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您知道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我曾见过许许多多的奇景,即使在您的宫殿里也是没有的。我曾见过扎根于寰宇的世界树,您的疆土和它比起来,只是挂在枝头的一颗小小果子;我曾见过秩序之神操控万物运转,就好像在织布机上织出绸缎一样轻易;我也曾仰望通向乐土的金色门庭,听说在乐土,每一个人都过着胜于我百倍的幸福生活……”
弄臣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头顶的威压越来越强,伟大伟大神的怒火变成了飓风、雷霆、地震和海啸,此刻的人间不知有多少黔首正在蒙受无妄之灾。
尽管恐惧到缩成一团,弄臣依然坚持着把话说完了,并且用那双含着泪水的透亮的碧眼,从下而上地凝视着不可一世的神。
“因此我禁不住心生向往,想要前往那乐土,看一看那流淌着蜜的河流,尝一尝喷涌出葡萄美酒的源泉,住一住用琉璃宝玉搭建的房子……”
“你——!”为了证明自己无与伦比的强大,一瞬之间神主将自己的身形扩大了十倍有余,就好像第二片天空一样遮蔽了一切。他的声音轰隆隆地响起,“难道我的神殿竟比不上那世界树?”
“是的,从树上落下的一片叶子,就可以将神殿包裹起来……”
“那乐土呢,乐土比我的疆域还要大吗?!”
“是的,比这还要大得多。您的臂膀伸展到了迷雾海的尽头,然而乐土还在迷雾海之外。您的头顶上戴着王冠,王冠之上是穹宇和星空,然而乐土还在穹宇和星空之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甘心的神主发怒了,继续无止境地扩张着自己,祂贪婪地吸收着“信仰”与“存在”,直到祂的子民变成了漆黑的一团。他鞭挞着人民为他建造神殿,要比天更高,比海更深。
在弄臣那张嘴源源不断的刺激下,伟大伟大神变得更加疯狂——想当年,他也是多么贤明的一位神主啊,他的领域如此庞大,他庇护了上千万的人类免受混沌侵袭。
可混沌的影响越来越大了,为了抵抗,祂自然也要变得更加强大。这是一场艰苦孤绝的战斗,其他更加弱小的神明一个个倒下了,渐渐只剩下他孤军奋战,屹立不倒。
然而越是与混沌对抗,就与其纠缠得越深。渐渐地,祂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连混沌是什么也不知道了,祂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和敌人,但唯独还记得一件事,那就是变大变强变得无比伟大!
祂曾一度满足于现状,然而弄臣的出现,极大地刺激了祂的野心。随着身躯的变大和变形,好像连脑细胞之间的传递都变得漫长,祂的思维变得无比迟钝,后来索性将思考这件麻烦事交给了别人。祂的独宠让弄臣变得呼风唤雨,俨然神殿第二个主人。然而在自己面前弄臣依然是那样乖巧贴心,每一句话都那样顺祂的心意。
“我有一个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让您成为诸天神魔中最强大的一个,”弄臣发出蛇一般诱惑的低语,“伟大的神王之王啊,您必须到乐土去,击败乐土的神主,征服那片疆域,届时您必将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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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伟大神并没有意识到,祂与混沌的战斗早就失败了,祂那庞大身躯的内部,已经成为了养育混沌的温床。”黎洛轻快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祂以为自己守护了自己的百姓,但你看看,祂到底都守护了些什么?”
谢云逐皱了皱眉,在铃声制造的幻境之中,他和黎洛的意志正在不断地碰撞厮杀。他可以影响到对方,反过来,如果对方的意志足够强大,也可以影响到自己。这是一个非常公平的对决。
一开始,他的确抢占了先机,那些死去的见证者爆发的悲痛,让黎洛泣不成声,哭到近乎崩溃。然而当他低头哭泣的时候,那嘴角又像坏掉了一般,竟然发出了笑声,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笑道:“哈哈哈……真的太有意思了……以前我只见过疯了的见证者,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清醒——清醒着发疯!啊……为什么还在摇你的铃?我想想……我好像已经知道它的用法了——你不害怕吗?”
