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帮他们的关系扳回正轨,帮游弋恢复正常。
一切工作暂停,北海湾码头的开发也暂时搁置。
梁宵严把公司里谈过恋爱的年轻人都叫来,向他们请教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喜欢什么。
他买了花,准备了礼物,还请了游弋最喜欢的球星在他的新滑板上签名。
除此之外,他还没日没夜地连续加了一个礼拜的班,才空出一个月时间,打算带弟弟出去散心。
但遗憾的是,游弋并不需要这些。
梁宵严开口之前,他坐在副驾上望着窗外小声说了句:“你明天能不能别来接我了……”
第6章 你想我回去审你吗?
当时是晚高峰。
路上车本来就多,还赶上雷阵雨。
交警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人行道变成飘满各色花伞的小河。
梁宵严一脚刹车踩下去。
“刺啦——”
后面的桑塔纳差点和他们追尾,疯狂按喇叭。
梁宵严没说话,也没动。
他就像一尊陈旧的雕像杵在那里,因为没人爱护,显得尴尬又不合时宜。
没过多久,只两三秒,他重新发动车子。
后视镜中闪过一双攒着怒火的眼睛,但他开口依然平静:“理由。”
游弋默不作声,始终望着窗外。
霓虹灯光透过雨幕,在他的眼底晕出模糊又黯淡的光斑,一串串泪珠子滑过鼻尖。
车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压抑、闷热……
空气凝固、让人窒息……
又开了几百米,到达安全路段,前方红灯闪烁。
梁宵严把车停稳,一边给车窗降下个小缝,一边扣住弟弟的下巴,不紧不慢地拨向自己。
“看着我。”
他在床下很少发号施令,一旦说了就意味着游弋最好服从。
“为什么不要我接?”他问了第二遍。
雨声急躁,更显得梁宵严语调沉稳。
相比之下游弋的心跳很快,呼吸也乱,被他捏住的下巴甚至在微微发颤。
黑色冷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不敢对视的眼睛,像两道殷红的创口。
梁宵严往前凑近些,盯着他:“蛮蛮,你想我回去审你吗?”
那样绝对不会比在车里更好受。
“不……”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游弋就脱口而出,“我有时候也想和朋友出去玩,但你在这儿,他们不敢来约我……”
梁宵严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然后就是落寞。
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
生性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这么多年刀口舔血惯了,绝不会在微表情上露出马脚被对手捕捉。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开心还是难过,只需要看眼睛。
那双浅灰色的瞳孔,亮起来就像珍珠,伤心就蒙尘。
“其实你只是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对吗?”
什么狗屁借口想和朋友出去玩。
梁宵严从没限制过他。
答辩早就结束了,可他还是坚持每天去学校。
梁宵严按时按点去学校接他,可他总要磨蹭到最后一刻才肯出来。
“我没有生气,是还是不是,你回答我。”
梁宵严捧着他的脸,平直的目光如同两把钢锥,刮擦着游弋的神经。
游弋颤抖得更加厉害,眼眶哀戚地瞪大,泪水不停滚出来,嘴唇都被咬得殷红出血了。
梁宵严绷紧的齿关蓦然松开,垂下眼,指腹揩过他的泪水。
答案明摆在这里,干什么还非要逼他。
“知道了。就明天不要我来还是暂时都别来了?”
游弋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梁宵严点点头。
绿灯亮起,后面又开始按喇叭。
他放开弟弟,指尖探进游弋嘴里随便拨了两下,“什么时候添的有事就咬嘴的毛病。”
车子再次启动,淹没进车水马龙。
梁宵严把游弋放在学校附近的文化街上,给他拿上吸管杯、纸巾、雨伞和防蚊水。
掏出防蚊水的时候,他习惯性地让弟弟“转”。
游弋也习惯性地自转一周。
防蚊水均匀地喷在身上,游弋转回来时发现哥哥定定地看着自己,眼尾伸展出一条三十岁的年纪不该有的浅淡的细纹,仿佛叶片干枯后残余的脉络。
而梁宵严眼中,看到的是五六岁的游弋,撅过脸来让他香一口。
时间过得真快。他不禁想。
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呢……
时间之神对人类施加魔法,但魔法的作用也会因时间有差。
年幼者早已开始探索新的大陆,年长者还在回忆里刻舟求剑。
那一瞬间,梁宵严脑海中闪过许多许多的画面。
小时候问他自己是不是很不好养的弟弟、上初中时六角胖恐龙的弟弟、和他告白时哭着求他“我从小到大就只要这一个,你给我吧好不好,求求你”的弟弟、刚结婚时发誓要爱他一辈子的弟弟、还有现在,面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的弟弟……
爱是不是真的有时效性?
梁宵严无从探究。
他只是怀疑,爱或许是一道浓烈过后就焚毁的诅咒。
看着弟弟的背影跟朋友们汇合,梁宵严掉头回了公司。
助理问他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他没答,只说帮我订份晚餐。
晚餐是什么他没注意,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往嘴里送,只是觉得桌子对面很空,办公室很安静。
他吃了一会儿,把筷子放下。
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去休息室拿了只小猪玩偶出来。
这头猪是游弋亲手缝的。
那时西南海码头刚刚竣工,梁宵严第一次出差,去一个和枫岛相隔万里的地方,一去十天。
十天对小孩子来说什么概念?
游弋把自己十根手指都伸出来才堪堪数完,立刻露出一副快要死掉的表情。
“我要是只有九根手指头就好了……”他眼泪吧嗒掉,“这样哥哥是不是可以少去一天?”
梁宵严难受得心口生疼。
“别乱说,九根手指是残疾。”
“可我本来就是残疾,生下来脑袋不是圆圆的,他们都说我是畸形。”
梁宵严不喜欢他这样说自己,“你不是畸形,他们才是。”
“哎?可是他们的脑袋看起来都很圆……”
“他们畸形在心里。”
那天晚上,两人都没睡觉。
梁宵严在厨房包饺子蒸馒头,还破天荒地做了小猪盖被——白花花的大馒头上盖着一层粉色巧克力皮,冻上留给弟弟吃。
游弋则撅着屁股扎在衣服堆里不知道鼓捣什么,一会儿叫唤一声。
等梁宵严忙完回到屋里,就看到自己的行李箱在地上摊开,弟弟小小胖胖的一团蜷缩在里面,怀里抱着什么呼哈呼哈地睡着,脸上泪痕还没干。
他怔愣良久,把弟弟的手拨开,看到里面藏着一头奇丑无比的小猪。
巨丑,无敌丑,怎么会这么丑。
目测是拿他们家粉色电视布缝的,一个长条圆柱体,里面塞的是游弋小时候的衣服。梁宵严都有帮他好好收着,还放了防虫的橘子片。
小猪的脖子就是一根紧勒的鞋带,猪耳朵是两个小手套,猪鼻子是袜子球,猪嘴巴没有,可能因为一张嘴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梁宵严心尖酸软,把弟弟连同小猪一起抱进怀里。
面对面托屁抱,游弋最喜欢的抱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