白白承担这可怕的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