伴随着那坏掉一样的笑声,黎洛的反击开始了:从他的记忆里,涌出了粘稠如黑暗沼泽一样的画面,反过来污染了他的神志。在短短数秒内,谢云逐被迫见证了他愚弄伟大伟大神的那段历史。
神主膨胀的野心,以及无数黔首的悲痛,统统化为精神冲击撞了过来。形势霎时掉转,成吨的噪音和画面污染了他的心智,无数种情绪在他脑袋里横冲直撞,几乎要把他的理智扯碎。
黎洛重又占据了上风,继续用话语扰乱他的心智:“伟大伟大神是很厉害啦,我很认真地想过怎么才能收拾祂。事实上只有三个存在能做到这件事,住在乐土的那位至高神正是其中之一。我骗祂去乐土,祂就真的去了,然后你猜发生了什么?”
伴随着他引诱的低语,谢云逐眼前的画面疾速变幻。他看到了伟大伟大神膨胀的身躯,终于挤破了这个世界,祂化作一道耀眼的流星,朝着世界树顶端的乐土之门冲去。
祂的身躯庞大,然而就像黎洛说的那样,与广袤无垠世界树比起来,祂又渺小得叫人发笑。
伟大伟大神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些,脑袋虽然空但是倒蛮硬的,一下撞开了乐土之门,紧接着下一秒,令谢云逐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也没有神仙斗法……什么都没有,而这恰恰是最恐怖的地方。
“你看到了吗?统治乐土的那位至高神,只是稍稍抬了下手,”黎洛的碧绿眼瞳笑吟吟地望着他,语气里藏不住兴奋,“就把伟大伟大神变作了一粒尘埃!祂曾经有多么庞大,这粒尘埃就有多么渺小!到现在,伟大伟大神还在乐土里面努力地向前飞,做着君临天下的春秋大梦呢!”
“但祂实在太小太小了,就算飞上一万年,也只能从那位至高神的右眼飞到左眼,只要至高神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伟大伟大神的尘埃就会被掀飞到宇宙的尽头去!”
神与神的斗争,不是一个凡人所能注视的,谢云逐忍受着大脑快要爆裂的痛苦,却始终没有收起手中的铃。
黎洛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他愚弄了一个神,又利用了一个神,精心设计了一出悲剧。现在,这段记忆更是成为了他刺向自己的利刃。想要再次夺回主动权,就必须对他造成更加猛烈的精神冲击。
谢云逐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青年,他单薄的身体藏着一个爆裂的灵魂——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狂傲的家伙,即使失去了记忆,即使变成了白痴,也没有忘记我的原因是什么?
为什么情不自禁地拥抱我?为什么叫我“小云哥”?我们曾一同被抹去的那段历史,到底隐藏着什么?谢云逐轻轻晃动着食指上的铃,裹挟着黎洛的思绪向着更深更远的地方钻去,他并不介意敞开自己的内心,相应的,黎洛也必须更深地展露自己。
让我看透你吧,你的渴求,你的欲望……以及记忆深处,你最深的那个弱点。我会在那里放一把野火,烧到赤地千里。
这又是一场无声无息不死不休的精神鏖战,黎洛的脸上滑落冷汗,嘴角却扬起了疯狂的微笑,他喃喃道:“如果我真的早就认识你,我一定早就喜欢上你了……”
谢云逐也笑了:“是吗,那我一定是从很早就开始讨厌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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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片黑暗的光之年代,弥晏耐心地听完了傅幽的讲述,然而即使知晓了全部真相,他也表现得相当漠不关心,只是淡淡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他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叫他可以自如地发出声音了。
真是可怕的家伙,在杀死该杀死的敌人前,他不会为任何事物动摇。傅幽操纵那个黔首摇头叹息:“毛球,我这是在告诉你,咱们的对立毫无必要呀!你才刚刚体验过伟大伟大神统治下的生活,难道你没意识到,祂的离去对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是件大喜事吗?黎洛这是在为民除害,要是没有他,哪来现在的好生活?”
“好生活?”弥晏冷笑了一声,“你有在凡间待过哪怕一天,亲自体验过人们的生活吗?”
傅幽梗了一下,摆了摆手道:“咳,我知道可能没那么好,但至少有进步,历史是螺旋向上发展的嘛!”
