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空洞的眼底映出模糊的火光,突然,人像回光返照般醒过来,一把推开哥哥:“着火了!”
“着火了!快走!快出去!”
他拽着梁宵严往外跑,但梁宵严没反应,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吧。”他叹息般说道。
就这样烧死在火里,那他和弟弟的骨灰是不是会掺在一起?
爱的时效性那么短,但死亡地久天长。
他们紧紧缠绕着葬身火海,火焰灌进皮肤,把爱恨都烧成标本,把肉身烧成焦骨,再把焦骨烧成一团碳化的骨架,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任谁都不能把他们分离。那管它最终会随风消散化成一抔尘土,还是来年一场春雨过后长出两棵共生缠绕的大树,都是他期待的永远。
永远就是这样。
他今天就教给弟弟,从生到死才叫永远。别说少两年、一年,就是少一分钟都不算。
第12章 我按时回来了【回忆结束】
但游弋不愿意。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拉梁宵严,拽他、扯他,抱着他滚到床下,背着他往外爬。
“起来啊!哥!你起来!你出去!”
他无数次把哥哥撑起来,无数次脱力倒地。
眨眼的功夫窗帘就被烧化了,大火马上要蔓延到他们这里。
游弋终于不再挣扎。
他搂着哥哥剧烈地喘气,红痕遍布的胸膛一起一伏,像交代遗言般哑声哀求:“我留下,你走好吗?算我求你……”
火烧到床上,顷刻间吞没床单,噼里啪啦地烧到他们脚下。
房里浓烟滚滚,天花板被烧得通红透亮,火光映着游弋泪湿的脸,一明一暗,影影绰绰。
梁宵严看着弟弟脸上稚气未脱的细小绒毛,如噩梦惊醒般想起:游弋今年刚二十二……
他弟弟刚二十二岁。
他每年过生日都默默许愿弟弟要长命百岁。
怎么能小小年纪就陪他葬身在火海里呢?
烧死是最疼的死法了。
于是大火淹没他们的前一秒,他抱起游弋冲向门口。
-
踹开门时,小飞正带人赶来。
梁宵严让他们进去救火,自己抱着弟弟走到安全区。
火势很快得到控制,但忏悔室被烧个精光。
梁宵严带游弋去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刚进去游弋就晕了。
不是因为药。
酒里根本没有药,只有游弋小时候爱喝的桃子甜水。
他是情绪起伏过大又精疲力尽才导致的昏迷。
梁宵严给他洗了澡,把他放到床上,用梳子拢顺他的长发,该上药的地方上药。
他这三天哭坏了,眼睛下面起了一层小红疹子,嘴唇被咬得全是破口,但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比醒着的时候乖得多。
眼睛不会再流出让人心碎的泪,嘴巴不会再吐出让人难过的话。
很短暂的一个刹那,梁宵严想让他永远维持这副样子。
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一秒就被他压制了回去。
小飞敲门说火已经灭了。
他给弟弟盖好被子,出去找来一台电脑,坐在床边开始敲。
游弋醒来时两份协议刚打印出来,平放在桌上。
梁宵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撑着床坐起来,还没靠好,一份文件被丢到被子上:“离婚协议,我签好了。”
游弋的表情当场凝固。
恍惚、茫然、松了一口气又怅然若失,他足足僵硬了两分钟,两分钟后颤抖地伸出手,把协议翻开,翻到最后一页,看到哥哥的名字。
——梁、宵、严。
这三个字从他会说话起每天都在念。
学写字时墙上用煤炭写的不是天大人,而是梁宵严。
小时候打疫苗,监护人那一栏是梁宵严。
出去玩脖子上挂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如遇走失,请联系家长梁宵严。
大学入学、第一次献血、第一次坐救护车……凡是要填紧急联系人的地方,都是梁宵严。
结婚证上他的名字下面紧紧挨着的,还是梁宵严。
这是刻在他骨头上的三个字。
掌控着他的春梦美梦青春期叛逆期乃至他这条命的三个字。
他曾幻想过等他们死后合葬的墓碑上,游弋旁边也要刻上梁宵严,当阳光照下来,他们的鬼魂就是彼此的影子。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最终把他们分开的不是生老病死,而是一纸离婚协议。
他握着笔的手在发抖,“游弋”两个字写得又轻又飘。
好不容易签完,梁宵严又递给他另一份协议。
“这是什么?”
游弋看到封皮上写着《自愿放弃遗产协议书》,想起刚成年时哥哥就让他签过一份协议。
那上面注明梁宵严死后名下所有财产都归弟弟游弋所有。
游弋为此流了一公升的眼泪,死活都不愿意签,说它不吉利,最后还是哥哥握着他的手签的。
他当时出了一手的汗,现在依旧一手的汗。
脑内无端闪过的可怕猜测,让他浑身血液一点点凉透。
“为什么要签这个?为什么要我放弃?”
他不在乎钱,但他必须知道原因。
“我弟弟才能继承我的遗产。”
“我不就是——”
“你不是了。”
梁宵严的声音低沉平静。
“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游弋,我不要你了。”
-
脑袋里嗡地一下,游弋傻掉了。
呼吸心跳骤停。
他感觉自己被罩在一口巨大的铁钟之下,一柄重锤迎面敲来,震天的巨响瞬间穿透他的耳膜。
他听不到声音,感觉不到风动。
明明哥哥近在眼前,却好似和他隔着万水千山。
他本能地朝哥哥扑了过去。
但梁宵严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任由他狼狈地摔在地上,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什么意思?”他双手杵着地板,头没抬起来,“什么叫……我不是了?”
梁宵严:“从今往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是你哥,你也不是我弟,离婚该分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这栋房子里和你有关的东西,自己清出去。”
“至于你,”他淡淡地垂下眼,“有多远走多远,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游弋感觉自己死掉了。
他愣在那里,僵在那里,哥哥的话一字一刀,刀刀插进他心里,把他撕成一滩烂泥。
“凭什么你说了算?”
他疯了似的暴起,抓住哥哥的裤脚,一张脸狰狞扭曲:“我是你弟弟!我就是你弟弟!我们一起过了二十年!岛上随便抓个人都知道咱俩是一家,现在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凭什么?!”
“凭我们本来就没关系。”
梁宵严的表情是那么冰冷,高高在上目空一切,仿佛面前这个人和他毫不相干。
“我们没有血缘,现在也没了法律保护,你的户口在你爸李守望那页上,和我八竿子打不着。”
“什么叫八竿子打不着?我生下来就在你那竿上!你自己说的话你忘了吗?”
游弋扑闪着睫毛,眼泪一颗一颗地滚出来,吼得撕心裂肺。
“你说李守望年过四十还没孩子,你来了之后不到两年就有了我,说明什么?”
“说明他命里压根就没儿子!但你命里有弟弟!你说我不是李守望的孩子,我是你的孩子,我是来找你的……哥!我是来找你的啊……”
他抓着哥哥的裤腿,哭得狼狈不堪,伶仃的肩膀跟发癔症似的打颤。
“我说了一年!一年之后我死都会回来,到时候任你处置,你掐死我都行但你不能不认我!”
“我也说了我不想等。”
梁宵严冷漠、冷静地看着他崩溃绝望,歇斯底里,如一滩死水般的情绪竟扬不起一丝波澜。