“杀死了唯一的神,引来了无数的伪神;毁掉了最大的奇观,建立了无数的小奇观。”弥晏摇了摇头,“在我看来,你们所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唉,这也是为生计所迫啊。如果不问清理者收取赏金,支撑这个世界运转的能量从哪里来呢?如果百姓不多付出一点,又怎么吸引清理者进来呢……这就是最好的安排,认清现实吧,我们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是我们救众生于水火之中!”
世上总有这样的人,无论干了多少无耻的事,却总能说出一番冠冕堂皇的理论,傅幽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因为他看清了弥晏脸上轻蔑的笑意。
咦,为什么?不仅仅是声音,连他的面目都变得清晰起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他就找到了破解之道吗?
这不可能!
因为规定他外形的,是程序本身,除非他能破解《我的世界》的操作系统,否则没有任何道理篡改外形设定。
谨慎起见,傅幽还是很快地从那个黔首身上退了出去,回到了上层观察者的视角。
弥晏也没顾得上他,只是单纯地低头看眼自己的手,神情也是带着探究的,“嗯……这次是什么?”
他的手明明没有动,然而在空间中闪烁不定,好像故障的程序留下了不稳定的残影。
就在刚才,他召唤了一个可能性。
在过去,召唤可能性的过程有点像是在一个奖池里摸彩票,摸到什么完全随机。但现在,他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和那些“彩票”建立了联系,当他召唤时,他可以隐约感觉到每一种可能性所具有的特征,并且有意识地进行筛选。
作为一个游戏角色,如何对抗这游戏的创造者呢?他在无穷无尽的可能性中寻求答案,直到一个绝妙的灵感浮现——
他缩回了手,现在他的手正卡在他的肚子里。
倒不是说他被开膛破肚了,而是他的手处在了肚子的位置然而两者并没有发生干涉,就仿佛它们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一般。更加通俗一点来说,他的手“穿模”了。
弥晏向前两步,直直地走向那座恢宏的建筑,快要撞墙了也不停止,很快,他的脑袋就撞向了墙壁,然后丝滑地穿了进去,果然不仅是手,他的身体也可以穿模。
那么,假如他想的话……在一片黑暗的土石之中,弥晏睁开眼睛,再次伸手,只是这一次,他的手穿过的不再是砖石,而是一片时空。
他在光之年代伸出手,穿越过火之年代坍圮的神像,穿过灰之年代无垠的旷野,穿过风与云与一束闪电……直到握住那根颤抖的红线。
这个可能性,名为“BUG”。
第109章 胜负已定
这是一场系统和bug的较量。
红线在一瞬间跳脱出弥晏的掌心, 傅幽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瞬息间就切换地图,将他流放到了蛮荒之地。
沙沙……弥晏一脚深深地踩在雪地上, 夹着雪片的朔风扬起他的白发,他也是这银装素裹的世界中一个纯白的影子。他举目四望, 看到了辽阔无边的雪原,阳光照耀着积雪反射出一片冰雪琉璃世界,大地上矗立着冰之女神的青铜石像,以及一座用冰块垒起来的华丽宫殿。
所到之处一个比一个恶劣,这是傅幽在竭力阻止他向前。以BUG的身份,弥晏也不知穿越过多少时空, 终于找到了这片灰之时代的极北雪原。
找到了。
弥晏抬起头, 明晃晃的阳光照亮了他的金瞳,他看到红线斜穿过那至高的山脉,一端通向冰蓝色的天宇, 一端通向莽莽苍苍的针叶树林。
“咔咔咔——”
每一脚都深深地陷入了雪地中,然而那触感却渐渐和踩雪有所不同, 听声音他踩到的就像是……一堆凌乱的骨头。
当弥晏意识到这点时, 他的脚腕忽然被一只冰寒的手握住了。
那是一只骷髅手, 借着拉他下坠的力量, 它在向上爬。厚实的积雪松动,钻出了一只长着犄角的骷髅头,这是北地的独特人种, 冰之女神的子民, 当然它已经在冰下沉眠很久了。
咔啦啦——
冰冷的爪子紧抓着他的裤腿,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弥晏抬起右手,将冰晶凝成一柄透明长剑, 劈碎了那具骷髅,然而下一秒,更多的爪子从地底涌现,扑上来抱住他的腿脚叫他动弹不得!
傅幽修改了程序,赋予了地底的死物新的生命。
冻结一般的雪原好似活了过来,几万里的雪地像波浪一样起伏,那是底下的东西在向上涌动,成千上万只骷髅手从雪地里冒了出来,死人的旗帜一样插满大地,然后冒出来的是那些满怀怨念的骷髅头和庞大的冰原象……几千年来死在这片雪原的尸体不计其数,它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修筑神明的宫殿,死了便草草掩埋在大雪下。
北境的冬天漫无止境,大雪一层一层,掩盖了所有的腐朽和罪恶,为大地覆上纯白的谎言。
他们管这不朽的宫殿叫文明,文明建立在累累的尸骨之上,他们的名字不为人所知,他们的哭声不被听见。
密密麻麻的死亡生物阻挡了前路,一把剑一只弓已经不足以扫尽敌人,杀死了一个,扑上来上百个,弥晏微微地喘着气,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战斗,而是在为自己挖坟,被剑风劈散的骨头堆积在他的身边,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胸口,要把他掩埋进这座白骨坟墓里。
还不够,他需要更多更多的力量。
弥晏在风雪的呼啸中凝神思考,bug能做的事情有很多,自己对它的开发不足万一。如果是谢云逐在,他一定早就可以凭此赢得胜利,他是个天生的游戏高玩。
不过仅仅是他能想象到的用法,就已经很有趣了。
Bug的力量随着他的意志延伸,直接连通了游戏的抽卡系统,飞快地篡改数据,极大地调高了五星武器的出率。然后将抽卡的赏金消费,篡改为了“0”,同时取消了每小时的抽卡上限。
下一步,他开始疯狂抽卡!
伴随着光芒闪烁的动画特效,大量的五星武器被白嫖了出来。在后台观察的傅幽大骂一声,场景穿模他能忍,动他的卡池绝对不行!
就如同所有游戏一样,傅幽火力全开,抽卡bug被第一时间修复了。然而这时,被bug卡出来的五星武器就已经有上百把!
万古寒冰之杖卷起风雪,将万千骷髅吹飞至天际;被邪魔镜照耀到的骷髅,开始调转方向,朝着自己的队友砍杀;极品飞宠烈焰古龙在空中盘旋飞舞,喷吐烈焰,烈火灼烧原野……
战场形势随着五星武器的加入瞬间逆转,弥晏眼前的所有障碍被扫除一空,他望向那根红线的尽头,不屑地笑道:“就这样?”
“操!”傅幽一咬牙,差点掀了操作台。
很好,他的确有被挑衅到。
接下来他输入的指令,连创造之神都向他确认了一遍,傅幽没有丝毫犹豫,迅速确认了自毁程序。
没时间陪猎物慢慢玩了——说到底弥晏未必是猎物,也可能是猎人,危险的是自己。
程序迅速响应,霎时间一道寒风自地底升起,刮起了弥漫整片原野的风暴!
几十米厚的积雪被狂风裹挟,巨木被拔出地面,不朽的神像随之倒下,被裹入了雪龙卷中。紧接着碎裂的是冰层和冻土,很快弥晏脚下便已无立锥之地。世界一切生灵都在这场天灾中瑟瑟发抖,发出了通天彻地的号呼声。
这是创造者的权限,落下一根手指,摧毁一个文明。
站在至高的角度观察,那片冰原已经毁灭殆尽,然而傅幽却不敢松懈丝毫。在扑朔迷离的白雪中,他看到了比雪更纯净的白色——那是弥晏的长发,他的身形渐渐在风雪中显现,那些支离破碎的武器在他的脚底下重组为地面,又在他踏过之后转瞬崩塌。
扑面的寒风夹杂着寒冷的冰晶,在日光下闪烁、旋转与升腾,那双永不熄灭的金瞳越过无尽的时间与空间,向自己投来了凝视。他简直是一支独自行军的军队,没有人能阻止他的前进。
来吧,傅幽眯起眼睛,看你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任何看起来不讲道理的力量,都是有限度的。
果然,当弥晏追逐着红线越过崩塌的雪原,很快便踏上了另一片炙热的土地,四分五裂的地面上流淌着岩浆,空气中飞散着灼热的火星。他不过向前进了一个世界,而傅幽后退一步,身边流转过千万个空间,几乎无限度地拉远了双方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